苏暮雪起身的时腿一软,又跌了回去,明玉扶上她,“娘娘。”
苏暮雪摇了摇头,在明玉的搀扶下站起,远远看着宫殿里那人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这是带着新封的贵人来折辱她了?
苏暮雪推开明玉的手,挺直背脊,摆出皇后的端庄,大步走进殿里。
王嫣然见她进殿,立刻发难,“娘娘,那个叫明霞的宫女冲撞了妾身,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处理?”
动手打人的是王嫣然,倒打一耙的也是她。
苏暮雪没回,眸光看向萧安辰,她多希望他能像许久之前那样,义无反顾站在她这边。
王嫣然没等到回音,提起群裾跪在了萧安辰身前,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陛下,臣妾痛。”
萧安辰抬眸,冷声道:“周嵩,掌嘴。”
苏暮雪身形隐隐踉跄了一下,握着手炉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去,指尖出现一抹刺目的红。
第10章
苏暮雪依稀记得那年她生辰,宫中设宴,回到寝殿后萧安辰问她想要什么?
彼时她多饮了几杯,醉意朦胧,也难得放下了皇后的身份,挽着他手臂,氤氲着眸子说道:“若有一日阿雪惹怒了阿辰,只望阿辰不要生阿雪的气,正曦宫里那些人待阿雪极好,阿雪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那日他如何答复的?
风儿吹拂进来,火红的烛火隐隐晃动,地上落下两道相贴的影,他亲吻她侧颈,柔声许诺:“好,都听阿雪的。”
她难耐后仰起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插/进他发丝间,喘息着问道:“当真?”
压抑的男声传来,他扣住她的腰肢,把她拉的更近了些,目光熠熠说道:“金口玉言。”
他唇落到她耳畔,轻哄道:“你在意的便是我在意的。”
现下她在意的是否还是他在意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苏暮雪眸光掠过王嫣然那张得意的脸,屈膝跪地道:“陛下不可。”
没人敢当面驳斥帝王的决定,摄政王的下场便是最好诠释,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死后牌位不能入宗祠。
摄政王一人死,其府上下三百多人皆流放,说是流放其实就是任其自生自灭,流放路上风餐露宿,又有几人能活着到流放地。
摄政王全府上下岂止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萧安辰眉宇间再无一丝笑意,眼神犀利,脸色暗沉,下颌线紧绷,“皇后想抗旨,嗯?”
苏暮雪凝视着他,眼前这个人陌生的让她可怕,他变了,他再也不是她的阿辰了,心脏像是被刀子戳了洞,有血在涓涓流出,同膝盖的痛比起来,心痛更让人难捱。
“臣妾,不敢。”苏暮雪知晓此时救下明霞才是重要的,柔声说,“陛下,明霞是正曦宫的人,就是教训也应该由正曦宫来。”
“哦?皇后是想?”
“臣妾来。”
苏暮雪定定道:“臣妾亲自掌嘴,以儆效尤。”
殿门大敞,风纷涌进来,带着莫名的凉意,苏暮雪虽抱着手炉,但指尖寒凉如冰,或许,她更凉的是心。
王嫣然听着很不乐意,苏暮雪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力道能有多大。她打?那不过是挠痒痒,是她维护宫人的说词。
不行,这局她不能败。
“陛下,皇后娘娘千金之躯,怎可做这样的事。”王嫣然一副识大体的模样,“还是让周公公来吧。”
周嵩站在原地没动,静静等着年轻帝王的命令,他身体又躬了躬,无人注意时,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
这个王相千金,同皇后娘娘真是没法比,蠢笨如猪。皇宫这种地方,连皇后都可能被废黜,其他人又岂能高枕无忧。
初入宫廷不说养尊处优,先给自己树敌,不是蠢是什么。
殿内静谧的可怕,萧安辰似是在考量她们说的话,眸光落在玉扳指上,扳指下方的大拇指上有道细小的痕迹,是那年皇家别苑有刺客刺杀他所致。
他还记得,那夜下着雪,瑟瑟寒风中,苏暮雪把他护在身后,同对面的黑衣人搏杀,少女不识武功,只能近身搏击,黑衣不幸中刀逃走。
苏暮雪不顾身上的伤,走到他身前,执起他的手,“殿下,你手受伤了。”
彼时他手指淌着血,血滴落到地上,染红了白雪。她低头含住他的手指,替他拭去上面的血迹。
盈盈月光勾勒出少女好看的眉眼,那双眸子比天间的星辰还璀璨,眸底倒映着他的脸,她的眼中,只有他。
……
萧安辰冷白修长的手指隐约缩了下,突然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致,站起,衣袖一甩,“行了,朕还有朝事要处理,今日事到此为止。”
“陛下,臣妾——”王嫣然是专门过来给皇后难堪的,目的没达成,她怎肯善罢甘休,眼泪上来得很快,委委屈屈道,“臣妾还痛着呢。”
萧安辰负手而立,脚下是泄了一地的光,帝王威严充斥在整个宫殿中,连案几上的花都不敢随意摆动了。
他沉声唤道:“周嵩,让太医去王贵人寝宫看诊。”
言罢,抬脚朝前走去。
王嫣然看着远去的背影,跺了下脚,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苏暮雪在地上跪了好久,直到腿发酸,身子发软,才回过神,明玉明霞急忙跑过来扶住她,“娘娘。”
苏暮雪颤颤巍巍站起,心道,她这身子真是越发娇弱了。当年,她和爹爹策马驰骋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没这么虚弱。
她可能忘了,那三年,不是寻常的三年,九死一生,能活着出来已是造化。
明霞红着眼睛低泣,“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娘娘这么辛苦的。”
说着,明霞自己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苏暮雪倚在明玉的怀里,拦下明霞,“本宫知晓错不在你,不许打。”
话音方落,苏暮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正曦宫众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常嬷嬷刚进殿看到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飞奔过来,“娘娘。”
苏暮雪病了三日,第四日才堪堪转醒,醒来后,人更消瘦了,郑太医见她醒来,调整了药方,叮嘱说道:“娘娘有宿疾,不能动气,明玉你等要好生伺候。”
明玉红着眸子点点头,“好。”
明霞自从苏暮雪昏迷那日开始便寸步不离的守着,眼泪一直没断过,“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苏暮雪摇摇头:“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不关你事。”
怕明霞又说出什么死不死的话,转移话题道:“本宫饿了,想喝你做的鲫鱼汤。”
明霞边抹眼泪边道:“好,奴婢马上去做。”
常嬷嬷亲自把药端过来,搀扶着她坐下,“来,吃药。”
苏暮雪看着黑乎乎的汤药蹙眉摇头,“嬷嬷,不想喝。”
“要喝。”许是被汤药的热气熏到了眼睛,常嬷嬷眼睛红红的,“娘娘要是不喝,那老奴从今日起也不进食,直到娘娘肯喝药为止。”
常嬷嬷说一不二的态度像极了苏将军,苏暮雪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爹爹的影子,拉过她的手宽慰:“好,我喝。”
一碗汤药用了半个时辰才喝完,苏暮雪被汗水浸湿,浑身难受,常嬷嬷见状,让明玉明霞去备热水。
苏暮雪沐浴时,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进来,隔着屏风,她隐约看见一道模糊的影,房间里水气太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苏暮雪没做多想,以为来人是明玉,柔声道:“明玉,给本宫按按肩。”
她乏得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人的脚步渐近,苏暮雪缓缓闭上眸,蓦地,肩膀上有滚烫的触感传来,那人的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一看便不是女子的手。
苏暮雪惊慌失措中,险些被水呛到,她挣扎着扭头去看,看到了一张清隽的帝王脸。
“……陛下。”她心颤抖得很厉害。
萧安辰脸颊泛着红,深邃的眸里也淌着红,脸上醉意朦胧的,像是饮过酒。
苏暮雪想起他酒醉后的一幕幕,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悄无声息退到了木桶另一侧。
可惜的是,木桶不够大,男人轻轻松松便把她拉了回来。
萧安辰撼制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眼前,居高临下睨着她,眸子里闪过异样,“皇后面色红润,看着不似生病的样子。”
苏暮雪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猜疑,原来……
他怀疑她在骗他。
第11章
萧安辰似乎没真正相信过谁,若说有的话,那便是他母妃,他唯一放下过戒心的人,且也是伤害他最深的人。
那年上元节他到永安宫请安,母亲端着亲手做的汤圆给他吃,偌大一个汤圆他一口吞下,脸上洋溢着幸福,边吃边说道:“好吃,真好吃。”
母亲拿着手帕温柔为他擦拭嘴角的水渍,抚摸着他头道:“乖,慢点吃,别噎着。”
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汤圆,几乎把碗里的都吃完了。
那也是他残存记忆里,母亲少有的温柔一面。
他那天不只吃了汤圆,还吃了虞美人送来的桂花糕,一直玩到很晚才回了自己的寝宫。
谁知刚回到寝殿,便开始腹痛,他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脸发红,唇发黑,经太医诊治是中毒之症。
他只记得,那天寝殿里一下子来了很多人,父皇发了好大的火,他隐约听到有人提起虞美人和母妃,之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断断续续醒来,意识清楚可就是睁不开眼,耳边时不时传来声音。
“淑妃娘娘真狠心。”
“嘘,别乱说,小心掉脑袋。”
“这里没别人,只有我和你,不怕。”
“……这事真是淑妃做的?”
“不然你认为呢?”
“八皇子可是淑妃的亲儿子,她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下手吧。”
“淑妃和虞美人向来不睦,几次被虞美人抢了圣宠,能借助八皇子扳倒虞美人,淑妃求之不得。”
“……可,到底是亲子,怎么下得去手。”
“亲的又算什么,哪有陛下的宠爱重要,再说八皇子一直养在皇后身边,早就不亲厚了,没了就没了,以后再生便是。”
小宫女朝殿内看了看,“轻点声,别让里面躺着的那位听到,不然得多寒心。”
内侍道:“放心,太医说了,没有个把月八皇子不会醒。”
说着他叹息一声:“这毒下的量也太大了,看来淑妃是真想要亲儿的命了。”
“……”
两人只顾着讲话,并没有注意到榻上沉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直直的盯着上方,眼角似乎有泪流淌出来。
萧安辰无声问道:母妃,为何?
那些话像刀一样划在心上,萧安辰不信她会这么狠。一月后,他身体渐好,那日他屏退宫人,偷偷跑去见她,却听到她和嬷嬷的对话。
“娘娘,要不要去看看八皇子?”
“不需要。”
那日天色甚好,日光泄了一地,流淌到女人身上,她穿着一身粉色牡丹拖曳长裙,梳着最端庄的发髻,脸上神色淡淡,一点也看不到上元节那夜的温柔浅笑。
原来……
她真把他当成了棋子。
那晚,萧安辰风寒入体,发热出疹,差点死掉,醒来后,人消瘦得不成样子。
足足养了半年身体才算彻底好转。
他时常在想,连他母妃都骗他,天下又有哪个女子值得信任?
再后来,他也确实试着去信任,可惜——
“嘶——”手腕上痛感加剧,苏暮雪轻嘶出声,用力抽了抽没抽出来,双眉拧到一起,“陛下,疼。”
苏暮雪的示弱并没有让年轻帝王心软,相反他眸色比方才还沉,下颌线紧绷,阴戾道:“很疼?”
言罢,像是故意似的,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苏暮雪这三年身子不如从前,在将军府时,她偶尔会陪着苏将军晨起一起操练,但这三年,每天像是泡在药罐子里,别说操练,就是动一下,双腿都发软。
此时被萧安辰用力攥着,锥心般的疼痛从手腕蔓延开,她想,要是他一直不松手,她这手怕是要废了。
好在,萧安辰不是真的想要她如何,在她又一次抽手时,松开了手。
苏暮雪没控制好力道,身体向后倒去,肩膀撞上了木桶,痛得她差点昏厥,身子不由自主下滑。
眼见水要没过下巴,她被人再次拉起,还是如同前一次一样,拉扯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她站起的时候,额头撞到了他身前,紫色行龙常服浸出一大片水渍。
苏暮雪纤长的睫毛上淌着水珠,她缓缓抬眸,看到了他眼底的异样,顺着他眸光,她缓缓低下头,才想起,她未着寸缕,脸上生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陛下,臣妾——”
“啊——”还未等苏暮雪说完,萧安辰已拦腰抱起她,大步朝里间走去,里间是供她换衣服用的,有小榻。
他似是等不及了,弯腰把她放下,然后凑了过来。
夜里突然起了风,长廊上挂着的灯笼来回摆动,烛光倒影出一道道影,像是交缠在一起。
芙蓉花舞动得最欢快,花枝倾了又倾。
远处树影婆娑,隐隐蔓延到宫门角落里。
苏暮雪思绪在沉沉浮浮间游荡,身体的疲惫让她说不出一句话,何时停止的,何时回的寝殿,她都不记得。
只记得最后萧安辰说的那句话:“皇后,要乖乖的。”
萧安辰离开后,寝殿里还充斥着欢愉后的萎靡气息,细闻的话还有酒香,苏暮雪不喜,让明玉点燃了熏香,又让明霞开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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