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下一瞬,云渺心中喜悦褪去,一颗心沉到谷底。
打斗激起的尘烟散去,露出赤火沼泽干涸焦裂的大地,近处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底下,有一人正缓慢行来。
是扶川。
褚昭澜与姬白鹤显然也发现了扶川,面色具是一沉。
两人对视一眼,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遭到了戏弄。褚昭澜冷笑一声,凝成三柄灵力长剑,裹挟着疾风向扶川袭去。
扶川对身后的危险恍若未觉,只一味向云渺走去。他腰间的玉佩泛着莹润光泽,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啾啾!”云渺瞳孔微缩,反应过来时,已经挡在扶川身前。身上的防御法器层层碎裂,云渺吐出一口血,重重落在地上。
扶川眸光一暗,朝斜后方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
寒意逼人。
褚昭澜心中一惊,出于对危险的本能,他向后急退,然下一瞬,整个人便如失了重般,向地上跌去。
在旁观望的姬白鹤及时飞身接住褚昭澜。
扶川已走至云渺身前,俯身将血迹斑斑的雾灵捡起来。
云渺浑身疼得厉害,半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扶川。
仙君身后,炎龙受了惊扰,咆哮一声向他冲来。
冲天热浪顷刻间便至眼前,白光乍现,化为人形的云渺推开扶川,双手持剑,向前一斩。
天空暗了一瞬,空气有刹那静默。
紧接着,第一片雪花落在云渺的剑尖上。
似是一个讯号,越来越多的雪花接踵而至,顷刻间,天地之间覆满白雪,滚烫岩浆化为寒冰。
炎龙已成冰雕,保持着俯冲的姿势一动不动。
云渺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姬白鹤与褚昭澜,眼里的杀意犹如实质,刀剑一般。
姬白鹤眉心紧拧,骤然捏碎手中的传送符咒。
威胁已然消失,云渺微微喘息,偏头看向扶川。
“仙君,取剑。”
一句话说完,云渺整个人便失去知觉,倒在茫茫雪地上,变作雾灵。
云渺以重伤之躯使用天水居剑诀【一剑霜寒】,损耗极大,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扶川漠然立在原地,片刻后,心情复杂地将雾灵捡起拿在手中。
这是云渺第二次使用禁术救他。
化形之术,源自上古,会折损使用者的寿命。
她为何不干脆些,像从前一样舍弃他?
其实今日他早便来了,他知道云渺想做什么,故意出现,是为为难她。
他也知道褚昭澜会对自己出手,但仍然维持着修为尽失的模样,假装没有发现。
他是故意如此,想看看云渺会如何做。
不曾想她当真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
手中的雾灵蜷缩成一团,眼睛紧闭着,毛毛上沾了很多血,体温也一点点冷下去,看起来虚弱至极。
扶川唇线紧抿,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凑近云渺唇边,将血珠滴入她的口中。
昏迷中的雾灵出于本能,唇瓣微动,主动吞吃了那滴血,体温逐渐回暖。
咔擦。
是冰雪消融的声音。
炎龙身上的寒冰寸寸碎裂,岩浆再次从地底喷涌而出,转眼间,寒热交替。
扶川站着没动,只轻声念道:“霁泽。”
神剑破空,万千剑影自滚烫岩浆间倏忽而过,炎龙身上寒冰尚未完全褪去,挣扎不及,被重重钉在地上。
扶川从容转身离开,身后,炎龙庞大的身躯轰然断成几截。
霁泽神剑主动飞入扶川掌中,亲昵地蹭他。
旧物入手,扶川想起前世。
他不止一次地试探过云渺。
他故作虚弱,称自己命不久矣,云渺对他不离不弃,细心照顾他,不惜重金购入最好的灵药调理他的身体。
他故意涉险,被褚昭澜抓走,云渺一人一剑闯入鬼域救他。那一日鬼域哀声四起,那个一向温软善良的小姑娘,红着眼,为了他大开杀戒。
几番试探无果,他逐渐放下戒心,真心实意地与她在一起。
可是最后那日……
握着剑柄的手骤紧,心里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扶川垂眸看向云渺,眸中温度褪去,神色变得凉薄。
作者有话说:
扶川:化形之术源自上古,会折损寿命。
云渺:化形体验卡真好用嘿嘿嘿。
第10章 仙君演我第10天
云渺睁开眼睛,一抹绿意映入眼中。
是一株绿藤,从顶部垂下来,藤条尾端绑了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诱人的香气飘进鼻尖,云渺吸了吸鼻子,侧过头,看到扶川背对着她,乌发柔软地垂在身侧。
他的身前是一个火堆,看不清烤了什么东西,她还闻见清冽的酒香。
扶川喝酒了。
他从前便很喜欢喝酒,储物法器里储藏了很多。
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云渺哑着脖子开口:“啾。”
扶川转过身来。
他的眉眼生得实在太好看,即便看了无数次,云渺仍不免为之一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扶川苍白的面色以及染血的衣袍所吸引。
她没想到扶川真的会来救她。
明明她只是一只小小的雾灵。
可转念一想,云渺心中对扶川的喜爱又多了些。
这才是她的仙君,光风霁月,襟怀坦荡。
云渺担心扶川的伤势,伸出尾巴,想为他把脉。
她同秋怀砚学过探脉,为修仙者探明脉搏要更简单些,只需以灵力游走经脉,探明情况即可。
尾巴刚缠上扶川的手腕,一柄银纹长剑便被扶川放到云渺眼前。
近距离看,神剑剑柄刻着雨露花纹,正中央用繁体龙飞凤舞刻了“霁泽”两个字,剑身光华冷冽,很是漂亮。
云渺特意查过这个名字的寓意。
霁泽,寓为太平盛世的福泽。
和扶川仙君很相称。
冰凉的长剑被扶川塞进云渺的怀里。
云渺一愣,“啾?”
这是做什么?
探脉被扶川打断,云渺的长尾巴仍旧缠在扶川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扶川拨开云渺的尾巴,将之缠在神剑上,神情温和,“你要的神剑。”
原来仙君以为她用尾巴缠他是想要神剑。
云渺哭笑不得,同时深切感受到语言不通的不便。
云渺松开尾巴,勉力伸出爪子,将霁泽往扶川那边推了推。
“给我的?”扶川诧异抬眸。
云渺轻轻点头。
“你拼死夺来的东西,为何要给我?”扶川一手按着长剑剑柄,神情不解。
云渺怔了一瞬。
扶川问这句话时,眼底的神色极为认真,她不好再用喜欢来笼统地回答他。
为什么呢?
云渺想起第一次见到扶川的时候。
云峦仙都的问仙台地势极高,四周云雾缭绕,不见草木,唯云海边矗立着一座凉亭。
她躲在云雾后,偷偷地看扶川弹琴。
仙君席地而坐,云雾吹起他雪白的袍角,浅淡的曦光落在他的肩头。
他孤身一人,神情不悲不喜,仿佛与云雾融为一体。
云渺觉得他很像住在月亮上的小王子。
那一刻,她的心中生出一种冲动,想走上前,赠他一支仙宫里的海棠,让他看看盛放的春意,也看看热闹的人间。
后来她一心一意攻略扶川,送礼物已成常态,看见扶川喜欢的,都会不由自主地想送给他。
别人有的,她的纸片人都要有。
云渺想了想,伸出爪子在扶川手心写:没有缘由,想给你。
扶川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半响,缓慢握紧手掌。
他什么也没说,将霁泽收好,把烤好的肉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拿给云渺。
云渺有心想吃,奈何动一动便全身剧痛,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扶川。
扶川安静片刻,拿了筷子,亲手将烤肉送至雾灵唇边。
云渺快乐地吃肉,听见扶川轻声说:“你舍命救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我身上,可有什么是你需要的?”
云渺抬头,仙君垂下眼与她对视,眸光潋滟,像一轮皎洁的月亮。
“啾啾。”云渺摇头,心里幸福得冒泡泡。
还有什么比喜欢的纸片人在你身边对你嘘寒问暖更快乐的事吗?
她做什么都值得。
然后她看到扶川弯眼一笑,月影碎开,点点星光从眸中跌落出来。
云渺的心重重一跳,耳朵尖尖又变成了粉红色。
比纸片人对你嘘寒问暖更快乐的事,是纸片人冲着你笑,并且只冲你一个人。
云渺激动得想打滚,怎奈刚有动作便痛得她龇牙咧嘴,只好悻悻地躺着不动。
“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过。”扶川忽然开口,长睫垂落,显得很落寞,“因为我的身份,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亦或是想利用我。”
“啾啾。”云渺伸出长尾巴蹭了蹭扶川。
她会一直对仙君好。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的身份。”扶川说着,拉开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银蓝色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整齐附着在他的手腕上,像坚硬的铠甲。
云渺瞪大眼睛。
她的确十分好奇扶川的身份。
原先她以为扶川是上古仙族龙族的后裔,可是在鬼域,所有人都称扶川为小殿下。她不傻,能看出几分端倪,扶川一定与鬼域有渊源。
这般想着,云渺伸出爪子在扶川手心写:仙君,是龙族?还是鬼族?
“龙族?”扶川低声呢喃,怪异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随后他摇头道:“我是鲛人族。”
鲛人?
她的仙君居然是有着漂亮的鱼尾巴,一哭眼泪就会变成珍珠,有着绝美歌喉的鲛人?!
云渺下意识地朝扶川腿部看了一眼。
仙君手腕上的鳞片这般好看,鱼尾巴也一定很好看。
扶川轻咳一声,接着说:“鲛人族血脉珍贵,浑身血肉皆是灵宝,在我幼时,鬼君褚玄洲攻入鲛人族,将我带来鬼域。”
“褚玄洲对外称我为鬼域小殿下,实则暗地限制我的行动,以我血肉入药。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从鬼域逃出来。”
道出前尘,扶川长睫垂落,眸中隐有痛色。
鲛人族的惨烈往事,云渺是知道的,据说那一日鬼域军队血染鲛人海,屠了大半个鲛人宫,自此鲛人族凋零,族人所剩无几。
她当时看来只觉唏嘘,却不曾想,这段旧事的亲历者,竟是她的仙君。
而他后来,还在鬼域受尽折磨……
云渺怒急攻心,动作急了些,扯动伤口,钻心的疼。
但她仍费力地抬起爪子,轻轻碰了一下扶川的手腕——细密的银蓝色鳞片中,有一道浅浅的缺口,显然是拔鳞所致。
粉嫩的小爪子碰上覆满鳞片的手腕,云渺不禁在心中想象扶川遭到的非人对待,鼻尖一酸,泪珠簌簌而落。
很气,但更多的是心疼。
自从在鬼域捡到扶川,她好像就变成了小哭包,明明她从前不爱哭的。
云渺胡乱用爪子抹了抹眼泪,保护扶川的决心更加坚定。
如果她是人就好了,此刻就可以和仙君说很多很多话,安慰他,逗他开心。
可她只是一只雾灵,除了蹭蹭摸摸,什么都做不了。
云渺泄气地垂下尾巴,罕见地沮丧起来。
扶川用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
“不要为我难过,快些吃。”一片烤肉送至云渺唇边。
云渺消沉了一会,很快振作起来,吃完烤肉,又从背包里拿出仅剩的两瓶疗伤丹,囫囵吞了一颗丹药。
血量条恢复至满点,身上的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云渺将剩下的丹药全部塞给扶川。
仙君的伤不比她轻,却还要照顾她。
扶川还要推辞,云渺说什么也不肯将丹药拿回去,抱着扶川的手腕,迷迷糊糊睡着了。
扶川将熟睡的雾灵放在叠好的柔软狐裘上,倒出一颗丹药喂进嘴里,眉心轻蹙。
二级的疗伤丹,有些苦,并不好吃。
云渺从前出手阔绰,极品灵丹在她手中如同糖豆,如今却也变得穷困。
看来天道并不总是偏爱她的。
扶川将丹药放在云渺身侧,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雾灵蜷成一团,毛毛上泪痕未干。
她这般轻易便相信了他的说辞,连一句为什么也不曾问。
扶川无声笑笑,手腕上的银蓝色鳞片褪去,好似从未存在过。
*
云渺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她伤得重,虚弱之下便有些嗜睡。等她醒来,绿藤上的夜明珠变成了两颗,明亮光晕使整个山洞亮如白昼。
扶川坐在火堆边,一只手撑着脸,双眸紧闭,应是睡着了。
云渺忍着痛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装满水的琉璃碗和几片雪灵树叶。
这是她从前攒的,专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云渺将雪灵树叶放入琉璃碗中,走到扶川身侧,掀开他的衣摆。
在她昏睡时,仙君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雪白干净,他身上没有药,应当不曾处理过伤口。
云渺将扶川的衣摆撩上去一点点,小爪子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扶川不知何时醒了,眼底隐有倦色,垂眸看着她。
“我自己来。”
云渺将琉璃碗递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扶川的动作。
她要监督仙君上药,不然他总是对自己的伤漠不关心。
扶川动作一滞,不容拒绝地道:“你转过去,不要看。”
“啾。”云渺应了声,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身后穿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没入云渺的鼻尖。
云渺险些没忍住转过身,但到底顾念着仙君,老老实实地没有动。
话本子里,端方自持的仙君总是很注重男女之别,她的仙君也一样。即便是前世,仙君与她最亲密的动作,也仅限于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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