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盯着信看了很久,从凤无妄的字里行间看出一点不一样的意味,低声道:“这次只怕没那么简单。”
“您此话……何意?”黑蛟身后的魔低声请示。
黑蛟淡淡道:“凤无妄信中反复提及师昭,称呼无礼,措辞粗蛮,可见此人并不太将师昭放在眼里,只觉得师昭是魔族叛徒,声称师昭意欲与凤落城联姻,实则还大有诱骗师昭向我们邀功之意。”
“这……”那魔犹豫着问:“不是好事?”
“不是。”
黑蛟攥着信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师昭那女人绝不是可以轻敌的,他自以为自己占据上风,万一对方也只是演戏又如何?万一师昭先一步猜到了他的行动,故意假装自己被骗,又或者,她有什么新的计策,是我们想漏了一步……”
那魔:“……”
从黑蛟的话来看,可见这位魔皇对师昭的阴影属实不小,估计是被坑多了,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也能让他脑补出一堆不好的情况。
但黑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能从区区小魔苟到今日的地位,绝不完全是靠运气的,更多的是谨慎和直觉,如今和师昭博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吟道:“……我只怕凤无咎过于得意忘形,做出一些错事来。”
譬如,单以为师昭背叛了魔神,却低估了师昭在魔神心里的位置。
黑蛟的担心没有错。
后来的黑蛟,也很庆幸自己多担心了一点点,才没有造成可怕的后果。
魔神降临之时,屋内只有奄奄一息的凤无妄,和手拿匕首昏过去的师昭。
原本酝酿的怒火,在看清这一幕之后,忽然便荡然无存。
巫羲以为是师昭辜负了他。
他以为师昭要背着他接近旁人。
魔神的威严不容再三挑衅,至今不曾对她做什么,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和仁慈,如果她靠近其他男人,如果她朝三暮四,将他的感情随意抛弃,他一定会亲手毁了她。
他不舍得让她痛苦,因为看到她痛苦,他也会痛苦,或许又会心软放弃。
所以,预想过的手段都被放弃。
他会杀了她。
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已经做好这一切准备的巫羲在夜色中悄然来临,他挥手杀死外面那些凤族,面前紧闭的大门轰然震开,他看到了师昭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匕首。
凤无妄的身上,全是血窟窿。
她刺的。
青年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俯身,凑近凝视师昭,确定她身上沾染的气味。
并没有过于逾距。
茶水中,有迷药。
这一瞬间,巫羲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或许是松了口气,又或许是更深的、没能了断的纠结绝望。
想断情。
却剪不断,理还乱。
巫羲起身,广袖一拂,地上的男子一寸寸化为灰飞。
守候在不远处、心里七上八下的黑蛟,迟迟未曾看到什么大动静,心里稍稍放心了些,感觉到空气波动,他恭敬上前,看到神尊缓缓走了出来,宽大的黑袖半掩着少女身形。
这一瞬间,黑蛟就知道完了。
情情爱爱,便是如此,明明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再靠近,可却还是在看见对方之时溃不成军,无法自拔。
师昭知道他爱她。
黑蛟不明白,她既然这么相信魔神对她的爱,为什么要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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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昭觉得冷。
沾染被血污的衣裳被脱了,所以她冷,但是有人抱着她,她便不由自主地往那人怀里蜷缩,把脸埋在对方的胸口。
熟悉的气息。
气味勾起的本能几乎不需要伪装,她熟练地抱紧对方,小声嘟囔道:“好冷,再抱紧些。”
“……”
对方没说话。
光滑的指腹在她唇上摩挲,他的指尖是凉的,她的唇也是冷的。
两个生性凉薄的人抱在一起,怎么可能捂出暖意来呢?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动作,转瞬惊醒,记忆回笼,意识到了什么。
紧闭的睫毛颤了颤,她没有睁开眼睛。
手臂却搂得更紧。
像是怕被推开,她死死地抱着对方,用力之大,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两人都没说话。
他知道她醒了。
“巫羲。”
静了许久,她才轻轻叫他一声。
“巫羲。”
“……”
“巫羲。”她低低道:“对不起。”
青年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她抱紧对方,声音闷闷的,没有哭,却很真诚地对他说:“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之所以那样对你,是因为我知道,这天下所有人或许都会伤害我抛弃我,可是我的魔神大人不会。”
不会吗?
或许是他宠她太过,对她太好了,她才那么有底气和他作对。
可是太爱一个人也有错吗?
巫羲睫毛微落,盖住金色的瞳孔,面色仍如万年冰雪,冷淡道:“你该走了。”
她却拼命摇头,“我不走。”
“我不走,我这次要是走了,一定就会失去你的。”
师昭伸手搂紧他的脖子,望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急切道:“我知道凤无妄在设局害我,我知道他不是善类,可是我却去了凤落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了权利地位,可是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是为了你呢?”
“我知道你会去的,你一定不会看着我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去找他的,我是去找你的。”
她的手越来越往上,直到捧住了对方冰凉的脸,她微微仰着头,眼睛一眨,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巫羲,我好想你,这一次分开之后,我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我知道,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他却没有看她。
她有一张会花言巧语的嘴,如果可以,巫羲宁可她是哑巴,这样他就只能看到她做了什么,而不是承诺了什么。
人间话本,都是薄情男人总是辜负痴情女子。
这魔神竟有一种自己是凄惨女子的错觉。
世上怎么会有女子像她一样,如此反复无常,如此令人心冷?
“不能……没有我?”
巫羲讽刺地笑了,笑着笑着,倏然叹息道:“师昭,本尊不是可以任你肆意戏耍的。”
她愣住。
那只冰冷的手擦去她眼睛的泪,慢慢收了回去,她想抓,却没有抓住,坐直了注视着巫羲的眼睛,“你不相信我?”
巫羲说:“本尊放你一条生路,往后你只要不靠近旁人,本尊不会对你动手。”
她咬唇:“我可以发誓,我今日没有骗你。”
“黑蛟会送你回去,凤落城你不许再靠近一步。”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自此以后,幽月山你亦不能踏入一步。”
“我不走。”
两人各说的各的话,都极其固执,师昭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难以置信般地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是我欠了你,你想怎么弥补都可以。”
“如果你不要我,何必还将我复活?”
她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身上的人却倏然化为透明,师昭跌坐下来,一件薄薄的衣衫落了下来,覆盖住她光裸的脊背,她拢紧衣裳,睫毛上沾着泪,望着空荡荡的王座。
攥紧衣裳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她闭上眼,微微低头,碎发盖住双眸,额角的青筋渐渐浮起。
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蛟冷漠的声音响起:“走,我送你。”
“别靠近我。”
师昭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冷意。
黑蛟被她异常的语气震慑,竟真的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上前。
师昭眼睛有些发红,她艰难地深呼吸着,慢慢抬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王座,“你以为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们之间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她知道巫羲听得见。
越是在乎的人,才越会迫不及待地结束一切,以免让自己的姿态更加狼狈。
她知道自己很可恶。
“其实你在意的这一切,都很好解释。”
“从当年我为什么要离开幽月山回到灵墟宗,再到我不在人前宣告我们的关系,最后,我毁了你的手臂,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师昭唇角翘了翘。
她缓缓抬手,掌心握住了一缕光,在这黑暗的魔宫之外格外明亮。
黑蛟惊讶地看着,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师昭,你……”
少女的长发无风自动,她掌心握着那束光越来越亮,尖削的小脸在光下越来越苍白。
“因为我想要力量。”
“我如今活着,就是为了成为最强的人,登上修仙界的至尊之位,你永远不懂看他人脸色苟活的滋味,就好像……我是生是死,只在你们一念之间,甚至到了现在,我也不能全然自由。”
“杀我杀得毫不犹豫,复活亦是轻轻松松,巫羲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我不能再忍受被任何人踩在脚下,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我宁愿死。”
“巫羲,我的的确确是爱上你了。”
“但我可以没有爱,不能没有权利。”
如果爱和权利冲突。
她会选权利。
如果她的爱人不允许她得到一切,那她宁可赔上性命。
师昭将神魂命脉捏在掌心,手指缓缓缩紧,在黑蛟的惊呼声中,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是我自私,对你做下那么残忍的事,你不允许,是理所当然。现在的师昭,本就已经是不该存在的……”
她缓缓闭目。
指尖突然用力一捏。
“砰”然一声,那些白光散去,却又立刻聚拢。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用力一攥。
力道极大,攥得她眼泪涌出,被迫身子往前。
巫羲的声音带着怒意,“你除了这些还会做什么?!”
他听了那些疯言疯语,简直觉得她无可救药。
他花了几十年复活她。
她却说自杀就自杀?还是又在以死相逼,吃定他不会坐视不管?
师昭睁开眼睛,清澈的双瞳注视着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她说:“从头到尾,我就只有这些。”
巫羲幽暗的眸色,冷冷睥着她。
师昭坦然道:“我没有跟你做戏,我就是要权利,你若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大可以收回一切。”
攥住手腕的手指更加用力。
师昭痛得牙关打颤,再也坚持不住,错开了注视他的目光,痛得低头抽泣。
黑蛟几近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巫羲缓缓松开手指。
她无力地跌坐他的面前,那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缓缓抬了起来。
他看着她。
这双充满野心、蠢蠢欲动的双眼,只要他轻轻一捏,就再也没有了。
可是一想到这世上再无师昭……
再也没有在他怀里安静睡觉,笑着叫他夫君,抱起来香香软软的师昭。
巫羲没有动。
这一瞬间的决定,仿佛比一生还要漫长。
一道声音说,不能允许这么有野心的女人存在,她最在乎的既然不是自己,那她未必不会再为了变强背叛他,那他不如杀了她。
另一道声音说,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一开始他不就知道吗?只要她心里只有他,永远属于他,他把她想要的一切给她又怎样?反正他并不在乎那些名利。
杀了她。
满足她。
他死死盯着她,双瞳血丝弥漫。
师昭抖着手,双手摩挲着他的掌心,哭得停也不停不住,滚烫的泪一滴滴砸在他的掌心,比火焰还要灼人。
“如果你不信我……”
她缓缓伸手,双手下落,牵着他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缓缓落到自己的小腹上。
“我愿意为你生一个孩子。”
孕育魔神之子,献出自己的神魂,此后生生世世,她都不会逃掉了。
她愿意。
第138章
魔神之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继承魔神力量的小魔神。
一个人,怎么能孕育出神?
如果师昭选择这样做,她势必会付出超出想象的代价。
但她愿意。
其实巫羲不愿意,但这也的确是唯一能锁住她的办法。
他的确已经不信她了。
他把怀中的少女抱起,把她带去幽月山下方的深渊,师昭在冰冷的玉石床上躺着,闭目静静等待着,她的睫毛因为紧张在乱颤,旋即痛苦地惨叫出声。
巫羲本欲将自己的本源神力放入她的体内,但随着力量的传输,她的身体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每一寸肌肤都泛着死气,瞳孔涣散,冷汗淋漓。
再这样下去。
她会形如枯槁,神似傀儡。
最终他收回了手。
“为什么……停下?”
她蜷缩着,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青年的眼睛隐在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眼神有多么复杂痛苦,最终他说:“本尊可以成全你。”
“你说什么?”她怔住。
他好像彻底放弃,又好像累了,闭目轻轻道:“权力?本尊从不稀罕权力。”
他诞生之时,便已经手握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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