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不说了,声音带了些许哽咽。
她说:“我活了两世,好不容易就离梦寐以求的位置那么近了,只差一点点,我不想放弃,我以为他会懂我的,没想到我当时为了让别人相信而说的假话,他却信了。”
巫羲看着她,眸色比黑夜还要空茫。
假话……
她说他不懂她……
被积压了一夜的怒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连带着指尖都跟着乏力起来,他现在太清醒了,但凡有昨日一点点失控,或许都可以控制自己掉头离去。
现在却不能。
好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终于能吸入片刻空气,他无声无息地靠近。
“你不敢真的关我,无非是怕他消气之后算账,如果这一次他真不要我了,我也无须你关。”
她开玩笑似的,指了指下方的九幽火焰。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反正这条命,也是他给——”
她话音骤然停住。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蒙住她的双眸。
然后湿漉漉的触感在被割伤的颈间摩挲,沿着耳廓后面的肌肤往上,他贪婪地吸食着她的发香,说:“我相信了。”
“……”
她一时无言。
“我相信了,你说你不是我的。”他咬她的耳垂,声音又低又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疯狂:“我以为你不会再对我撒谎。”
包括那种场面,也不会。
黑蛟看魔神现身,心底对师昭竖了个大拇指,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巫羲就这样蒙着她的眼睛,把她抱回了魔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看到她的眼睛,把她压在王座之上亲吻,她呼吸受阻,双腿乱蹬,被他亲得身子乱动,发丝被王座的椅背蹭得散乱,浑身上下没了力气。
她的双手抵着他双肩,整个人都处于意识崩溃的边缘。
忽然,他放过了她,允许她喘过一口气。
整个人好像才起死回生。
在她伏在他臂弯大口喘息间,他垂眼看着她的发顶,突然问:“在你心里,你究竟是不是属于我?”
人在松懈时,说的都是真话。
她喉间一呛,抓着他的手一紧,“……是。”
“真的?”
“如果你不信,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她攀着他的手臂,缓缓纠正了坐姿,隔着眼上的黑巾“望”着他,说:“现在才问,如果我回答不是呢?”
“……”他不知道。
这魔神差一点点就说服自己,不要她了。
结果瞧了她一眼之后,后半夜脑子里一直是她说在等他消气,他跟破妄说:“也未必不能要,若是消除记忆的话……”
破妄:“你就承认你舍不得吧。”
他舍不得。
巫羲手臂一紧,把她抱得整个人贴着自己,严丝合缝,他低头埋在她的发间,说:“最后一次。”
师昭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轻轻摸着他的发,“……好。”
她也不问是最后一次什么。
他“嗯”了一声,复又现出笑来,偏头亲了一下她的侧脸,说:“亲本尊。”
她感觉着他的方向,微微仰头,去找他的侧脸,他忽然一转头,让她亲到了唇,他又追着她的唇扣紧后脑,不知是将什么渡入了她的嘴里,等她咽下去之后,才一遍一遍地问:“昭昭怕本尊不要你吗?”
“……”这算什么问题。
她忽然便有些困意,不假思索道:“怕。”
“有多怕?”
“很怕很怕。”
“很怕是多怕?”
巫羲追问得近乎胡搅蛮缠,仿佛执着于她有多怕,她后知后觉感觉不对,咬了咬舌尖,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来,回答道:“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每日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世上其实并没有你,我只是做了一个美梦。”
那是她刚看见漫山灵素花,第一次对他动心的时候。
那时候她极端没有安全感。
总是怕一觉醒来,得到的一切全都没有了。
巫羲一怔,看着她的眼中隐隐有了一点光,“知道了。”
这次他信了。
自她复活醒来,他也日日夜夜是这样的感觉。
第125章
药效发作,师昭很快睡了过去。
她靠在他的心口,即便感受不到心跳,却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有一种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安全感,手指抓着他的袖子,像是怕他跑了。
巫羲把怀中人的头发理好,近距离地看着她颤动的睫毛,手指在她后背上不断地摩挲,将她身上细碎的伤痕治愈好。
她也不反抗。
任凭他翻来覆去,她也安稳地睡着,连睁眼都懒得,有时实在是睡不安稳了,便十分熟稔地抓着他的手抱在怀里。
“别闹。”她咕哝一声,睡得更沉,一条腿下意识抬了起来,压在他的大腿上,不许他乱动。
“……”
巫羲望着她,有些走神。
他微微屏息凑近,手指掀开她的长发,摸索到她颈边的刀伤,指尖涌出神力,将皮肉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印。
他低头,在红印处轻轻落下一吻。
“真的是最后一次。”他自言自语,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低声唤她:“昭昭……”
他给她喂的是令神魂暂时入眠,可让人暂时无法思考、放松戒备的药。
他只想听真话。
还好没有那么遭……
治疗了最后一处伤口之后,巫羲便帮她穿好衣裳,放在玉床之上,让她好好睡一觉。
师昭天黑方醒。
她心里挂念着灵墟宗,知道不能离开太久,等药效散去多半,便努力挣扎着醒来,一醒来就焦急地去找巫羲,终于在幽月山巅看到青年的背影。
她慢慢走过去,小手钻进袖底,去拉巫羲的手。
他指尖一颤,蓦地转身。
“我感觉你还是很介意,对不对?”师昭扣紧五指,另一只手去抚摸着青年的脸,道:“魔神大人啊,昭儿知道你等不及了,可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却没有提前告诉我,当时那个情况,我是真的被你吓到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本尊去又如何,那些蝼……”
“你可以出现,可是你闹的是我的继位大典。”
她打断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双眼,放下耐心细细道:“我尚未稳住人心,这个时候即便你镇服了他们,可那些正道本就迂腐不化,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对魔低头,你若与我日日形影不离倒还好,若你单独留我在灵墟宗,我便会被他们针对。若再强行以武力镇压,那又与让魔族攻下灵墟宗有何区别?”
她说着,握住巫羲的双手,“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巫羲似是被说动,睫毛颤了一下。
“我不是在骗你。”师昭一字一顿,认真道:“如果我不当场激怒你,与你彻底撇清关系,他们是不会信的。巫羲,你……”她忽然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来,杏眸亮晶晶的注视着他,“你是我的夫君啊,夫妻之间应该两不相疑、不离不弃,不是吗?”
两不相疑。
不离不弃。
巫羲抬起手掌,也在她的脸上抚了抚,低头问:“叫本尊什么?”
他的发落在她颈间,有些痒,她发出清脆的笑声,“夫君。”
是夫君啊。
好像悲伤愤怒了半截,突然一颗蜜糖硬生生塞到了嘴里,甜得人晕头转向,巫羲扣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快要把她的手给捏断了,那张惊为天人一般的俊颜,又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化为一片宁静。
这才算是解开了心结。
可让这堂堂魔神在幽月山每日等着她,他是决计不愿意的。
师昭决定跟他各退一步。
他只管凭自己心意行事,人后可以随便由他乱来,只是在人前不可以暴露他们的关系,不可随意屠杀灵墟宗弟子,而她今后会好好做灵墟宗宗主,不必回幽月山,但等她根基稳固,一定要公开他们的关系。
巫羲答应得很快。
就冲着那句“凭心意行事”,他便足以肆无忌惮。
师昭回了灵墟宗,当夜,灵墟宗众弟子都在寻找她的下落,皆以为她是被魔族抓走,谁知她从后山禁地出现,说:“我在后山修炼,一时忘了时辰,让大家担心了。”
修炼到忘我境界,也是常事,她唇边挂着笑意,安抚了几个弟子,看向一边的嵇宵长老:“给长老添麻烦了。”
嵇宵含笑:“宗主客气了。”
她笑:“我初登宗主之位,对宗门事物皆不太熟悉,既然长老在这里,不如和我一同在宗门巡视一番内务,如何?”
“遵命。”
师昭与嵇宵一同巡视,慰问那些夜里还在巡逻的弟子,又查看了护山大阵和镇山灵兽,也是故意带着嵇宵,向每个弟子无声宣告她如今的身份,她不再说他们是师姐师妹,而是凌驾于诸位长老之上的宗主。
直到二更时分,她才回到所住的寝殿。
右脚刚跨入门槛,身后的门便“砰”地阖上。
随即她被抵到了门板上。
刹那间空气都变得燥热了起来,少女微微仰着头,外衫层层落在脚下,堆成一团高高的杂褥,坚硬的大掌绕过她的腰眼乳珠,将她狠狠掐在怀里,恨不得生吞了她。
是巫羲。
这魔神也跟来了灵墟宗。
他在她耳边轻咬,字字透着诡异的兴奋:“人后,本尊便对你为所欲为了。”
师昭的小腿肚子在打颤,似跌将跌间,被他半抱到了宗主处理要事的桌案上,满桌卷宗哗啦啦滚了一地,狼毫散落,笔架倒塌,少女的长发扑散在桌面上,壁灯上的鲛人烛在她眼底晃动,像一汪盈盈水波。
巫羲索性取下这鲛人烛。
暖光映着雪肌,引人沉迷。
“昭昭真美。”
红霞飞上耳根,她一瞬间身子紧绷,微微偏头不看他,却被他捉着小手,将那胸口的图腾按得凹陷下去几寸。
“是本尊的。”
他低头去亲她的手指。
师昭的目光锁在头顶,整个房梁都在天旋地转,几乎将她击溃,时而困倦又时而痛到清醒,连身在何处都分不太清,直到周身被温暖包围,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诱哄:“昭昭,可以睡了。”
可以睡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手指还拽着床头的帘帐,勒到食指发青。
他一层层将帘帐从腕上解下,心疼又怜爱地亲了亲,端详着她这床片刻,又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抱着她睡。
这青年第一次在凡人的床上盖着被子抱着夫人睡觉,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墨长发洒了满枕,安逸闭目、长眉舒展的样子,无害到了极点,又好看到了极点。
仿佛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这是一夜美梦。
翌日,身为宗主的师昭起身更衣,这魔神自然是被无情地掀了被子赶出去了。
他脸色阴沉的坐在屋顶,冷冷俯视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弟子,双眸因为愤怒而散发着金光,捏碎了三张瓦片。
然后他就堂而皇之地又闹了灵墟宗。
那是在宗门议事之时。
这魔神随意点了个魔君跟随,便大摇大摆地来了灵墟宗,一副来砸场子的做派,偏偏不打人也不杀人,就这样在所有弟子长老战战兢兢的目光下,非常惬意地往椅子上一座。
然后在无数不友好的注目之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嫌弃地倒掉。
“难喝。”他皱眉道。
众人:“……”难喝?谁让你喝的?
巫羲安静端坐,广袖顺着垂落在地,纤尘不染、清冷俊雅,犹如云端之上不可染指的神祗,远比在座的几位更像正道。
“幽月山如此之近,诸位也不可小气,让本尊偶尔也能串串门。”
串门?
魔神来灵墟宗串门?还带着魔君?
众人敢怒不敢言。
上首的师昭眯起双眸,死死盯着巫羲,谁知这青年微微歪头,双眸含着笑意,和她对视一眼。
仿佛在说:“我可没有公布我们的关系。”
师昭扭过头去。
一边的清言看着这魔神嚣张的态度,眉头皱得死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自觉用力。
“神尊来访,哪敢不从。”
师昭对几位站起来的长老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也同样若无其事道:“既然神尊想听我灵墟宗的内务,那听听也无妨。”
反正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师昭先起身,抬手在空中展开一张卷轴,冷淡道:“本宗主先从内外门弟子的划分说起。”
“灵墟宗先前沿袭的是百年之前的规矩,只是我派弟子逐渐流失,如今不宜划分过多分堂,依我之意,是将巡查堂和执法弟子合二为一,削减人数,将主要精力用于培养弟子修为。”
“各位意下如何?”
“……”
这宗门议事,果然琐碎而无趣。
由于魔皇黑蛟不方便来灵墟宗串门,这差事便落在了魔君昌黎头上,昌黎也是头一次与魔神距离如此之近,他心惊胆战地站在魔神身后,第一回 被迫听正道宗门的议事。
还是灵墟宗。
昌黎心里十分感慨:想当年魔神尚未现世、殷离尚是魔皇时,这灵墟宗强盛至极,他们在魔域商量最多的,便是怎么多杀几个灵墟宗弟子,怎么安插间谍探寻灵墟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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