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昭被拽得抬头。
她在笑。
顾让看着,也没忍住,捂着额头笑了起来,“我服了你,你真是……”
真不愧是她。
指望她煽情,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地笑着,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总是忍不住微笑着,望着对方。
顾让注视着师昭,这一瞬间,跨越了百余年,历经无数纷争的少女眉目依旧,她也端详着这个鲜活而明媚的少年,从前那些丢失掉的、遗忘掉的些许东西,渐渐回流到了心底。
“是真的吧?”她低声问。
“是真的。”顾让收敛笑容,认真地说:“师昭,我回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来呢?
山巅忽然掠来一阵风,鼓起师昭宽大华美的衣摆,她拢着碎发,侧身,看着远处,忽然说:“是魔神复活的你。”
她的语气,很笃定。
“是他。”顾让睫毛扇动,目光垂落,“他用他的神力集合天地之气,为我重聚魂魄,再将其存放于匣子里。”
“直到几日前,我的魂魄才进入重塑的肉身。”
之前,他尚是魂魄、只有微弱意识之时,恍恍惚惚间,便听到魔神冰冷威严的嗓音,从混沌之中响起——
“本尊赐你复苏之机,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神明威严的声音在他魂魄深处形成烙印,成为贯彻下去的一道法咒,他意识聚拢,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金光隔着匣子涌入,他能通过那些金光,看到魔神霜雪般寂静冷漠的容颜。
那是寂静的魔宫。
魔神站在黑暗中,一只手抚着匣子,狰狞的纹路从脖子爬上脸颊,金瞳明灭,“你该感谢师昭,若非有那句誓言,本尊不会救你。”
“呵。”
他自嘲地笑,喉间发出一声讽刺的气音,摇头道:“真是不知道,你哪里好,让她记了那么久。”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比得过本尊的力量?比得过本尊的无上地位?”
“她的一切,都是本尊给的。”
“她的修为、她的尊严、她的地位,乃至她的肉身,她体内流的血液,全都是本尊的,你究竟算什么东西?”
“凡夫俗子,不过给些小恩小惠,以所谓‘真心’诱骗她。”
“实则不值一提,可笑至极。”
在外,魔神少言寡语,令人难以捉摸他的想法,可无人时,这位神祇无聊起来,话多,且爱自言自语。
他似乎是有深深的不甘与愤怒。
但愤怒到了极点时,他的手指却还一遍遍地描摹着那匣子,仿佛隔着它,在看师昭。
“记住,你只是本尊的礼物。”
……
那魔神说了很多话,零零碎碎,朦胧不清,直到魂魄成型的那刻,他将金光点在他的眉心,对他的魂魄下达最后的指令:“本尊要你,复生之后,前去找她。”
顾让,是几日前复生的。
他呆呆地坐在荒无人烟的断崖边,神智还没彻底恢复,那个叫“黑蛟”的魔过来,递给他一面前尘镜,镜子里,慢慢上演了这百年来发生的所有事。
他用了三天三夜,将这百年梳理了一遍。
黑蛟说:“师昭,早就已经今非昔比,她为了复活你,不惜向魔神借神骨,还因为你杀了蔺扬,如果你去找她,她会很高兴,这也是魔神复活你的理由。”
“但除此之外,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她。
少年呆呆地垂着眼睛,嗓音嘶哑,说了复活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遑论是与师昭认识许久的顾让。
他看得很清楚明白,师昭心里有魔神。
当年的少年,热烈张扬,最喜欢她却偏要欺负她,却是第一个送她生辰礼物的人,还在外人面前公然吃醋、护着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她都没有回应。
还无情地拿板砖砸过他。
他觉得她只是在故作矜持,毕竟像他这样有身份地位、长得还不错的大少爷,谁会不想嫁给他?至于清言?那个死板的呆瓜,根本就不了解师昭,只有他才知道师昭的真面目,并且接受她那坏脾气。
他如此自负。
觉得她嫁给他,是注定的事。
他可太喜欢她了,她好的一面喜欢,坏的一面也喜欢,尤其喜欢看她满肚子坏水、还故意装哭的样子,看似楚楚可怜,实际上又坏又可爱。
他还喜欢看她骗清言、让清言吃瘪的样子,毕竟他也看清言不顺眼。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丫头?
顾让一边想着从前,一边看着前尘镜中的师昭,看到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拼尽全力地施法救他,垂眼笑道说:“已经够了。”
她记得,就够了。
至于其他,下辈子再说吧,他懒得纠结了。
顾让把镜子还给黑蛟,拿过放在一边的斗笠戴上,说:“我去找她,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现在的我,也配不上她。”
他懒洋洋地离开了,望着熟悉的灵墟宗,看着这里举办盛典,真是前所未有的风光。
真好啊。
记忆回笼。
顾让背靠着树,看着少女冰冷的侧颜,笑着说:“其实魔神对你挺好的,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换做是我,我才不会复活别的男人。”
师昭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片刻后,对顾让说:“我让阿胥给你准备住处,你先住着,你刚复活几日,身体或许会有不适,在我身边,也好照看着。”
顾让笑着点头,“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对,是朋友。”
-
当日,顾让住了下来,他很低调,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惊讶。
他没有见清言,虽说曾是伙伴,但他们从前就不算一路人,见了也无话可说。
但他去见了师窈。
他只告诉了师窈一件往事。
“你还记得,那个叫南奕的南海龙族吗?他的确是师昭杀的。”少年说:“当时我正好在场,南奕为了给你出气,又仗着自己不是灵墟宗弟子,直接来截杀师昭,正好我和师昭在一起,他差点连我一起杀了。”
“魔神出手,救了师昭,我和师昭刚刚处理完那条白龙的尸体,她又转头对你笑。”
“你可以想想,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笑,是个什么心情。”
“你还可以想想,后来你寻找杀害南奕的真凶时,师昭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顾让言尽于此,没有看师窈,转身离开。
出去时正好看见清言迎面走来,清言看见顾让,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顾让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和他擦肩而过。
“好自为之。”
当日夜晚。
人群散去,热闹的灵墟宗再次变得寂静,漫山遍野亮起璀璨的灯笼,从最高处的阁楼往下看去,犹如一片璀璨星海。
师昭坐在梳妆镜前,望着自己的脸。
她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什么。
阴冷的风呼啸而过,掀起屋檐下摇晃的灯笼,巡逻的弟子无声无息地倒地,一道浓黑的影子,慢慢笼罩了整个屋子。
犹如从地底的深渊里渗出的黑水,乌黑、阴暗、恐怖,缓慢地渗透进来。
黑影入侵少女的闺房,爬上桌子,将烛台上燃着的灯火一根根吹熄,又缓慢地流下,来到少女散发着暗香的裙摆之下,慢慢往上。
黑影之中,伸出冰冷苍白的手,抓住少女的肩。
他是透明的。
镜子映不出半点影子,可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冰冷的脸颊贴着她,沉醉地嗅着她的发香。
“昭昭。”
“你是本尊的。”
第155章
师昭看着镜子。
镜子里只有她一人,可颈侧,魔神冰冷的气息贴着她的肌肤,让她感觉到寒意刺骨。
真冷。
她认识他多年,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冰冷过。
师昭没有笑,端坐着没动,繁复精致的裙摆迤逦在地,背脊挺直,泛光红唇之上,一双盈盈美目映着烛光,好似两团火焰在里面跳动。
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巫羲抬头,看向镜子。
真美。
真是……高贵又威严。
“太清灵华仙尊……真是不一样。”他几近沉迷地啃咬着她的脖子,凑在她耳畔,低低笑着着说:“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本尊的。”
她嗓音很轻,“巫羲。”
“嗯?”
“你为什么不现身?”
这青年沉默,须臾,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昭昭想看我?”
“是不想现身,还是不方便现身?”
她偏头,目光落在一侧的壁柜上,却是隔空盯着“巫羲”的方向,嗓音陡然带了激烈的情绪:“你想让我感激你,还是想让我因此而愧疚?”
她真的很生气。
在顾让面前,她固然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可这不是她要的方式,她讨厌一个人自我感动式的自我牺牲,好像可以用这种方式感化她似的。
她一直以为巫羲也是聪明人,没想到她也会如此愚蠢。
他难道以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我牺牲,她就会更爱他吗?会爱他的人,从一开始就会投注全部的爱,至今也不那么爱的人,也不会因为多牺牲一点就爱上他。
真可笑。
少女晶莹的黑眸里满是嘲讽,却被青年箍得很紧,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脑袋贴着她的颈窝,手指描摹着她的脸颊。
“不是。”
他微微倾身,亲她冰冷的唇角,嗓音低哑幽沉:“是为了那个誓言。”
她愣住。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发下过誓言,当时是为了借神骨,她说,只要顾让复活,她就永远心甘情愿地属于他。
她又想起,当时巫羲演戏,与她决战之时,说过那么一句话。
——“昭昭,纵使本尊堕入深渊,只要神魂未散,你所发誓言,都必须兑现。”
原来……是因为这个?
师昭面色怔忪,片刻后,咬唇道:“一句誓言而已,就算没有誓言,你觉得我会食言吗?”
“会。”
青年笑着,冰凉的手指捧起少女的脸颊,让她微微抬头,露出那张娇美漂亮的脸蛋。
他俯视着她,缓缓道:“本尊的昭昭,自私,冷酷,唯利是图,最擅长用无辜的外表骗人,每次承诺是最后一次,都还有下一次。”
“每次表现得很爱本尊,其实都没有那么爱。”
“每次承诺要属于本尊,却还是更热衷于权力。”
“若是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把本尊从深渊底下叫出来,再演一次戏,也不是不可能。”
她被他便损得极为赧然,睫毛往下垂着。
她小声道:“我、我也不是……”也不是一定就会这样。
师昭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发出声音——她发现自己的话显得很苍白,似乎真的没有可信度。
他再次用力,让少女的头仰着更高,脖颈形成一个向上弯曲的弧度,她抬眼,可以看到虚空中浮动着那双黯淡的金眸,无比平静与她对视。
他说:“可是,本尊喜欢你。”
“被你一次次骗,却一次比一次喜欢,喜欢得不能和你分开片刻,喜欢到开始怨恨你,想杀你,又舍不得,那大概就是尘世说的爱。”
“那自然要用本尊的方式,永远留住你。”
“师昭,这是你咎由自取。”
师昭被迫仰着头,瞳孔有轻微的紧缩。
他低头,在她唇上缠绵地亲吻,用力地碾磨,然后缓缓放开手掌,放她低头。
她低低地埋着头,手扶着桌面,缓慢喘气。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魔神缓慢的声音——
“誓言生效,你将与本尊永远在一起,你的心、身体、魂魄、五脏六腑,全都要属于本尊,纵使轮回转世,只剩下一缕魂魄,只要本尊元神永不消亡,你便永远是本尊的。”
自我牺牲?
他不会。
师昭扶着桌面,低头喘气,缓了许久,突然低低地笑了,她笑得失控,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抬头,眸光潋滟的美目,紧紧盯着虚空中的青年,“这样,才对啊。”
“还好你不是自我牺牲,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了啊。”
今夜,见他之前,她单是想想,便有种说不上来的憋闷感,好像内心堵了一块。
直到现在,她才畅快不少。
她就是要这种感觉。
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让她感觉轻松。
她对着虚空扑过去,那青年果然现身,在她快要摔倒时,恶鬼般狰狞恐怖的手臂,稳稳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师昭顺势伸手抱住他。
“我喜欢自私的魔神大人。”她像猫儿蹭着他的脸,轻声道:“会让我觉得安心。”
自私的人,最怕遇到无私的人。
巫羲抱紧她,抬手,解开她头上的发钗,满头乌发散落了下来,他又解开她的衣带,很有耐心地一层层剥落,师昭一动不动地缩在他的臂弯里,像个任由摆布的娃娃,等着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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