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还用问?不就是人家小姑娘不愿意让座儿吗,有些人就是欺负小姑娘脸皮薄,越老越不要脸,越老骨子里越坏!“坐在时天天身边的深绿色短袖大妈狠狠啐了老大爷一口。
其实她本来没想掺和这事儿。
但刚刚鸭舌帽让人让座,他们这些人无声拒绝了,偏偏老大爷在后面又说了那么一通‘不让座骨子里就是坏的’的话。
虽然是对着时天天说的,但多少有点影射他们的意思。
可是凭什么啊?凭啥不让座就是坏人了,这车又不是老大爷他们家的,花钱上公交车坐个座位还犯法了怎么着?
车内其他坐着的人也跟着搭腔,“是啊,不让座怎么了?也没见大哥你有啥不舒服的,干啥就缺坐着的这一会儿了是吧?”
“就是啊,磕不磕碜?”
“说是尊老爱幼,可人家那小姑娘看着都没成年,人还晕车,为了个座位真不至于这样……”
几句话功夫,车厢内的窃窃私语就变成了大声讨论,一句句谴责飞入白背心老大爷耳中,气得他脸涨得通红。
明明是这丫头不给他让座,为什么所有人都谴责起他来了?
“你们、你们……”老大爷憋了半天,终于对着所有乘客憋出一句,“你们怎么知道她晕车?她要是装的呢?”
就在这时,一只小巧的银白色手机从女孩手里悄悄探出头,轻轻戳了戳老大爷健壮的后背。
老大爷面目狰狞地转头,正好对上了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如过冬松鼠一般鼓的饱满双颊。
老大爷:“???”
时天天:“呕!”
老大爷:!!!!”
彼此对峙的三秒之间,白背心大爷避无可避,震惊中裤角上还是沾上了一小片不明物体。
散发着异样酸味的呕吐物,令周围人下意识退避三舍。
老大爷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悲愤道:“你干什么呢!”
“……我要说这是个意外您相信吗?”时天天找出纸巾擦了擦嘴,满脸无辜。
她没晕车过,感觉难受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哪能想到身体里恶心的劲说上来就上来,根本忍不住。
有人非要挡在她前面,时天天连找司机拿袋子都来不及,她也没办法啊。
唯一好的点就是在李欢欢早上起得晚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杯豆浆,所以现在吐的也不多。
还刚刚好全都弄到老大爷裤腿上,省了时天天清理公交车地面的事。
老大爷简直被气死了,掏出身上的纸手忙脚乱地擦裤子。
时天天见状也好心提供了一包纸巾,凉凉道:“你不是问我是不是真晕车么?这下证据够不够?”
老大爷黑着脸拽过时天天手里的纸,绷着脸,一声不吭。
如果这都不算证据,那就没有晕车这种症状了。
公交车上其他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大爷,我看您也没灾没病的,就别盯着小姑娘这座位了,晕车真的挺难受的,你看小姑娘脸都白了!”
“是啊,要不你换个人给你让座?”有心眼多的人,用眼神指了指现如今座位上体型最壮的乘客,打趣道:
“您看那个位置怎么样?那大哥一看人家就敦实,肯定特别好说话,您要不去试试?”
老大爷还真看了,但一看到对方纹着花臂,浑身肌肉鼓鼓囊囊地爆了出来,脸立马垮下来,狠狠瞪了那个乘客一眼。
那个人可不像小姑娘一样脸皮薄,典型老油条了,看到老大爷不敢去,顿时笑嘻嘻道:“怎么着大爷,您还真跟小姑娘说的一样,欺软怕硬啊?”
“肯定的,您看他整个车上这么多人都不催,只逼着小姑娘起来让座,一看就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还说别人呢,我看他才是心肠真的坏!”
“……”
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指责声,老大爷黑胖的脸皮慢慢发红,捏着手里的塑料袋,一副隐忍的模样。
时天天冷眼望他。
还以为真的多厉害多理直气壮,结果舆论一逆转,大家的矛头指向他,还不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不过是仗着自己‘老’的弱者身份,倚老卖老罢了。
现如今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自然也就无计可施。
就在这个时候,公交车司机的的声音响起,“一芦站到了,有没有要下车的乘客,不下车就不停了……”
有些公交站点下车的人少,司机不一定会停车,一芦站就是这样。
“哎,停车,我就在这儿下车!”那老大爷听到自己要下的站到了,立刻大声喊司机停车。
“就这么几站路啊?”大家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一片唏嘘。
始发站到这里也才五六站路样子,为这么一会儿座位难为别人,真的太小心眼了。
不知谁感叹了一句,“坏人变老了啊……”
公交车里对老人的谴责声都被时天天听在耳朵里,她本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人们会下意识同情弱者,所以才在老人想要座位时支持声援老人。
但当‘李欢欢’的晕车症状显现出来时,大家又开始同情她这个‘弱者’,所以才会这么快将老大爷逼得哑口无言。
成功KO对手,时天天刚闭上眼睛往后靠着休息一下,斜后方的鸭舌帽男生却好像不服气,压低声音没好气道:“晕车就能吐别人身上了吗?真没素质。”
“这位……病友。”时天天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脑子有问题就早点去医院好吗?早治疗早解决。”
“还有,要不是你和那老大爷非要跟我说话,你以为我会到这份上?”
坐在时天天旁边的大妈说了句公道话:“小伙子,晕车不能多说话,说的多了会加重症状的。小姑娘说的没错,要不然人家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眯一会儿,说不定忍忍就过去了。”
有些人也指责鸭舌帽男生道:“刚刚我就想说了,尊老爱幼是人之常情,但那老大爷一看就没灾没病的,人家小姑娘摆明了脸色差身体有问题,关键是她不想让关你什么事?亏你看起来还是上过学的,怎么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
有两人带头,车内其他人继续跟着七嘴八舌讨论。
“就是,人家小姑娘说得对,你要是有座位了你开口自己让,你又没有座位去道德绑架别人干嘛?”
“而且要不是他们,小姑娘也不至于被逼到吐了呀……”
听着身边人的窃窃私语,鸭舌帽男生咬了咬牙,抓着扶手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等到对上时天天似笑非笑地目光,终于再也忍不住,掩耳盗铃地背过身,拿出一副耳机塞在耳朵里,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舆论打打回他自己脸上,这回终于晓得认输了。
被迫给老人让座这种事,始于舆论,也同样终于舆论。
说到底,不是每一次见到老人都需要让座,那些逼着年轻人起来的老人,想让别人体谅自己,就更应该设身处地去体谅别人。
就在男生开始躲避的那一刻,时天天眼前渐渐笼罩上了一层迷雾,公交车上明亮的画面犹如褪色的铅笔画,潮水般无声褪去。
耳边大爷大妈们七嘴八舌的喧闹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术室内医生阴冷静谧的沉着语调。
“……病人生命体征逐渐好转……”
“手术…嘀…功……”
第5章
随着耳边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昏沉的眼皮下只余一片熟悉的黑暗。
手术室外的绿灯亮起。
看到时天天紧闭着双眼被护士们推出来,宋女士不原地转圈了,慌慌张张地凑过去,想看看女儿现在的情况。
时先生朝这边深深望了一眼,强忍着过去看女儿的冲动,第一时间走到主刀身边,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过去,“牛医生,我女儿情况怎么样了?”
时天天生病有大半年,他们夫妻俩接连转过好几个大医院都束手无策,最后只有第一医院接手愿意试一试。
这位牛医生是一医院这方面最好的专家,一直负责时天天的病情。
牛医生推开手边递过来的烟,刚刚手术时戴着的医用口罩这会儿已经被取下来,露出一张略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面孔。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手术还算顺利,但是你们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先生捏着烟盒的手骤然一缩,往日里哪怕在公司数百人面前训话也面不改色的人,此时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天天她……”
“总体情况不是很好。之前我跟你说过了,她这个病目前在医学上属于未攻克的病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所以这段时间每次的手术都只能暂时抑制她体内癌细胞扩散的程度。”
“刚刚做手术时,病人曾出现短暂的休克情况,这是个很不利的信号。虽然抢救回来了,但病人的身体承受显然已经达到上限,往后不适合再做这种大型手术,否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建议往后还是以修养为主。”
类似的话在做这次手术前牛医生就曾经和时先生和宋女士讲过。
这次手术主要就是最后确定时天天体内的癌细胞是否能够切除或者遏制,如果能,那就还有救,如果不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时先生把嘴角使劲往上抬,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牛医生你实话告诉我,天天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牛医生沉默片刻,“最多半年。”
半年。
尽管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数字时,时先生还是忍不住眼圈慢慢泛红。
手术室门口的护士已经散开,宋女士不知何时沉默地站到了他身边,眼底带着泪,显然也听到了刚刚的话。
夫妻俩拉着手回到时天天病房,等看到病床上女儿乖巧的睡颜后,默契地一起退出了病房。
刚做完手术,时天天还没那么快醒过来。
医院里禁止吸烟,时先生手里的烟捏了一路,直到跑到住院部楼下的绿化带后的小道里才哆哆嗦嗦地点上。
然而他吸烟到底还是不熟练,刚吸一口就被烟草味猝不及防地呛住,“咳咳……”
站在一旁的宋女士本想劝他别再吸了,但看着时先生原本成熟稳重的脸上这些日子多出来几条横纹,刚到口中的话却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
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时先生打破了寂静,“我想辞职。”
时先生在一家私企工作,一个月底薪一万,其他每个月提成加奖金额外一万到两万不等。
从天天得病起,哪怕是时天天每次手术期间他公司医院两头奔波,中间累得瘦了十斤,他都没有动过离职的念头。
因为要攒钱给天天治病,这份收入不能断。
宋女士抬眼望了他一眼,隔着烟雾依稀看到男人眼中隐约的水雾,她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周时间悄然飞逝。
七月二十号,时天天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出院日子。
早上七点,吃过宋女士带来的早餐,时天天穿上自己久违的浅绿色体恤加灰色运动阔腿裤,戴上黑色棒球帽,高兴地在镜子前照了好几分钟。
不是她自恋,只是穿了大半年病号服,她实在是对蓝色、白色、条纹看腻了。
镜子里的小姑娘唇色苍白,小脸瘦的几乎只有巴掌大小,透出种病人的虚弱单薄,但笑起来却仿若冬雪后初初抽条的嫩芽,顽强的令人心疼。
看时天天哼着小调慢慢扶墙出来,宋女士温柔的眼角也笑出了纹路,过去扶她坐上轮椅,真心夸道:“这身衣服好看!”
绿油油的,看着就觉得生命力旺盛。
时天天现在走多路会疲惫,所以宋女士和时先生事先买好了方便转移的折叠轮椅,这会儿坐上去,等会时先生来了直接推着她出院就行。
时天天借着宋女士的力下坐下,听到她的话后顿时乐了:“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学着宋女士之前的语气,捻起兰花指,皱着眉头嫌弃道:
“你看看你,就知道买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一点女孩儿的样子都没有。看看人家隔壁倩倩,那碎花裙、那小凉鞋,打扮得多好看呐!再看看你,假小子一样!”
宋女士:“……”
还别说,模仿得还真挺像。
宋女士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打开床边今早刚带来的粉色行李箱,嗔怪地瞪了时天天一眼,“就你皮。没事就去门口等着,你爸马上就来了。”
住院大半年,病房里时天天的东西可不少。
尤其是床底下一堆英语专业书和她闲着没事翻看的医书。
宋女士一本本拿来时轻松,但这小半年攒下来,总重量着实不可小觑。
好在时天天上学时用的二十四寸行李箱还在,书放行李箱里,宋女士等会推着行李箱走,出去医院外面又有出租车,总体负担这么算倒不算很重。
“行叭。”时天天耸了耸肩,控制着轮椅等去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深蓝色商务衬衫,踩着黑色尖头皮鞋的儒雅男人便远远出现在了电梯口。
时先生今年四十六,五官俊朗,平日里不喝酒不抽烟,身材属于同年龄人里保养得很好的那一类。
他一张脸不笑的时候颇有些唬人,但笑的时候却很有种开朗温和的感觉。
看到老爸来了,时天天兴奋地在病房门口远远挥手。
时先生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走近后拍了拍时天天的肩膀,笑道:“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在里面等着?”
时天天仰着脸,一本正经道:“报告时先生,我正在完成组织分配下来的任务。”
宋女士听到了门外父女俩的玩笑话,好笑地摇摇头,合上行李箱,扬声道:“行了 ,都收拾好了,准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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