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俏俏鼓鼓囊囊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咀嚼,季恒忍不住问,“怎么?不好吃?”
俏俏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季恒有些糊涂。
“想吃又大又圆的……”小姑娘拿手比了比。
“想吃面饼?”季恒很快猜出来,而后说道,“那面饼是我在京城的街市上买的,你要想吃,豫县想来是没有的。”
“怎么没有?”沈临昭偏偏又生了一副好耳朵,看小姑娘想吃,迫不及待就想带她去,“豫县地小,殿下远在京城,恐怕少有耳闻,咱们豫县最出名的就是面食。俏俏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季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鬼使神差地想找个借口回绝沈临昭的好意,谁知这回,还没等得及开口,俏俏反而先点了头。
戚梧同情地看了看满脸单纯的沈临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临昭自然也没说假话,他在豫县长大,对这里的每条街巷了如指掌,也知道哪里有最好吃的面饼。
领着一行人在稍稍偏僻的瓦舍坐下,沈临昭痛快说话,“店家,要一个面饼。”
“一个?”戚梧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尽地主之谊么?怎么如此抠搜?
“我不吃。”季恒淡淡丟出一句话。
“殿下不吃,卑职也不吃。”戚梧紧跟其后。
一旁在同店家畅快攀谈的沈临昭显然没有听到他们讲说的话,待面饼送上桌时,方才兴致勃勃地坐下。
这面饼大,几乎有二尺那么大,看得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无话。突然也就明白就为什么只要一个的道理,再大些,都可以当被褥了。
面饼白白糯糯,冒着腾腾的热气,看得人胃口大开。
“我……不饿。”季恒显然还没从眼前庞大无比的面饼中回过神。
“那……卑职也不饿。”戚梧凑上话。
“……”
“想来这些日子殿下定受了不少罪,自然要吃些好的补补身子,面饼虽然好吃,总不及鸡鸭鱼肉滋补,”沈临昭贴心道,“这面饼,我同俏俏姑娘分了吃。”
沈临昭刚要动手,季恒的手也随之搭了上来,“你倒提醒我了,医家常说,虚不受补,还是吃素一些好。这一只,我和她分。”
戚梧几乎是活见鬼了的神情,忙吩咐店家又重新端了只新的上来,方才避免了此刻的僵局和尴尬,挤眉弄眼地递了个眼色给沈临昭。
不要命了?
???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可是肺腑之言。可看到戚梧的神情时,沈临昭觉得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难怪爹爹总说,他这样的人,进得了宫门,活不过三个时辰。
分饼这事,倒用不着季恒亲自动手,小姑娘你一块我一块,掰扯地很是匀称利落,倒是桌对面的那两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同分一块面饼,惹来不少食客的目光。
面饼好吃,可总觉得不尽人意,但熬不过饥肠辘辘,小姑娘吃得很欢。
“殿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恒才端起碗想要喝口热汤,听沈临昭这么说,只得先行放下。
“殿下,我想进军营。”这话,若是沈枫在,他可是半个字也不敢提,专拣季恒心情好的时候问。
“想让我捞你一把?”以为是什么紧要的事,连累季恒心突突一阵,听他这么说,便云淡风轻了起来。
“殿下是天策军的首领,天策军又是大魏数一数二的,必然能学到许多东西,若有诏,也能略尽绵薄之力,”沈临昭有些不敢直视季恒,“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想着殿下能不能行个方便?”
“怎么不行?”季恒被他胡乱掰扯的模样给逗乐了,打开五指,比了比,“这个数。”
“这什么?”
“五千两黄金。”到底是身边人,戚梧一下子就意会了,慢悠悠地说道。
“殿下,也……”沈临昭眉头越皱越深,贪财二字,不敢说出口而已。
“无利不往,我与你父亲是故交,可与你之间同萍水相逢有什么分别?”季恒有意阻他进军营,便使劲各种荒唐的借口,让沈临昭也觉得有些见了鬼。
“没那么多钱,赊账行不行?”沈临昭勉为其难,退了一步,一本正经地答道。
“五万两,以你现在的营生,得约莫……下下下辈子吧。”戚梧丝毫没有半分同情,直直往伤口上撒盐。
“不用勉强自己,况且也不能赊账。”季恒一句话彻底打消他的念头。
“就问问而已,我也没那么想去的……”沈临昭脸一绿,心灰意冷地看着眼前的面饼,味同嚼蜡,好半天也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从来也没听过,靖安王爱财,还干这样的勾当,“戚将军,你说是不是?”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哦,是……”戚梧挣扎地回了话,而后看着沈临昭若无其事地起身,同店家东拉西扯地攀谈些什么。
俏俏看看沈临昭一脸茫然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饼,伸手轻轻拽了拽季恒的袖子。
帮帮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虞俏俏:他长得好看,帮帮他
第12章
“区区一张面饼就把你收买了?”季恒显然不认账,当年沈枫因何退出朝堂,沈临昭不知道,自己却很清楚,他深知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否则沈枫必定黑脸,“倘若我今日答应,往后再有什么要求,又该如何应他?”
小姑娘聪慧得很,就没听过这样的歪理,从来不都是吃人嘴软的么?
看样子是不肯了。俏俏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戚梧,戚梧也知道季恒的良苦用心,佯装什么也听不懂的模样,跟着站起身来,“殿下,卑职去结账。”
“……”
看着前后离坐的两个人,俏俏想说什么,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沈临昭生性爽快,有什么事也不会往心里去,真当季恒好奇他是不是被自己气走的时候,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从几只荷花灯的后头露了出来,“殿下好容易才来豫州一次,今日是上巳,自然少不了花灯祈愿。”
季恒向来不喜嘈杂的街市,刚想开口婉拒,却见有只白皙柔嫩的手掌伸了出去,小心翼翼抚了抚花瓣,脸上写满了欢喜。
“俏俏姑娘想去?”沈临昭赶忙递了一盏给她,“把心愿写在这花灯上,同星君虔诚请愿,来年定能如愿。”
想嬷嬷回来,是她唯一的心愿了。
俏俏用力地点点头。
季恒不忍心扫她的兴,也只好随着沈临昭的指引,一路来到河边。
夜风微凉,河两岸早围满了祈福的善男信女,他们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各色各样的花灯漂浮在水中央,同天上的星河落在一起,发出斑驳的幽光。
“戚将军想许什么愿?”好容易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沈临昭把毛笔一一递给每个人。
“愿望这东西,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灵验了?”戚梧想动笔,又有些犹豫。
“怎么会呢?不说出来,星君又怎么会知道?”沈临昭半点没有要糊弄他的意思,神情十分诚恳。
“好像是这么个礼!”戚梧点点头,看了眼负手而立的季恒,悄声道,“殿下,只是我那心愿恐怕有些见不得人?”
“什么心愿?”尽管他声音轻,但架不住沈临昭耳朵尖。
想来,半数人许的心愿,无非就是双亲安康,无病无痛,亦或者仕途顺遂之类的,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羞耻的心愿。
“我想娶十个夫人。”
“……”
“什么?!”季恒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蹙眉,险些呛出内伤。
“不成……吗?”
季恒抬手盖了盖额头,看了看四周,幸而没人。
“怎么不成?”沈临昭见气氛诡异,忙开口道,“戚将军娶那么多夫人做什么?再说咱们大魏律法规定只能娶一个,你这愿望恐怕星君不能答应吧?”
“也是!”戚梧也觉得这个愿望有些离谱,再者季恒那锋利如刀刃的目光,自己要是再说下去,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两人说话间,俏俏已经在花灯上写好了心愿。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地把手向前伸,花灯也不能安稳落在水面。
到底还是个胆小的姑娘,犹豫了半天,也没敢往前挪半步。鞋面已经湿了,俏俏拧眉,望着黑漆漆的水面,小心翼翼。
突然间有个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季恒在右前方轻轻落脚,曲膝稳稳地蹲下。
不用他开口,俏俏瞧见这一幕,也安心地踩了上去,果然,只是看着吓人。她放下心来,学着旁人的模样,闭上眼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河灯随着水流缓缓游走,俏俏才看到他身旁不远处那盏被搁置的花灯。
‘没有心愿么?’她把花灯拾捡起来,捧到他面前。
“没有。”季恒道,冷冷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趣。
明明热闹的街市,在俏俏的眼里,瞬间寂静了下来,只是因为他不高兴。
她能看出他心事重重和心不在焉。
“戚将军,从前我只在先生的画本上看到过你,一身铠甲,英姿飒爽,哪里没想过你原来和邻家大哥一样平易近人,”沈临昭忍不忘好奇心,非要追问个水落石出,把戚梧逼得没辙,“我真的只是好奇,别无他意,所以想问问……”
“问吧!”戚梧已经做好了对方虚心求教的准备,顺带挺了挺腰板,“我可告诉你,这兵书上写的和上战场是两码事。”
“戚将军,不瞒你说,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娶十个夫人?”沈临昭怯生生道。
“……”
“一个洗衣,一个做饭,一个唱曲……”
“……”
季恒抬手想接那花灯,小姑娘却往后一躲,认认真真地,在他掌心写字,是因为害怕许的愿望实现不了?
季恒沉默了,沉下眸子,不敢对这么清澈的一双眼。鲜血白骨这么多年也走过来了,季恒第一次害怕直视自己的内心。
从来不惧怕什么的。
他想天策军好好的,那些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能平平安安。可寻常人眼里简单的事,在士卒们身上却是难以登青天。
我替你许罢。
小姑娘也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尽管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想到在幽冥谷的惨败,内心一定不好受。
平安。
嬷嬷说过,无论输赢,将士们需得平平安安地回来才好。
两个字写出了季恒心中的愿景,像被人挪开了压在身上的一块石头,拨云见日。
“平安。”他跟着低声一句。
俏俏歪着脑袋,双手托腮看着河面,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巴掌大的脸颊被灯火映照地通红。
那么多人许愿,星君又是如何分辨?
遐想间,便听得河对岸的人群中有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人们纷纷转了方向,往城楼的方向小跑而去,一时间河岸边冷清了不少。
“前头发生什么事了?”攀谈甚欢的戚梧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回望。
“香囊会,”沈临昭道,“豫县每年都会举行,若有相中的郎君,姑娘便会将手中香囊砸在他身上,香囊为数最多者可以得到神铁打造的匕首,相传那把匕首名曰龙阙,为名匠所造,曾是虞将军的贴身武器。”
季恒本没有什么兴致,但听到虞将军的时候,面容微动,低咳道,“俏俏想不想去瞧瞧?”
小小的身躯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原以为他不会答应,谁想到主动来问,赶忙点头,生怕对方后悔。
香囊会设在城中东北角的一处酒坊内,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笑靥生花的姑娘们,她们以扇遮面,娇羞地看着台上人,时不时窃窃私语。
台上站了三位男子,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一颦一笑几乎要将人的魂都勾了去。连向来自信满满的沈临昭也自愧不如,满眼艳羡。
“诸位看官,公子小姐们,今晚的香囊会就要开始了……”坊主是位貌美夫人,在台侧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那把被称为龙阙的匕首被摆放在台中央的匣子内,上头裹着红色的细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殿下,这会不会是赝品?”戚梧端详许久也没能看出一点模样,“说不定,是店家博人眼球的噱头,想着能多卖几只香囊?”
“虞将军本就没什么遗物留下,”季恒眼角余光轻带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倘若错过,岂不可惜?”
“殿下想要,又何必白费这力气?待卑职前去讨个价钱,买下便是。”
季恒没有回话,但看戚梧已经起身,寻了坊里做主的人,一番攀谈之后,悻悻而归,双手空空如也。
“既是香囊会的主角,哪能那么轻易买到?”季恒对此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再一低头,才发现小姑娘用手仔细地在写些什么?
你喜欢?她问,眨着水灵的大眼睛回看了匕首一眼。
季恒点点头。
小姑娘低头戳戳手指,像是在苦思冥想些什么。乍一看身旁的沈临昭已不知去向,直到台下传来雷鸣般的呐喊声,众人方才知晓。
虽台上站着的几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到底是世家公子,沈临昭往那一站,竟丝毫不逊色。先前心意已决的姑娘,微微有些摇摆。
突然其来的一幕,让季恒收回了将行的脚步。
“这位姑娘可有兴趣?”店家捧着簇新的香囊,满脸堆笑,一一询问着。
那香囊绣得好看,还有股淡淡的艾草香,俏俏拣了一只捧在手心嗅了嗅。这味道,她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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