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光眨了眨眼,很无辜地看回去。
蜀岭楚家当然能在尧皇城买下最好的产业,很奇怪吗?
陈献认输,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从灵舟停泊点到童照辛的大院,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童大师脾气不太好,有点古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也不在乎被人说。”热心女修在叩门前说,“其实他很讨厌被人打扰,所以定下规矩,只在每个月初五见客,倘若有人想请他炼器,必须在这一日登门,其余时间一律不开门。”
赶早不如赶巧,他们几个正好撞上了这天。
“童大师嘴有点毒,待会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咱们忍一忍就过去了。”热心女修千叮咛万嘱咐,“他就是这个脾气,也不是刻意针对谁,就是谁也看不上罢了。有才华的大师嘛,难免有傲气的。”
她倒不怕沈如晚和曲不询这两个气度沉稳、被楚瑶光和陈献称作前辈的人沉不住气,就怕陈献和楚瑶光这两个年轻人太过气盛,被怼了两句就怒不可遏,那可就坏了她的事了。
“道友,你放心吧,我和他都不是那样的人。”楚瑶光一眼看出热心女修的顾虑,眉眼微弯,“我们都不会冲动的。”
热心女修见这小姑娘心里明白,心下也是一松,再要叩门,手还没碰到门板,眼前的门便倏然被撞开了。
十数个衣着华美的修士神色沮丧,匆匆地从门后挤出来,甚至有几分推攘,唉声叹气,“又没成。”
热心女修不由奇怪起来——带着开炉金上门的修士被拒绝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既然童大师说过初五这一天能登门拜访,以这帮人的性格,不拖到晚上是不可能主动放弃的。
她拉住一个眼熟的修士,“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就走了?”
被拉住的修士摇头叹气,“今天运气不好,童大师心情不佳,逮着人就喷火,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我劝你也别进去了,他刚才说了,今天谁也不想见,都给滚远点。”
陈献在一边听着目瞪口呆,“他脾气这么坏?这也太不客气了吧?你们都忍得住?”
人家好声好气带着开炉金上门,就这么不客气地叫人家滚?童照辛就不怕把老主顾都得罪光了吗?
被热心女修拉住的修士用一种大惊小怪的眼神看他,“这才哪到哪?哪个炼气大师脾气好啊?人家有本事,脾气大点怎么了?”
热心女修赶紧转过身,“你要是这都忍不了,那还是别进去了。”
陈献“呃”了一声,摇摇头,“我保证不说话。”
他只是觉得离谱,但反正求着炼器的不是他,做小伏低的也不是他,他只要进去闭嘴就行了。不妨碍热心女修的事,这他还是知道的。
热心女修半信半疑地转过身。
“真要进去?”被拉住的修士劝她,“你现在进去,那就是撞在火山口了。”
热心女修皱着眉,“总得试试,实在不行我再出来,不然实在不甘心。”
错过这次,又得等一个月呢。
那修士也不再劝了,匆匆走了。
热心女修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毅然推开了门。
“我一直以为你们没长脑子,没想到连耳朵也没长。”院里有人声音凉薄,并不怒火中烧,但那种阴冷刻薄的感觉却在看似平静的语调里展露无遗,“告诉我,自、己、滚、出、去,这五个字里,哪个字没听懂?”
热心女修一进门,就变成了个唯唯诺诺耷拉着翅膀的鹌鹑,蹑手蹑脚的,不敢出一点声,被当头讥讽,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院中人的表现。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尧皇城意味着数不清的灵石,但即使是这样大的院落也被乱七八糟的架子填满了,看上去十分逼仄。
架子上尽是些或珍贵或寻常的灵材,还凌乱地摆放着许多不常见的炼器工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典型的炼器师的院子。
在架子之间,一道单薄消瘦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整理着架子上的灵材,头也不回地丢来几句讥讽,“怎么,把耳朵和嘴巴一起丢在门外了?”
“至于脑子,我不指望你们有这东西。”
陈献还记得不作声、不坏热心女修的事,只是目光忍不住地朝热心女修的脸上看,却发现后者神色如常,只有一点尴尬。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深感佩服。
热心女修磕磕绊绊地说,“那个,童大师……抱歉,我冒昧了,但我真的有急事相求,愿意奉上重金,只要您……”
“打住。”消瘦的青年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已经说了,今天不见客,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急事,离开我的院子,另请高明去吧。”
他讥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我的炼器水平也别当一回事了。”
热心女修笑容也变苦了。
她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童大师既不吃软也不吃硬,还特别记仇,要是再纠缠,说不定就被永远拒之门外了,只得道了歉。
转过身的时候,她朝沈如晚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和她一起走,可沈如晚和曲不询动也没动一下,楚瑶光和陈献看着这两人的动作,也没动。
热心女修想起这几人先前说的是想见童大师,心头一跳,万一这几人得罪了童大师,可别记在她头上,劝不动,她便脚步匆匆地朝门外走,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
“怎么还有人不走啊?”童照辛把手头的灵材用力扔进匣中,语气不耐,“还要我说几遍,滚出我的院子。”
他说着,从架子之间转了出来,神色冷淡地望了过来,像是要记住这几个悖逆他意思的人。
可当目光落定,望见沈如晚的面容时,他却蓦然怔在那里。
“沈,沈如晚?”他几分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眼神复杂。
不知怎么的,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素有旧怨的人,反倒晦涩得如同晕满了墨。
有宿怨难消,也有怅然若失,可唯独没有恨和怒。
沈如晚原本神色冰冷漠然,打算和这从来不对付的旧怨呛上几句,对上他这眼神,反倒愣住了,一时没接话。
“没想到你也来尧皇城了。”童照辛慢慢地说,“我在半月摘上看见了你的消息,前段时间你在钟神山出名了。”
沈如晚皱了皱眉,目光一转落在桌案上,果然看见一张写有她名字的报纸。
这应当是最新的一期,刚出来没多久,所以楚瑶光没买到,没想到钟神山的事居然会被登上半月摘。
她不说话,童照辛继续说,“听说你有道侣了,也是个丹成剑修。”
他说着,目光一转,落到曲不询身上,目光冷淡地打量了一番。
“可惜了,比长孙师兄差得多。”他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冷冰冰的。
沈如晚一时不知道该骂他多管闲事,还是好笑曲不询居然被说不如长孙寒,而且还是当面被自己从前的朋友这么说。
童照辛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早就习惯了。
漫长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你现在有钱了,趁早找个医修看看脑子吧。”
作者有话说:
永远被拉踩不如长孙寒的曲师兄
第103章 终日梦为鱼(四)
曲不询颇感意外地挑眉。
他万万没想到童照辛一开口, 竟把话题放到他身上来,一时无言:怎么一个两个的,明明还不知道他是谁, 偏偏都要拿他和长孙寒比较?
他目光在沈如晚和童照辛身上逡巡了一瞬, 默不作声地笑了一笑, 没说话。
童照辛也没去看曲不询,他的目光甚至不曾在除了沈如晚之外的任何人身上停留过, 半点不停顿地说下去, “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这么多年, 居然舍得出来见人了。”
“真是不容易。”他冷冰冰地讥笑。
陈献和楚瑶光站在后面,感觉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像是不存在的隐形人一般,谁的注意也没放在他们的身上。
听见童照辛竟然这么对沈如晚冷嘲热讽, 两人瞪大了眼睛, 颇有点惊恐地左顾右盼,上一个敢对沈前辈出言不逊的人已经在钟神山的废墟里死无全尸了。
——沈前辈不会立刻翻脸动手吧?
沈如晚微哂。
从前还在蓬山的时候, 她就已经见惯了童照辛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她把这人狠狠揍过一顿后, 已经到了无波无澜的程度。
反倒是刚见面时, 童照辛难得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让她很是不适应。
现在重新剑拔弩张,倒是刚刚好。
沈如晚平静地站在那里,波澜不惊地望着童照辛,皱了皱眉,“你一直在关注我的消息?”
童照辛忽而一滞。
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一般, 他脸上神情有那么一瞬的狼狈, 太短暂, 看不分明,很快又被恼怒覆盖了,神情阴沉冰冷,“你杀了长孙师兄,我日复夜继想杀了你报仇,关注你的消息又有什么奇怪的?”
沈如晚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这理由当然是说得通的,但长孙寒就站在边上,方才还被童照辛嫌弃不如从前的自己,这场面忽而就变得有几分滑稽起来,她目光不由朝曲不询滑了过去。
曲不询神色半点不变。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童照辛,目光在后者涨红的脸上顿了一顿。
“你和长孙寒的关系很好?”他忽而开口,问童照辛,“想给长孙寒报仇?”
童照辛仿佛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人一般,不耐地瞥了曲不询一眼。
曲不询无所谓地笑了笑,几分探究,“以你现在的身家,若愿出价悬赏她,想必愿意出手的也不少。”
沈如晚乜了他一眼。
这说的是人话吗?
童照辛定定看了曲不询几眼,想到这人就是半月摘上那个在沈如晚力竭时拥住她的剑修,颊边的肌肉怪异地抽动着,“我是出得起这个钱,但我为什么要为她浪费灵石?”
他目光在沈如晚和曲不询的身上来回逡巡了许久,忽而冷笑,“原来你最后还是看上个剑修。”
这话说得诡异极了,什么叫最后还是看上一个剑修?
剑修又有什么特别的么?
沈如晚拧着眉头打量童照辛,摸不准这人的意思。
“你还不知道?”童照辛语气微妙,介乎苦涩与快意之间,复杂难辨,“长孙师兄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么?”
沈如晚怔住,目光慢慢地一转,落到曲不询身上。
曲不询也是一愕。
他可从未对童照辛说过这话,当初连他自己也一知半解,从哪儿说去?
可要是谁也没说起过,童照辛又是从哪知道的?
沈如晚眼神古怪地看着童照辛。
“我和长孙寒没说过一句话。”她说。
这也确实是事实。
童照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他身形单薄,面容也苍白,一看就是常年窝在屋里摆弄他那些器具的炼器师,“那又怎么样?我也——”
他忽而顿住了,像是自知失言,紧紧闭上嘴,缄口不言,脸庞连带耳根却又涨得通红。
沈如晚追问他,“你也什么?”
童照辛神色难看极了,颊边的肌肉也抽动了两下,深吸一口气,跳过她的问题,平铺直叙地说,“当初还在蓬山的时候,你接过一个轮巡的任务,在一个魔修的手里救下了一群女童,这事你还记得吧?在这些女童中有我的傀儡,操纵者能借傀儡双目探查到周遭事物,那时候我和长孙师兄就通过傀儡见过你。”
沈如晚微怔。
能精准地说起傀儡的事,童照辛还真是知道不少——连她也是才知道没多久的。
“是么?”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心情复杂,语气越发淡淡的。
童照辛紧紧盯着她,“我当时也没想到……他也会在那时注意到你,后来我才想明白,长孙师兄多半就是那时喜欢上你的。”
沈如晚不由似笑非笑地觑着曲不询。
怎么随便是个人都比他自己明白他的心思?
曲不询默然一瞬。
“这就怪了,”他语调平淡地说,“你又不是长孙寒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他是从那时候喜欢上沈如晚的?”
童照辛看也没看曲不询一眼,仍然盯着沈如晚,“你有个堂姐在第七阁,你一个月总有十几次要去百味塔尝鲜,还总是带着你师弟去。”
沈如晚听他提起陈缘深,心中一恸。
她沉默了许久,慢慢地说,“原来陈缘深说的是真的,你早就在关注我。”
先前在钟神山的那个小院里,陈缘深对着一盘红玉春饼,提起往事,也说过他曾在百味塔看见过童照辛好几次,拿着食盒,路过很多空位也不坐,每次都故意坐在她附近的位置。
那时她和陈缘深都以为童照辛是对她有仇怨,没想到竟是因为长孙寒。
童照辛紧紧抿着唇,脸色涨红着。
“……长孙师兄清修自持,不贪口腹之欲,哪怕时常要去第七阁督察事务,也从不多待。”他快速地说着,像是被谁追赶着,急不可耐地说下去,“可有一次正巧遇上你进了百味塔,长孙师兄竟也跟着进来吃了顿午饭,就坐在你后面一桌。”
“你大概不记得了吧?”童照辛面无表情地说,“那顿饭你吃了一道鲢鱼汤,一盘蓼茸蒿笋,还有两个蟹黄生煎,差点碰翻了一个骨碟,靠灵气险险地救了回来。”
沈如晚一点印象也没了。
她余光不太确定地朝曲不询看了一眼又一眼。
曲不询神色也微妙。
他神色还沉凝,可无端竟被她看出点狼狈来。
沈如晚微微瞪大眼睛。
——不是吧?还真被童照辛瞎猫碰上死耗子猜着了?
曲不询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
“你观察得倒是很细致。”他意味莫名地轻轻一喟,“只怕长孙寒自己都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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