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这样的,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可能会有前前后后诸多顾虑,可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了,便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果决。
当日荀府的宴散时,人渐渐散去,季念寻了个由头没有和季盛兰一道回,而是抱着一叠书往回走去。
她走到游廊处,不知怎么停了脚步,向游廊东侧的院子中看去。不远处庭院的桃花树下,纷飞的花瓣落在谢执的肩头,和他身旁笑着的方家小姐身上。
游廊尽头荀绍景眼尖看见了她,挥着扇子朝她走来:“哟,这不是三小姐吗?等谢执?”
季念把怀里的书放下,正要行礼,荀绍景朝她摆摆手:“我们见了这许多次,也算是相识了,不必行这些虚的。”
说着,他顺势向她面前挪了几步。
季念面上没什么表情:“荀公子不必掩了,我都看见了。”
荀绍景笑僵了僵,退开两步。
庭院中,方小姐又走近了些,突然往谢执手中塞了个东西。谢执一手拿着份卷起的宣纸,另一手是方家小姐才塞进他怀里的木匣子,没等他作何反应,方家小姐便红着脸跑了。他显然没料到,手悬在一半,没来得及归还。
季念和荀绍景站在长廊尽头,将来龙脉看了个清楚。
荀绍景觑着季念的脸色,一口气不上不下:“你说说方二小姐也真是的,就算我朝向来民风开放,有些正常来往也无伤大雅,但这送东西实在是不妥,太不妥了。”
季念不知在想什么: “是这样啊。”
荀绍景:“是啊是啊。”
季念认真地点点头:“可我也有些东西想送,荀公子觉得我这该送不该送?”
“……”
一天之内被这俩人先后溜了一趟,荀绍景冷笑一声,这会儿扭头就走:“我觉得我再管你与谢执,我就是狗。”
也没想到荀绍景会那么大反应,季念忍不住笑了出来,弯腰抱起带来的书。
她转身欲走,又被荀绍景黑着脸叫住:“罢了,我便再提醒你一句,那些俗物谢执也非第一次收,没见他对哪个上过心。”
听出话外之意,季念弯眼谢过荀绍景的好意,抬起手中书:“可我要送的是――闲云记啊。”
闻言,荀绍景似是一愣,转而笑出声来,摆摆手随他们去了。
……
另一边,成二远远地瞧见有人走来,打了个激灵,夺过谢执手中的木匣子便跑:“公子,我帮您把这放回马车上。”
谢执不知他发什么疯,侧头要喊住他时,对上了一双烁着光的桃花眸。谢执怔了一瞬,视线越过见长廊处荀绍景和他比了个手势,面上多了点无奈。
他复又看向来人:“方才一直在那儿?”
季念回了个头,再转回,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谢执叹了口气,示意手中卷起的宣纸:“我没想收,我只是来取这个。”
全程季念也看着,那东西就是被硬塞给他的,季念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所以还能与荀绍景开个玩笑。可说到底,毕竟是中意的人,谁看到自己意中人和旁的女子待在一起能半点儿不痛快都没?
她想起荀绍景的话回过味儿来:“荀公子说,你收过很多姑娘的礼。”
谢执轻轻挑眉。
他没答话,她撇撇嘴:“我也没想管,我只是来送这个的。”
这次谢执问了:“为什么不管?”
季念反问:“我怎么能管?”
谢执看着她笑:“你可以管。”
他把手中卷起的纸放在院中未撤走的小桌上,又笑了声:“离我近些儿,来管。”
季念平日里本就不太会生气,被他那么一说,眸子里那丁点要说无处说的气焰顿时就被浇灭了。她莫名觉得丢脸,但还是走近了,把怀中抱了一路的书杵到他面前:“那你看看这个你要不要。”
风吹开书的扉页,谢执略带疑惑地垂眸,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变了。
黄老先生游历四方,将所见所闻写成闲云记,三街六市的曾传出其中片段,其言汪洋恣肆,道其所想,抒其所感,足见老先生任达不拘,无所避讳。奈何黄老先生脾气古怪,不喜自己所写外传,谢执去拜访了几次想要借阅,都被拒之门外。
季念瞄了一眼他的神色:“我借不出黄老先生亲笔,但他答应我可以白日去他的私塾抄录,你若是不想要我便――”
“要。”谢执将几册书尽数接过,又问,“抄了几日?”
季念悄悄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没多久。”
谢执看着她:“没多久是多久?”
他非要问,她便还是如实答了:“小半个月。”
谢执低头翻开书,里头每个字都写得端端正正,极为认真。他合上那书,问她:“花上小半个月才抄好的东西,若我说不要,你便收回去了?”
“嗯。”季念答得理所当然,“你若是不喜欢,我还硬要给你,你不会觉得开心,那我也不会觉得开心。”
谢执失笑:“你倒想得挺通的,那收回去之后呢?下次还来吗?”
一枚花瓣落在季念的鼻尖,她抬手摘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捻了下手指:“来啊,为什么不来?我这人固执,你要真不喜欢,我就回去再想想,下次带个你喜欢的再来。”
默了默,她又收回不小心外露的羞赧,一脸镇定道:“反正能见到你,我怎么都不亏。”
小姑娘说话时连表情都没变,冷静得让人觉得好笑,唯那垂着的桃花眸下,晴日的风一吹,尽是一片掩不住的绯红。
谢执一不小心没遵守那些礼数,抬头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便见那抹红色更深了。
那时,他就一个念头――哪怕她从地里挖一块泥巴给他,他都不会拒绝。
第19章 入怀
荀绍景说完那话,半刻都没多逗留。
他是个爱掺和的人,可当年季念和谢执分道扬镳,他却一句都没多说过。
当年那两个人分开,一个比一个绝情,说断便断了,连个理由都没,一个打死都不说,一个打死都不问,最后那两个人的反应不是互相从对方的命里消失了,而是仿佛对方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当年不是他不想说,是根本没人给他说的机会。
可若是不说,他们能过下去便罢,偏偏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偶然间在谢府外看到季念低着头像被折了翼的样儿,他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都是一个样,看着哪哪儿都好,其实过得一个比一个烂。
所以荀绍景走出觉春楼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卖了谢执的感觉。
他就觉得,既然过得都那么烂,那就不能怪他多嘴了。
……
墨顺着笔尖滴下,在纸上晕开。
“念念!念念!”苏翘瞥到季念发愣,急忙喊她。
季念回神,发现账册上一大团墨,略显慌乱地放下笔,急急地寻另一张不用的纸来盖,奈何已经晚了,墨从这一页直印到了后头的好几页上。
“诶,罢了罢了,撕了算了,”苏翘伸手拦住她,“好在是还没写过的账页,不然你还得重做一遍。”
有端菜的伙计听到动静,往她们这儿偷瞄了眼。
人前苏翘只道季念是来帮忙的,闹出和离之事后,虽然说闲话的不少,但是但凡在酒楼中待的日头久些的伙计,却不带多一句嘴的。
因为大家是真服她,他们虽不知季念是酒楼的掌柜,却打心里当她是半个主心骨,自酒楼开张这么多年,整个觉春楼里没有比她更细致的人,再小的失误都没见她犯过。
原本是账目还有一些还未核对完,季念帷帽都戴上了,想着看两眼就能直接走,谁想到半途来了个荀绍景,哪里还看得进去。
注意到边上探头探脑的人,季念揉了揉眉心,合上账册又改了主意:“算了,我还是将这些带回去做吧。”
苏翘知道她是受了荀绍景那话的影响,道:“也好。”
不过当晚,季念到底是没能按着时辰回去。
就在她走之前,大街小巷中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觉春楼。说是季三小姐当初看着和离得利落,实际却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私下里对嘉裕侯念念不忘、藕断丝连,为此嘉裕侯先前从边疆带回的胡女还找来了觉春楼,就是要来讨个说法。
季念待在觉春楼本来就被许多不明就里的人胡乱猜测过,觉春楼中的人尚且算是见过季念本事的,可外头的人哪会知道这些,传言两两一结合,信的人更多了。
颠倒是非到这个程度,苏翘怎么能忍得住,气得就差上前把这谣传的人亲手揪出来。
可是这种事三人成虎,传得和真的一样,个个都把矛头对准季念,苏翘就算抓着几个嚼舌根的,也拦不住这已经流走的消息,最后倒变成季念反过来安慰苏翘别当回事儿。
比起生气,季念就觉得挺可笑的。
一日之内听到两次念念不忘,前一个劲儿大得她耳朵嗡嗡响,至于后一个,碰上鬼了吧。
***
马车如约等在城门外,季念出了觉春楼后是一路跑到城外的,跑得心口都绞着疼,也没想着将步子放慢丁点儿。
老车夫常接她,晚了点儿也不见催,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倒是季念有点不好意思,问那车夫能否稍快些,但车夫问她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她又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
紧赶慢赶,到那小镇上还是比平常晚了大半个时辰。
她方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那个颀长的人提着灯笼站在路口。她看过去时,谢执正好也看过来,她稍怔,快步走去:“抱歉,遇到点事儿,又回来晚了。”
谢执点了下头:“走吧。”
昨日一宿没睡着,再加上今日荀绍景那几句不能细想的话,更是让季念乱上加乱。这会儿在此处看到谢执,她心里说不清的感觉。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念已经开口叫住了他。
谢执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回过头,神色淡淡的。
若他目中本是什么都不装的,那么官场上沉浮的四年,便是让他的眼中什么都能装得下了。他好像是在等她,又好像是毫不在意,瞧不出情绪。
静默中,季念摇摇头,上前几步跟上他:“没什么,走吧。”
许是昨日的意外余力未消,两个人之间总好像隔着点什么,路上谁都没说话,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宅子的门口。
见谢执步子慢下,季念悄悄调整了呼吸,取下帷帽从他身旁走过:“进去吧。”
谢执却叫住她:“等一下。”
季念僵了下,转头。
谢执稍侧头看了眼,蹙眉:“伤口还没好?挠过了?”
季念手一紧,心陡然吊了起来。
有的东西只要不戳破就好像不存在不可能似的,可一旦有人说了什么,那些话就会阴魂不散地环绕在她脑子里,即便她努力不去想,也会冷不丁地被人扎一下。
她告诉自己别想得太多,可她不是瞎子,没法装聋作哑。
但凡今日说那话的人不是荀绍景,不是谢执的至交,她都不会那么紧张。
她下意识抬手想摸,愣了下又放下:“我今日遇到荀绍景了?”
谢执点点头,没什么反应:“他说什么了?”
“他说,”季念看着面前人眉骨的轮廓,鬼使神差地说道,“我再不会遇上比你更关心我的人了。”
夜色很沉,突然没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谢执垂眸弯了弯唇角,只是那抹笑太寡淡,淡得没有感情,只有疏离:“所以呢?三小姐也会动摇吗?”
季念的心忽地抽了一下,动了动唇,却没答话。谢执望着她,又笑了笑,像没期待过她的答案一般,转过身去。
“可是与不是又有何重要,你们以后也会遇上一个人,无所谓他做的选择里是否有你,却希望那个选择是真的让他好的。”季念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谢执蓦然停下步子,没有回头,唯挺拔的身板微微发僵。
“谢执,我会,我会动摇,”季念闭了闭眼,夜间她本不在乎的谣言一闪而过,再睁开眼时,只剩死死压抑的冲动,“可是我成过婚了,我不是那个能让你好的人。”
一片寂静,只剩树叶沙沙的声响。
良久,凉夜中响起一声轻哂:“季念,你可真薄情。”
***
翌日,季念难得起得晚了些,起了那些谣言,她和苏翘商量好了这几日暂不去觉春楼,反正账在宅子里也是一样做的。
她绕过正厅正要去后面的小厨房,看到待在外面的人,步子一顿。
宅门外,谢执也看到了她,他撕下门外的符文,问道:“今日不出门?”
“昨日没找到机会同你说,这几日觉春楼清闲,翘翘让我不用去了。”季念说着,睨他一眼,“这符文你不是前几日贴上去了?”
前几日他不怎么早起照料病梅,但偶尔会见他在宅门外捣弄符纸,这符文就是他几日前的早上才贴的。
“不是三小姐提醒我说宅子里不干净的东西清干净了,撕下也无妨了?”谢执慢条斯理地说道。
“……”
既然要撕,那之前掉了还贴什么。
但这话她也就想想,没说。
昨日两人意外不欢而散,她不想总是与他互相刺来刺去。
谢执卷起没用的符文,也没有要继续说什么的意思,只略微皱了下眉。季念注意到他的一闪而过的表情,视线落在他手上:“你手怎么了?”
不细看不会发现,谢执的拇指和食指上布满了细细小小划痕,没有很深,但一道一道有很多。
他勾起手指看了下:“这几日养院里的病梅划伤的。”
季念扇了下眼睫,才知原来他有在继续养。
她走近了些:“涂药了吗?”
“没有,”谢执又道,“没有药了。”
季念下意识抬手想抓住谢执的手凑近些看,复又反应过来,将触未触,她放下手看他:“我去把你给我的药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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