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妩泡在紫宸宫后殿那一方独属于皇帝的轩敞浴池里,白雾烟气缭绕模糊了她的眉眼,叫她的嗓音也显得缥缈而慵懒:“他登基这么久,就没幸过旁的女人?”
“陛下勤政,昃食宵衣,无心女色。”陈嬷嬷道:“何况旁的女人也不像娘子这般,能入陛下的眼。”
“我算个什么。”李妩阖眸嗤笑一声:“天底下容色胜过我的女子不计其数,环肥燕瘦,冰清玉洁,这都入不得他的眼?可见他癖好独特。”
陈嬷嬷一噎,只觉这位看似娇柔的娘子真是炮仗转世,说一句怼一句,叫她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于是接下来索性缄默不语,只一心将她上下伺候得妥妥帖帖,香软嫩滑。
陈嬷嬷从前在宫中专门负责选秀验身一职,近三十年宫廷数次选秀,也见过不少贵女的身子。今日瞧着李妩这具光洁年轻的躯体,也忍不住犯了老毛病,在心里按照各项标准评判起来。无论身量、胖瘦、各处尺寸、肤色、形状、皆可作上乘。且因着从未生养过,便是已非黄花,那段柳腰依旧纤细,腹部平坦紧实,玉质般光润,叫她个老太婆都有种握上一把的冲动。
且她肤白如雪,陈嬷嬷看过那么多秀女,从未见过这样白的,冰肌玉骨一词用在她身上,可谓是无比妥帖。
当视线落在李妩脖间那枚红痕上,陈嬷嬷心里咂舌,看陛下这癖好,今夜这身娇嫩好皮子怕是要遭殃咯。
李妩被陈嬷嬷的目光看得浑不自在,自顾自拿起托盘上那套绯红色的衣裙,柳眉轻皱:“没有旁的衣衫?”
陈嬷嬷迎上前:“红的不好么?娘子肤白,穿红衬得容色愈艳。”
“我不喜艳色。”尤其这火一般的正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嫁娘的婚服。
“那还请娘子多担待了,依照陛下的吩咐,老奴只备了这一套。”
李妩:“……”
那人绝对是故意的。
心下虽不愿,却也没法,总不能不穿。咽下一口闷气,她便由着宫女将那套绯红绣金丝的裙衫穿上身,巧手的宫人又给她梳了个相宜的同心髻,正要往她头上簪上华美精致的红宝石凤钗,李妩伸手挡住,语气淡淡:“待会儿就要卸了,何必折腾。”
宫人一怔,无措地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垂着头,淡淡道:“这都是陛下的吩咐,还请娘子莫要为难奴婢们。”
李妩从镜中看到左右宫女惊慌为难的表情,目光闪了闪,也不再拦,神情恹恹地椅背靠去:“那随你们。”
宫人们如释重负,忙加快速度替她妆扮。
不多时,全部妆扮结束,陈嬷嬷一脸满意地打量:“前两回见娘子穿浅色衣裙,只觉凌霄仙子般飘逸出尘,不曾想穿上红妆,竟艳若海棠,这般光艳逼人。”
李妩望着红烛映照下的铜镜,昏黄光线里倒映出她此刻模样,珠翠满头,乌发雪肤,柳眉樱唇,恍惚真如新嫁娘般。
不过眼中恍惚也只存了一瞬,她便挪了视线,嗓音淡淡道:“走吧。”
妆扮得再好看又如何,还不是他人掌中的玩物。
相较于白日清冷寂寥的寝殿,夜里红烛高燃,暖黄烛光平添几分温馨柔和。
李妩行至寝殿内,才觉床榻被褥都换上绣着龙凤的红色锦被,连同秋香色帐子也换做大红色百子千孙帐,除却没有大红喜字与红枣桂圆莲子等物,与新婚洞房别无二样了。
搞这些花样,他真当他们俩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成?
李妩走到榻边坐下,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宫人们的请安声。
伴随轻微一声门响,身着绯红锦袍的年轻帝王缓步而入。
李妩听着这动静,搭在膝上的手指不禁拢紧,心下也不禁怦然忐忑起来。她本不想抬头的,无奈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灼热到她无法忍受,只得抬起双眸。
不知是烛光的缘故,亦或是他来时饮了酒,冷白的脸庞似是透着薄薄的红,叫他本就俊美的眉眼愈发风流i丽。
李妩心下好似漏了一拍,脑子浑噩地想――
若是当年嫁入东宫,应当便是这副模样吧。
裴青玄睇着大红罗帐旁静坐着的红妆美人,也是这般想法。
她这般盛丽妆扮,与他无数次幻想中的场景一样,或者说,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像春日枝头一朵全盛的娇丽花儿,层层叠叠的花瓣之间散着甜蜜清香,噙着晶莹露珠,以最为诱人的姿态静待采撷。
喉头滚了滚,他提步朝床边走去。
一步又一步的脚步声犹如踩在李妩心上,她心跳如鼓,肩背也不由紧绷,想要逃,想要躲,可双脚像是被钉死在这张宽大龙床之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高大的身躯化作浓重的阴影,一点点遮住她眼前的光,直到那团气势凛冽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男人的手掌碰了碰她的脸,犹如在触碰一件易碎又名贵的宝物,先是试探,见她并未闪躲,掌心缓缓舒展,包裹住她半边侧脸。
他的掌心火热,李妩半边身子都不争气变得酥软,明明早已熟识风月,他的触碰却叫她如处子般变得慌乱无措。
“阿妩这般妆扮很好看。”
男人低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李妩眼睫猛颤了颤,而后咬紧唇瓣,默了两息,低低道:“熄灯吧。”
她宁愿他黑灯瞎火里直接行那事,也无法承受此刻这份脉脉温柔――他的温柔以待,总会叫她克制不住忆起昔日美好,而现下再想起那些,除了叫她更加伤心失望,再无他用,所以何必呢?倒不如直接做那等事,不谈情,只有j。
“这么心急?”
捧着脸颊的大手转而揉了揉她圆润的耳垂,慢条斯理地逗弄,见那莹白耳垂渐渐染上一层艳丽的红,好似发现什么极有趣的事,他低低笑了声:“可朕今夜,并不打算熄灯。”
话音才落,龙凤红烛发出一声“荜拨”,屋内温度好似也在逐渐上升,空气也无端添了几分绮丽暧昧。
李妩乌眸盛满诧异,有些羞恼地看他。
裴青玄爱极了她这副无措慌乱的模样,挑起她小巧的下颌,而后俯身,薄唇覆上她香软的朱唇,低沉的嗓音哑得厉害:“朕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今夜是谁在弄你。”
第28章
一句“无耻”还未出口便被堵了回去,那高大身躯玉山倾倒般覆压而来,李妩整个人也往后倒去,盘好的发髻被压得凌乱,精美钗环也四下散落。
红罗帐里熏香弥漫,龙涎香气也愈发浓烈,无孔不入般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像是饿了整个冬日的野狼总算捕捉到第一顿美餐,裴青玄牢牢扼住她的手腕,亲着她,像在吃她,又如在与她渡气。
她快要溺死其中。
“都亲过好几回了,阿妩还学不会换气?”
李妩呼吸不稳,垂眸低语:“要做就做,何必多言。”
男人啧了声,语气听不出情绪:“到底是经过事的,这般急不可耐。”
“乖一点。”
到了这一刻,李妩认命地闭上了眼。
月明星稀,晚风微凉,外间的刘进忠与陈嬷嬷两两相望,揣着手皆有些尴尬。
刘进忠悻悻摸了下鼻子:“今儿这个天挺好哈。”
陈嬷嬷看了眼黑洞洞的天,睁着眼睛说瞎:“是啊,挺凉快。”
刘进忠:“也不知这雨明日能不能停。”
陈嬷嬷干巴巴道:“谁知道呢。”
说完这些,俩人也不知道该说啥,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阵,而后皆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待那一轮如钩弯月升上中天,屋内才响起第一声送水声。
热水早已备好,在灶上都不知烧了几回,现下听得这命令,刘进忠忙不迭命着小太监去抬水。
一通抬水送水,宫人们很快又听令出来。陈嬷嬷方才没进去,见着有送巾帕香胰子的宫女出来,忙将人抓到一旁,压低声音打听着里头的情况。
那宫女红着一张脸,声如蚊讷:“奴婢也不敢乱瞧,只备好一切准备退下时,余光瞥了那么一眼。陛下好似抱着那位娘子出来,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一双细细的脚踝露在外头。奴婢看见那脚踝上都红红的……余下就没瞧见了。”
其实最明显的莫过于推门进去那一室浓香,还有那被换下的被褥。只这些她也难以启齿,毕竟对她们这批新进紫宸宫当差的宫人而言,还是头一次遇上陛下幸人的情况。
陈嬷嬷斟酌片刻,又问:“那你瞧着陛下心情如何?”
那宫女被问住,木讷讷摇摇头:“奴婢哪敢抬头窥见圣颜。不过…不过应当心情不错,奴婢隐约听到他与那位娘子说话,好似在说笑呢。”
听到这句话,陈嬷嬷那颗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花白眉毛也缓缓舒展:“这便好了。”
怕就怕像是上回在宫外别院那般,那桀骜不驯的小娘子又惹得陛下不快,到时候他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遭殃。如今陛下畅快了,他们这些奴才也能松快些。
陈嬷嬷这边才将松口气准备回去歇了,忽的又听殿内传来一阵哭声伴着哗啦啦水声,面色不由微变,竖起耳朵听了听,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心口,天爷菩萨,还能折腾呢?李娘子那把细骨头怕不是得折了。
这一夜紫宸宫内来来回回搬了三回水,从月上中天到东方鱼肚泛白,刘进忠抱着拂尘,打着哈欠,双眼都熬得乌青,才听到殿内总算没了声。
他七岁就进了宫,无根之人也不懂风月事。不过看陛下这股折腾劲头,想来那事应当很快活吧?
又过了个把时辰,报时的青袍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提醒:“刘总管,该叫陛下起身了,今日还有朝会呢。”
刘进忠打了个激灵,再看天色,忙揉了揉发晕的眼睛:“这就到卯时了?”
青袍小太监颔首:“是呢,温水巾帕和朝服都备好了。就是陛下这――”
刘进忠自明白小太监的意思,毕竟里头动静才消停没多久。来回踱了几步,刘进忠走到高大的朱色殿门前,俯耳仔细听了听,见里头一片安静,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铆足勇气敲了两下门:“叩叩――”
“陛下,已是卯时了。”刘进忠掐着细细的嗓子道。
里头并无回应。
刘进忠心下愈发惴惴,踟蹰一阵,再次鼓起劲儿敲门。这次刚敲一下,便听得里头传来皇帝冷淡倦懒的嗓音:“朕身体抱恙,今日罢朝。”
罢朝?殿外太监都面露惊愕,陛下登基大半年来,还是头一次罢朝。先前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不适的,也从未罢朝。
“刘总管,这?”小太监眼巴巴看着刘进忠。
刘进忠讪讪地朝里头应了一声“喏”,转脸压低声音吩咐小太监:“还愣着作甚,快去宣政殿知会朝臣。”
小太监忙去了,刘进忠转脸再看晨曦照拂的紧闭大门,不由摇了摇头,美人膝,英雄冢,陛下莫不是真栽进去了?
得知皇帝抱恙罢朝的消息,宣政殿一干臣工们面面相觑,丝毫不怀疑其他,只当一向励精图治的皇帝真的病了,担忧不已。
以宰相为首的几位文武重臣一同前往紫宸宫,询探帝王病情。
与此同时,皇帝罢朝的消息也传到慈宁宫的许太后耳朵里。
“他病了?”许太后端着玛瑙碗的手微微一顿,到底是亲生儿子,听到病了不免忧心:“御医可去过了,是哪儿不舒服?”
回禀的太监道:“陛下未传御医,想来多歇息一阵便能康复。”
“未传太医?”许太后眯了眯眼,碗中的燕窝粥也没心情吃了,随意搁在一旁,若有所思。
玉芝嬷嬷将那太监挥退,待没了外人,她上前安慰许太后:“太后莫担心,陛下身强体健,想来是春夏之交气候变幻,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寻常。”
许太后撇嘴哼了一声,手指抚着碗:“我担心他?那个混账东西,昨日夜里还潜入我宫里啃人脖子呢,今日病了也活该!”
玉芝嬷嬷面色悻悻,稍顿了顿,轻声猜测道:“娘娘您说,是不是因着李娘子匆匆出了宫,陛下因着这事伤心呢?”
许太后心说也不是没可能,嘴上又与玉芝嬷嬷确认着:“玉芝,昨日阿妩的确是出宫了吧?”
玉芝嬷嬷颔首:“韩福禄亲自送的李娘子,说是亲眼看到李娘子乘马车出了宫,李娘子还让他带话,说是此番让您老费心了,叫您老千万保重身体,莫要再为她挂怀。”
“唉,阿妩是个可心可意的好孩子。”许太后长长感叹一声:“当年她若是顺利嫁给了皇帝,没准现下哀家都能抱上孙儿孙女了。”
玉芝嬷嬷也觉遗憾,然往事不可追,只又说了些宽慰之语。
许太后将剩下半碗燕窝粥吃罢,到底压不住拳拳慈母心,吩咐玉芝嬷嬷:“去太医院寻个太医给皇帝瞧瞧,到底是哪儿不舒服,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是。”玉芝嬷嬷笑着应下:“娘娘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许太后无奈笑笑:“去吧去吧。”
孩子就是当娘的讨债鬼,她大抵是上辈子欠了裴家。
紫宸宫正殿,庄严肃穆的御座之上,一袭朱墨色宽松长袍的帝王姿态慵懒。
听罢下首众臣的问候,他俊美面庞一派和颜悦色,缓声道:“诸位爱卿不必忧心,朕只是偶感风寒,虽罢了廷议,若有要紧政务,递折子上来,朕照常批阅。”
见皇帝眼下泛着淡淡乌青,显然昨夜并未安睡,饶是这般,陛下还撑着病体接见他们这些臣工,并带病理政,殿内一干重臣皆感动不已,纷纷拱手深拜:“陛下勤勉为民,实乃社稷江山、天下百姓之福。近日朝局稳定,各地风调雨顺,想来是上天也为陛下勤政爱民之心所打动,佑我大渊四海升平,繁荣昌盛。”
一番夸捧后,宰相继续道:“还请陛下放心,寻常冗杂政务,臣等会尽力为您分忧恩,万望您能保重龙体,安心休养。”
皇帝微微笑道:“有诸位卿家这话,那朕也可放心了。”
君臣又客套寒暄一阵,众臣依次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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