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笑了笑,一伸手,把手头的四张票伸到她面前,“拿一张吧。”
楚瑶光抽了一张,拿在手里看了正反面,正面写着“千灯盛会,白夜尧皇”,反面是“一人一票,凭票得手牌”。
她不由一抬头,望向沈如晚和曲不询,“沈姐姐、曲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啊?”
尧皇城什么都好,物华天宝、风物繁盛,唯独一点不好,那就是事事都要钱,连千灯节也要凭票进入,所幸的是票价很低,就算是寻常人也完全掏得起。
沈如晚也正盯着手里的票看。
一人一票是大家都明白的,可这个“凭票得手牌”又是做什么的?
周围人潮涌动,声音嘈杂不已,连身边的人也要凑到耳边才能互相听清。
曲不询捏着那张票,不经意一偏头,微微垂眸,凑在她耳畔,暖融融的气息吹在她耳边,“你看那边,手牌是用来计分的。”
沈如晚只觉他气息拂在耳边,痒得勾人,从耳尖到颈边麻麻的,没立刻应声。
她默不作声地偏头去看曲不询指出的方位,果然看见在人潮后有半块告示,放出神识扫了一眼,原来本届千灯节特设了竞赛活动,园中处处都有专门的灯供游园者点燃,点燃一盏积一分,特殊灯器计十分,以手牌计分。
可以一人一组,也可以两人一组,等午夜前,城主府和半月摘会将手牌上的分数结算排序,排名靠前的有奖励,排名第一的还将有机会去见城主和梦笔先生。
沈如晚凝眸盯着手里的票看。
她大致知道这规则里说要点燃的灯究竟是什么样的,多半是那种精巧奇思的法器,若论实用性,只能称得上是垃圾,但对于修仙界来说,也不是什么都要讲究实用的,若把玩着有趣味,自然也会受到人追捧。
规则里说的这种灯,要靠修士注入一丝灵气,慢慢激活灯内的禁制,等到所有禁制全都激发了,灯盏自然便亮了起来。
不需要多高的修为,要的是耐心、细心和灵巧,哪怕是刚引气入体的修士也能玩,是修仙界非常常见的玩物。
当然,修为越高,反应越敏锐,神识越强大,自然更占便宜,不过沈如晚从前蓬山也见过不少修为不错,偏偏玩不好灯器的同门。
她第一反应自然是去看曲不询,“你玩过吗?”
长孙寒一心修练,会玩这样无益的玩物吗?
曲不询还不远不近地凑在她耳边。
他笑了笑,“从前在蓬山练剑的时候,也用灯器练过灵气控制。”
灯器只用一丝灵气的特性,正适合锻炼对灵气的精妙控制。
沈如晚从没想到还有人把这样玩物当成修练道具的,不由微微睁大眼眸,目光在他身上一旋,默默说,“你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心里发飘。”
曲不询笑,“怎么?”
沈如晚不言。
从前她和沈晴谙一道玩过那么多次灯器,却从没想过拿这个修练的——连玩的时候也要修练,这日子未免也太枯燥了吧?修练就是修练,玩乐就是玩乐,都要一心一意。
“我这回明白了,原来长孙师兄也不是样样都好。”她意味莫名地说。
曲不询挑眉。
“原来在你心里,我还有样样都好的时候?”他问。
沈如晚不理他,从人群尽头取了手牌,挂在他手腕上。
“我觉得,邬梦笔和孟南柯说不定早就等着见我们了。”她若有所思地说。
曲不询也有这样的感觉。
这活动来得太巧,像是专门为他们定制了一条和邬梦笔孟南柯见面的路。
“不管怎么说,拿到第一总是没错的。”沈如晚说,“我们分开走,这样遇见的灯器多一些,不至于浪费时间。”
曲不询倒没意见,可见她神容沉静认真,忽而笑了,“若是没拿到第一怎么办?”
沈如晚神色半点不变。
“先礼后兵。”她淡淡地说,“拿不到第一,那没办法,只能闯进去了。”
园中场地格外开阔,处处是明亮异彩的灯盏,样式新颖,交相辉映,把满园夜色都照得亮如白昼。
沈如晚和曲不询分开走,没多少游园赏灯的雅兴,直奔那些尚未被点燃的灯器去,气势如虹,指尖在灯器上轻轻点了那么一下,灵气如丝游走,不过一个呼吸间便亮了起来。
守在灯器旁的修士本还好整以暇地看热闹,没料到她一动手就点燃了灯器,快得像是一场梦,不由瞪大眼睛想打量打量这个女修,孰料还没看清,沈如晚已经转身走了,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盏,又是一个呼吸,又亮一盏。
亲眼看着她接连点燃灯器,周围修士纷纷张大嘴,连自己点燃灯器也顾不上了,伸着脖子看她一盏盏点过去,发出惊叹,“这女修莫不是自己炼制灯器的,这才如此熟稔?”
“我觉得不是,”身边同伴也张着嘴,呆呆地说,“保不齐上辈子是个灯灵呢?”
沈如晚根本无心玩乐,真把点燃灯器当作是比赛,从这头一路冲到那头,一口气把两排灯器从头到尾点燃了,眼前再无新灯。
她长舒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手牌,发现上面已积了两百三十分。
这分数自然不算少,但她这一路并没有看到特殊灯器,这两百三十分是一盏一盏攒出来的,倘若特殊灯器数目较多,一盏十分,她未必占优势。
沈如晚站在那里,微微沉吟,方一抬眸,忽而一怔。
就在不远处,她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里,是先前在书剑斋遇见的那个疑似沈晴谙的古怪女修。
那个女修面前摆着一盏未被点燃的灯器,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盏灯,眼底露出既好奇又犹豫的神色来,手笔直地垂在身侧,可又蠢蠢欲动,像是想去试又不敢试。
沈如晚微微蹙眉。
原先她怀疑这女修是沈晴谙,可如今这一眼却又让她不确定了——沈晴谙比她更早玩这些玩物,水平不亚于她,根本不可能在灯器面前露出渴望、好奇而胆怯的神色。
她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远远地盯着那女修。
女修站在灯器前,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一伸手,握住了灯器,送入灵气。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女修手中的灯器倏然亮了起来,如皎洁星光,比其余灯更耀眼些,把她周围的一小片地方都照亮了。
柔和的辉光映在她颊边,和她翘起的唇角一般明媚。
周围的修士都被她手里的灯光吸引住了,纷纷投来目光,看见她握着灯微笑,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啪啪”地鼓掌喝彩起来。
女修像是被吓了一跳,骤然抬起头,无措地四下望了望,对上周围修士善意的笑容,有点不知所措,咬了一下唇瓣,有点小骄傲,把欣喜都映在眼底。
可她目光盈然流转,转到沈如晚的方向时,却忽而顿住了。
女修脸上不知怎么的,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慌,像是恨不得拔腿就跑,可又迈不开腿,只是捧着灯,呆呆地看着沈如晚。
这样的表情,自然也从不会在沈晴谙的脸上出现。
沈如晚心情有些复杂。
她抬步,走到女修身侧,仿佛不经意般低头看了看女修手里的灯,“你玩得很好——以前玩过很多次?”
女修下意识地点头,可很快又摇头。
沈如晚目光扫过女修的脸,“上次见面有点误会,这次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女修张张口,“我……我叫小晴。”
沈如晚眼神微凝。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晴’?”她问。
也不知这句话到底哪里特别,女修如梦初醒般看着她,猛然摇头,“不是,是纸短情长的‘情’。”
这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吗?
沈如晚心绪难辨地望着小情。
“真巧,”她笑意浅淡、几近于无,偏过身去看案上的灯器,不经意般说,“我有个姐姐,名字里也有‘晴’字。”
小情不自觉地看向她。
“是吗?”她语气也很淡,但透着一股迫切的好奇,“你们关系很好吗?”
沈如晚沉默片刻。
“很好的。”她说,“以前我们还小的时候,她教我玩灯器,她和你一样厉害。”
小情笔挺地站在那,“是吗?”
沈如晚抿唇,“是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姐。”她说。
小情也盯着灯器看,可她余光不住地往沈如晚的方向瞟,一瞬不瞬地看着后者,眼里满是好奇和探究。
灯光照眼如灿阳,白夜璀璨,在她和她轻轻摩擦的衣袖间漾开,温柔如水波。
“我没有姐妹,也没有朋友。”小情说。
沈如晚回头看她,神色认真,“会有的。”
可小情像是忽然从梦里醒过来了一样。
“我要走了。”她方才那些欣喜、好奇的情绪全都在一瞬收敛了起来,变得冰冷而呆板,“我要走了。”
她没留下任何一句话,转头撞入匆忙的人群。
沈如晚站在原地,望着她身影转瞬即逝,微微蹙眉。
第111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三)
“看什么呢?”忽而有人在她身侧问道。
沈如晚微微偏头, 望见杭意秋好奇地打量着她,并不意外,她方才便察觉到杭意秋的气息了, “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这话说得很是笼统, 连杭意秋也算是她认识的人。
“看来应该是个很让你在意的人?”杭意秋倒不追问,笑了笑, 看了看她腕间的手牌, “你今夜点了几盏灯器了?”
沈如晚并不藏掖,把手牌伸到杭意秋面前。
二百三十分。
杭意秋不由给她惊到了, “你这是遇见了多少特殊灯器啊?别告诉我这都是你一分分攒出来的?”
沈如晚收回手牌,摇摇头,“我今晚还没遇见过特殊灯器。”
没见过特殊灯器, 也就是说沈如晚一共点燃了二百三十盏普通灯器——这千灯节才开始多久啊?
杭意秋啧啧称奇, 浮想联翩,“像你这种成名多年、盛名在身的传奇修士, 是不是事事都要争个第一,绝不允许居于旁人之下的?就是话本说的、强者的霸道。”
沈如晚叹了口气, “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我刚拜入师门时, 师尊便告诫我不可沉溺于玩物,千万不要看什么话本,耽误修行也就罢了,若是我学了话本里主角的模样,我非得被讨厌我的人乱拳打死不可。”
杭意秋大笑,“不怕, 你实力这么强, 别人再怎么想打你, 也只能干看着。”
沈如晚旋着手牌转了一转。
“不过我这次确实要争头名。”她拧着眉头看了看手牌上的分数,“还是少了些。”
可周围的灯器基本都被她点燃了,就算再来一回也积不了分。
杭意秋看了看她,确定她是认真的,想了一想,一抬手,递给她一张纸片,上面简单勾勒水墨,“喏,特殊灯器是要拿着这东西去兑换了才能试着点燃的,你拿去吧。”
沈如晚方才也瞥了一眼杭意秋手牌上的分数,也有七十来分,虽说比不上她一个灯器也不放过的势在必得,但也能看出杭意秋是乐于参加这比赛的,现在却把特殊灯器给她。
说起来,她和杭意秋其实也不过是刚认识罢了。
“我就是觉得有意思,随手玩一玩罢了,又不是非要拿到什么名次。”杭意秋一点不在意地一摆手,“难道我多了这十分就能超过你了?你要用就拿去好了。”
沈如晚微微挑眉,定定看杭意秋一眼,微微笑了一笑,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片,“那就多谢你了。”
杭意秋耸耸肩,“你不远千里来见我,替奚访梧传话也并没全然帮他说话,该是我谢你。”
“走啦。”她潇洒地摆摆手,“活动尚未结束,我可不会就这么认输,等我再点两百盏灯器,到时候你要是被我抢走了头名,可别来怪我。”
沈如晚失笑,望着杭意秋远去的背影,也转身朝兑换特殊灯器的地方走,不知组织千灯节的人究竟在园中投下了多少张纸片,兑换处竟有好些人等着,一个一个地上前挑特殊灯器,轮到沈如晚时,一共也没剩下几盏。
“没想到能找到纸片的人这么多,特殊灯器准备少了。”坐在几盏灯器前的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满头花发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只是气息有些不稳,说上两句便要停顿,“就这么几盏了,小道友,你凑合着挑一盏吧。”
沈如晚已很久没有被称过“小道友”这样的称呼了。
“请问这些灯上的字有什么意思?”她目光在老妇人身上旋了一旋,若有所思。
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信笔一写,你选哪盏都一样。”
沈如晚微微蹙眉,伸手提起那盏写着“少年游”的灯器,一步也未挪开,就这么当着老妇人的面把灵气注入灯器中。
老妇人雍和的脸上不由也露出一点诧异之色,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忽而又笑了,声音低低的,“硬脾气的姑娘。”
沈如晚灵气注入灯器中,便觉着这灯器与其他灯器不同,灵气灌入其中竟有三分滞涩,非得再加三分力,才能顺着禁制推下去。
她面色不变,垂着眼睑,心念如一,偏要逆着那股滞涩而上,在那灯器内势如破竹,只听灯器中一声轻吟,倏然迸发出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盈盈的光辉——
皎皎如明月清辉,她一生也不能忘。
沈如晚蓦然抬起头,目光冷锐,直直望着眼前的老妇人:
这灯器之中映照的辉光,分明与七夜白绽放时的皎皎光芒一般无二!
老妇人也在观察她,望见沈如晚冰冷的神容,竟然没一点意外和惊吓,轻声叹了口气,“你认得这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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