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他那晚只是随口说说呢。
时眉弯唇笑了下,没再耽搁,带着两个孩子上楼去收拾东西。再下来时,没在一楼客厅看到岑浪。
她带两个孩子走出别墅,刚一出院门口,便看到一辆黑色保姆车横停在眼前,年轻助理坐在车上耐心等待。
岑浪松散后倚着车门在抽烟。
全然不同于往日的散漫穿搭。
他今日竟然穿了一身清黑色西服正装。奢昂西装修勒他平阔瘦直的肩脊线,发型精致,腰窄腿长,身骨挺括落拓,深灰色衬衫搭黑色领带,为他的颌骨优容着添两笔冷感的白。
岑浪本身的皮相属于浓颜欲气挂,平日里穿着风格又鲜亮随性,总带了点性感的野痞味道。
唯有此刻不同。
黑色西装扭结禁欲与寡淡的底色,每一针勾边都描出优雅,每一道褶皱都彰显高贵。
而他眉尾疏离,眼梢冷峭,气度慵懒自矜,足以压过身上任何行头,所以并非是西装在为他做修饰。
而是他反衬得这身西装清贵疏傲。
时眉被他腕间袖扣的冷光晃回神。
见到时眉带孩子出来,岑浪迅速在旁侧垃圾桶掐了烟,站直身时系上西装纽扣,伸手接过两个孩子的书包,说了句:
“上车。”
助理驱车赶到时,不早不晚,刚刚好是墓园开放时间。
商务车底盘更高于私家车,没等助理,岑浪率先开门走下副驾,稳稳抱下两个小孩。
随后,他敛低视线扫了眼时眉脚上的黑色高跟,微微抿唇,默不吭声地走近两步,弯起一只手臂抬给她。
时眉顺手扶住他的胳膊,借力缓步走下车,岑浪耐心等她站稳之后,才走开去接过一早安排助理备好的花束,依次分给两个孩子跟时眉。
“我在这儿等你们。”岑浪揉揉小男孩的脑袋,眼神很淡,退了几分灼人的冷,凝向时眉告诉她,
“有事打电话。”
时眉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后点了点头,弯腰牵起小女孩的手,领着他们步调缓慢地朝墓园的入口方向走去。
时眉离开后,年轻助理这时走上前,站在岑浪侧后方,语调平和地开口问他:
“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壹浪?”
岑浪双手插兜,眼神依然紧紧追逐在渐行渐远的女人身上,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记得有跟你说过,我会回去。”
“可是,岑先生已经知道您回国了。”
岑先生。
自然是壹浪集团的现任总裁,
岑浪的父亲。
岑浪这才抽回目光,偏头掠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轻嗤一声:
“从我喝醉那晚,喊你过来送她回家那刻起,我爸就知道我回国了吧?”
所以他才会喊喻卓来开车,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时眉。
而送完那个女孩,从「稻荷里」到「莱茵湾」已经是凌晨,他不得不担心时眉会累得在网约车上睡着,出于安全考虑,他只能联系助理来送时眉。
哪怕明知道,
这样会惊动他的父亲。
助理微微颔首,低声道:“很抱歉,少爷。”
岑浪满不在乎地摆了下手,跳过这个话题,“我有事交给你去做。”
“少爷您说。”
“这周末搞个轰趴。”他眯了眯眼,“圈里人越多越好,场面怎么浮夸怎么搞。”
助理很快接话说:“下周六是您的生日,您是打算为自己举办生日派对吗?”
“不提生日。”他说。
“那么,我们邀请圈内各位少爷、千金的名头是?”
岑浪意有所感地侧头,眼风微抬,瞥见不远处牵着两个孩子慢慢走过来的女人,眉骨懒懒挑了下,回答:
“就说,我要介绍我的未婚妻,给大家认识认识。”
……
助理送两个孩子去学校后,路上岑浪忽然告诉时眉:“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请徐嘉合一家三口来家里吃饭。”
“这么突然吗?”
时眉怔忡两秒,问他:“可我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冒昧邀约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吧?”
岑浪换了个坐姿,半垂着头阖上眸开始补觉,声腔困恹恹地:
“那就想办法,逼他不得不同意。”
第23章
“哇…”
“哇…”
“……”
阁楼门口,阿文和羽羽纷纷惊讶得张大嘴巴,双眼滴溜溜地转,两个孩子面对房间里的场景只会震诧地发出单音节感叹词。
时眉斜靠着门边,环胸抱臂,歪头观赏着房内的壮观陈设。
一时失语。
一间赛博朋克风的百平米空间,全镜面吊顶,纵深延展构建起超时空的视觉风格,仿若置身前卫感与几何感双重冲击下的元宇宙世界,以弧形长虹玻璃替代外侧墙体,里侧空间一分为二。
左侧空间静而有序。
四围堆砌各式收纳空间,宽窄不一,花样百出。
黑木架上是超跑与机车模型,吊脚高台摆着大型乐高积木;中古组合柜墩放魔幻系艺术模型;八十一格做旧斜方柜及悬挂式玻璃复古柜则陈列着机动战士高达、漫威复联超英、哈利波特全员、吸血鬼家族甚至还有……
山海经百怪?!
“哇…哥哥,你有这么这么多玩具啊,也太酷了吧……”
大抵都是男孩子爱玩的东西。
阿文一溜烟跑进去,站在琳琅满目的玩具面前,左看看右瞅瞅,不敢乱碰,只能隔着玻璃跟里面的“战神们”挥挥小手。
岑浪下颌微扬,深隽眉眼消隐掉惯有的邃冷冰锐,挂了两分炫耀宝物般的恣意神色,“酷吧?”
如此孩子气的得意。
“嗯嗯嗯!”阿文疯狂点头。
“嗯嗯嗯!”羽羽有样学样。
“还专门整了个玩具房。”
时眉朝里探了眼,看到右侧空间是各类电动潮玩机,有点儿想笑,“看不出来啊,岑律挺有童心的嘛。”
岑浪微微眯眼,哼笑一声:“说我老?”
时眉乐了,故意逗他:“比起上次见过的江峭弟弟,岑律还是…嗯……”
岑浪:“……”
懒得理她,岑浪抄兜走进去,长指按下墙内某处嵌入式开关,下一瞬,所有展柜同时应声自动滑启柜门。
他半蹲在两个小孩子面前,随手指了指柜中的模型,轻飘飘地来了句:
“喜欢哪个,拿。”
倘若是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收到他人赠送的玩具,大概会天真烂漫地雀跃蹦跳,因为得到新的礼物而兴奋不已。
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不一样。
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东西该拿往往是自幼便需要具备的判断能力。
或者说是一种生存技能。
因为没有双亲这样坚定而稳固的靠山,因为缺乏被他人无限度呵护的疼爱,就必须靠察言观色所练就的“懂事”和“乖巧”,为自己铺设前路。
所以他们更敏感,也更脆弱。
阿文和羽羽听到后的下意识反应是惊讶,纵然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两个孩子依然不敢贸然接受,第一时间扭头眼巴巴地望向时眉,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心里清楚岑浪的计划,时眉嘴角漾起温柔笑容,朝小男孩眨眨眼:
“还不谢谢哥哥?”
听到这话,阿文和羽羽才扬起小胳膊欢呼,又礼貌规矩地向岑浪道谢。……
两个孩子最终选了一款3D立体艺术模型,兴高采烈地抱着去了院子里拼装。
厨房里,岑浪掌勺主厨,时眉打下手准备食材。
原本,照岑浪的意思是,直接让助理安排厨师来家里做,或者做好之后安排人到饭点送过来。
让他给姓徐的做饭?
除非他有病。
省时省力的事儿,时眉当然也同意。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鬼机灵儿地一把握住他要给助理打电话的手指,凑近了仰头问他:
“先说清楚,钱谁出?”
岑浪反被她问愣了下,“什么钱?”
“你这又是空运海鲜、又是纯天然燕窝、又是陈年花胶的,还要请电视塔私房菜里的大厨过来,一请还请好几位。”
时眉眯眯眼,“食材不花钱?师傅工时费不花钱?给报销吗?”
“当然…”岑浪顿了顿,从她手心里抽出指尖,懒懒扯唇,“不报。”
时眉:“?”
“为什么不报,说好协作组案件共办。我现在进了协作组,我手里的案子也归组里管,这样都不报销??”
她就不能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团队奖金不分成’这项福利条款代表什么?”
岑浪撩她一眼,倏尔极轻地笑了声,直接给出答案说:
“代表‘案件开销不分摊’,谁的案子谁出钱,无论最后亏与赚,一律自负,多公平。”
他居然在协议上用暗款,
时眉气得牙痒痒。
无奈岑浪已经安排助理订好了食材,她如果再自己去买菜做家常小炒似乎也不太说得过去。眼下木已成舟,她只好自掏腰包买下这些这辈子还没入过口的东西。
什么鹅肝、刺身…
什么波士顿龙虾…
什么帝王蟹、面包蟹、黄金蟹……
可时眉没有任何食欲,她只觉得痛失一个亿,一边心在滴血,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能见一面夏婕。
可还是……
“哐”一声闷沉噪响。
正在跟虾蟹“大作战”的岑浪惊了下,双手分别拎着两只肥硕蟹钳,回身看向时眉,发现她正气冲冲地瞪过来,手里菜刀被她用力斜砍在砧板上。
“你这一顿饭下来不得上万!”时眉越想越气,晚饭又不是她一个人吃,凭什么要她全包费用,“不行,你至少帮我A一半。”
还以为有多天大的事。看她那副恶狠狠的表情,好像他不答应掏钱,下一秒菜刀砍得就不是砧板,而是他的脑袋。
岑浪懒散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处理蟹子,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请你吃。”
时眉:“?”
都说无事献殷勤……
“你只需要支付我的工时费就可以。”岑浪背对着女人,无声勾弯了下唇。
“不是,你怎么还要工时费??”
时眉傻眼。
岑浪头也不回地,举起一只蟹钳朝她挥了挥,拖长音调:“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比那些电视塔的大厨贵多了。”
“……”
累了,毁灭吧。
时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顺势瞥向窗外院子里的阿文和羽羽,忽然,一个身着校服小男孩的出现令她眼前一亮。
“岑浪。”她拍拍他的背。
岑浪抬头看她。
时眉朝窗外扬扬下颚,放低声音,意味深长地笑了声:“瞧,徐奇来了。”
岑浪的计划很简单。
留阿文和羽羽在家里多住一晚,故意让两个孩子院子里玩模型,引来徐奇。再通过徐奇顺理成章地邀请徐嘉合跟夏婕,晚上来家里做客吃饭。
岑浪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有条不紊地处理好虾蟹蒸上锅,等徐奇跟阿文他们玩了一段时间,他才洗手走出去。
徐奇始终保持戒备。
一种不属于他这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警惕。与其说玩,不如说是站在旁边观看阿文和羽羽拼装模型。
尽管期间阿文和羽羽很大方地喊他“小哥哥”,大方友好地邀请他一起动手来玩,徐奇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
直到看见岑浪推门走来院子里,他犹如被惊吓到,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跑。
岑浪头一歪,眼疾手快地迅速勾住男孩的后衣领,扯近眼前,吊儿郎当地哼了声:“小鬼,跑什么?”
徐奇不说话,皱着小眉头用力扭动身体,想从他指下挣脱出来。
但是没用。
岑浪也懒得跟这小孩绕弯,拎了拎裤脚半蹲下,手掌发力稍稍扣紧他的肩膀,直截了当地问他:
“会画画?”
“不会。”男孩回答冷漠。
“那这是谁画的?”
岑浪拿出那副「跪拜图」,在他眼前展开扬了扬,“嗯?”
徐奇明显震愣几秒,抬头望见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眉后,才恍然明白过来。
男孩不屑地偏过头,嗤鼻道:
“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们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岑浪微微挑眉,顺着他的话提出诘问:“你想我们做什么?”
“让我母亲离开!!”
男孩的反应过于异常的激动,他用力瞪大瞳孔,盯向岑浪的眼神爆裂出某种尖锐戳人的愤怨。
“为什么?”岑浪装作不懂,对他表现出来的敌对情绪视若无睹,
“你很讨厌她?”
“我、我…”大概没料到会被这样质问,他忽然磕绊了下,浑身竖起的外刺像在那一霎被摧毁碾压,男孩一下子变得萎颓。
――他看上去很绝望。
“是啊,我都已经这么讨厌她了,她为什么还不肯离开……”
――听起来也是。
不像装的,
是一种自然地,由内而外真实迸发出的,如此强烈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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