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女儿平安顺遂。
可是逢冬还是来了这里。
一个魏子蓁宁愿不辩驳地认罪,也不想让她来的地方。
微波炉转到头,叮地一声响。
逢冬回过神来,掀开热牛奶的盖喝了一口。
她在便利店坐到天黑,魏长明依旧没有回来。
这种时候是出租跑得最好的时候,车费加价,顾客也多,估计十点前魏长明不会回来了。
便利店要关门了,逢冬站起来往外走,下台阶的时候,看见道边蹲着只小流浪。
她折回来,买了把透明伞,在道边蹲下,伞撑开,遮在小流浪头顶。
小流浪身上橘色的毛被打湿了,一缕缕地耷着,冻得发抖,往她身边挨。
逢冬发着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的毛。
逢冬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陈北炙的。
一群人从对面的游戏厅出来,他走在最后,双手插在裤袋里,拇指绕着把钥匙,吊儿郎当地转。
戚辰走在他旁边,勾着他肩,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怎么着,再来一场?”
陈北炙侧过头,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有点坏,把混蛋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偏生着副欺骗性的好皮囊。
“不去,回家睡觉。”
戚辰啧一声:“你不行啊。”
陈北炙的眉骨抬了抬:“怎么算行?”
男生之间的荤段子。
路边停着几辆摩托,都是赛道级的,陈北炙在打头的那辆停下,钥匙插进去,旁边的狐朋狗友给他递头盔,有人往逢冬这边看了一眼。
“呦,那边蹲了个姑娘,京大附中的校服,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妞?”
“不是这学期转过来的,现在名头响着呢,听说她妈为了情人把她爸杀了,进去了,不知道判没判。”
“怎么着,你想送个温暖去?”
“难泡着呢,你不知道...”
男生正说到兴头,摩托被人踹了一脚。
话头霎时顿住,男生扭头,陈北炙咬着烟,手臂搭在车把上,撩起眼皮看他。
“泡谁?”
他面上仍旧一副懒散模样,并没有摆明插手的意思,目光却锐,男生讷讷换了话题。
逢冬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在看陈北炙。
很专注地看。
这样的目光,任谁都受不了,可是陈北炙压根没往这边看,他被众星捧月惯了,身边从来不缺这种目光。
逢冬低下头,手指轻轻蜷了蜷,无意识地在覆了薄雪的地面上画。
等她回过身时,一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地上写着个北字。
陈北炙。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一盘录音带里。
“那陈北炙呢,你不怕他知道吗?”
——
逢冬想得太专注,站起来时才发现腿麻了,她差点栽倒,校服领子被一只手拎住。
那只手在她站稳之后就松开了,摸了个烟盒出来,抽了一根,咬着,没点。
逢冬还没回过神来,眼张大,愣愣地看着折回来的陈北炙。
她平日都是清冷的模样,现在难得有点呆,陈北炙低头看人一眼:“傻了?”
他看人时目光很锐,极具侵略性,逢冬轻轻吸口气,头垂下去一点,看见他手背的一道伤。
新伤,没处理过,看着有点狰狞。
他毫不在意,手心捞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转。
逢冬回头看了眼后头的便利店,店员已经在拉卷帘门,她轻声说:“你等等,陈北炙。”
说完转身往便利店走,脚步有点急。
陈北炙背靠着墙壁,呼了口薄烟,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
她跟店员说了什么,店员的动作停住,重新拉开卷帘门,漆黑的店铺重新亮了灯,暖黄的灯光从覆着雾气的玻璃落在结了冰的路面。
他转身去了游戏厅门口,把一张会员卡搁在信箱上。
是前台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过来的,他走到半路才发现。
转身的时候,逢冬正好从便利店出来。
她撑着把沾了水汽的透明伞,校服外面穿着米色的冬袄,鼻尖冻得有点红。
陈北炙插着兜站在原地,盯着她头顶的呆毛看了会儿,在那撮呆毛被风吹平时,懒洋洋收回视线。
逢冬走过来,手里拿着盒创可贴,刚买的,低着头撕贴在封口的透明胶。
她的手指冻得有点僵,撕了好几次才撕下来,从里头拆了个创可贴,递到陈北炙面前:“你手上的伤得止血。”
很普通的创可贴,透明的,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
陈北炙接了创可贴,他的一只手占着,歪头咬住,单手撕开,随意地贴在手背上。
他从小是被追捧着长大的,这件事对他来说显然不算特别,今晚不处理,明天到学校,也会有不少姑娘要拿印着各种图案的创可贴给他。
逢冬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在创可贴被风吹歪时,伸手按住,顺着他的手背贴好。
肌肤相贴,她的指腹冰凉,他的手背也是冷的。
逢冬的手指蜷了一下,正好按在陈北炙的伤口,不轻不重地疼,像是被猫抓了一下。
他的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吊儿郎当,又叫人捉摸不透。
似乎看穿了她,又似乎毫不在意。
逢冬轻轻吸口气,冷风呛进嗓里,她的睫轻轻颤两下:“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陈北炙抬起眼睛。
“逢冬,”她说,“枯木逢春的逢,冬雪消融的冬。”
第4章 逢冬
因为下雪的原因,街上的人很少。
逢冬怕黑,她高一的时候被一个流浪汉尾随过,从那之后很少在深夜出门。
周围太安静了,那只小流浪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她翻出手机给魏长明打电话,振了十几秒铃后,电话被对面挂断。
逢冬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没有再拨。
她按着手腕的皮筋,拉长,放开,呼吸很冷,急促。
这是她紧张时的表现,无意识地重复某个动作。
一直到十一点过五分,魏长明的电话才打过来。
“我跑完车了,你在哪儿呢?”
逢冬说:“北新街。”
电话那头传来转锁开门的声音:“回来吧,给你留着门。”
又说:“赶紧点,你舅妈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明儿我得早起看面馆去。”
逢冬挂了电话,站起来,蹲得太久,她的身上都是僵的,扶着路灯的杆站了会儿才缓过来。
拐角有个人。
她差点惊叫出来,陈北炙抬眼往这边扫了一眼,接着低头打赛车游戏。
他整个人都是倦懒的姿态,一条腿曲起,踩在台阶上,屏幕右上角得分三十五,排在第一,他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狂飙着抢了一路金币,顺手给对面扔了个香蕉皮。
闷坏。
跟在后头的戚辰撞在墙上,说了句卧槽。
逢冬轻轻呼口气,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神经松下来。
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京大附中这么多女生喜欢陈北炙了。
陈北炙留在这儿,并不是因为她多特殊,而是出于骨子里的教养,这么晚的天,无论对象是谁,他都会这么做。
顺手帮了,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逢冬路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句谢谢,余光看见得分到了三十九分。
回去的时候,魏长明刚洗完澡,给她开了门,又坐回沙发边上看电视。
逢冬往屋里走,想起件事,又折回来:“舅舅,当年我妈妈为什么突然去了镀城?”
魏长明正看得出神,敷衍答:“跟你那死鬼...,跟你爸结婚,就过去了。”
逢冬的眼睛垂了垂:“是吗?”
半场球赛结束,中间插广告,魏长明总算有空了,拿遥控把声音调小:“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突然想起来妈妈之前跟我说,她从小在B市长大,不太喜欢南方的热。”
魏长明抓了把瓜子:“你妈从小主意就正,当年要不是因为那事...”
说到这儿,他的话头猛然截住,朝逢冬摆摆手:“水刚放好,赶紧洗去,要不还得重放,浪费。”
——
到了周一,逢冬依旧没有钥匙,魏长明的手里只有一把,剩下的不知道被倪蓉收哪儿去了。
在外边冻了一晚之后,她感了冒,头昏昏沉沉的,周一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没力气。
没法请假。
学校周一下午开始分班考,不参加考试自动分到末班,整个年级的后三个班就是混日子的,里边除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就是自暴自弃的混子,要么出来就是前途,要么这辈子都没有前途。
分班考只对前几个班才是大事,逢冬从走廊穿过,听着教室里的声音,从一班的读书声,变成三班的窃窃私语,再到五班的吵吵闹闹。
后几个教室反倒安静了,太早了,压根没几个人去。
逢冬推门进班的时候,吵闹的班级有一瞬安静。
然后安静转成窃窃私语,不少视线或明或暗地往她这儿看。
肖柠正跟邻座的女生探讨哪个色号的口红显白,逢冬走过去的时候,听到女生说了句:“这个样,清高什么,指不定跟她妈一样...”
肖柠看见逢冬快过来了,才笑着撞了下女生的胳膊:“行了,都是同学,团结友爱。”
逢冬走到座位上,放书包,八卦的话题已经变成了陈北炙今天会穿哪个牌子的衣服。
闲言碎语有时候就是这样,得到的反馈越激烈,传得就越兴奋,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把人从精神开始摧垮,然后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得不到反馈,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逢冬弯腰整理书包时,看见后座的女生脸色发白。
女生叫陈茜,逢冬问:“怎么了?”
陈茜犹豫了一下,现在逢冬被班里的女生们心照不宣地排斥在小团体外。少女带着口罩,只露出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眼尾细细的痣凭空添了几分厌世感。
“出门的时候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陈茜说。
逢冬正往牛奶盒上戳吸管,动作顿了一下,把牛奶盒推过去。
陈茜接过牛奶盒,这次没什么犹豫了,低头吸了一口,道谢。
逢冬开始做去年的样卷,这里的题型和镀城不太一样,她做得吃力,到早自习结束只写完了选择判断。
教室里太闷,她拿着本单词书去走廊透气。
abandon 放弃,沉溺
abhor 憎恶,痛恨
absurd 荒谬的,不合理的
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群发消息。
二十三号十七点,1A507,商演选拔。
逢冬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合上书,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她参加选拔,不止因为需要那笔演出费来解燃眉之急。
G赛之后,她将近一年没有站上过舞台了。
她往回走,转过拐角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有人在说话。
“新来的转校生的事你听说了没,贼正的姑娘,就是名声不太好。”
“我怎么听说不是这么回事,说是她舅妈因为钱的事过来闹,人姑娘都哭了。”
“哭了?”
“我同桌刚回来说的。”
逢冬没有听墙角的习惯,被迫在这儿听了段关于自己的八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几个人往这边走的时候,她下意识往后让了让,没站稳,被人扯了一把。
逢冬扭过头,陈北炙松手,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显然是听了全程。
那几个人过来的时候,逢冬往他后边站了站。
陈北炙的手放在裤袋里,没动。
角落就这么大,他以看戏的模样睨了逢冬一眼。
逢冬低头,发现他手背上的创可贴还是透明的,不知道是之前的那个,还是换过了。
她紧张的时候会有点呆,跟平时清冷的模样不太一样,比如现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盯着那个创可贴发愣。
陈北炙顺着她的视线看,看完懒洋洋地打了个口哨。
刚走过去的几个人回了头。
逢冬紧张得呼吸都僵住了。
回头的几个人都喊炙爷。
他们也看见了陈北炙后边的姑娘,不过离得有点远,陈北炙又比逢冬高了大半个头,看来看去,就看到缕微卷的发,和少女漂亮的颈窝。
陈北炙抬眼,纠正:“没哭。”
逢冬站在他后边,从脸蛋红到耳朵尖。
几个人还愣着没弄清状况,陈北炙的右手抵在前额,撩起眼皮。
目光透着邪坏劲,侵略性十足。
Idiota.
这回明白了。
预备铃响,逢冬往五班走,陈北炙往一班走。
路上碰见戚辰,戚辰打远处看见了逢冬,但没看清脸:“那姑娘谁?看着挺乖。”
陈北炙:“刺猬。”
看着乖,一身刺,竖起来的时候扎人。
一句话断了戚辰的念想,戚辰喜欢粘人的,作点最好。
他啧一声,知道问不出来了,换话题:“听说赵玉楠这回要为你考一班呢,人连周末的趴都不去了,寒窗苦读呢。”
在陈北炙这儿,从来没有浪子回头和破镜重圆的说法。
对于这事,他惜字如金地给了六个字的评价。
“好好学习,好事。”
戚辰:“十八年了怎么还没个厉害的姑娘把你收了?”
——
整个上午,因为感冒的缘故,逢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在只是考前的复习课,没什么新的知识,中午的时候,逢冬没去食堂,在教室里补复习课的知识。
年级大群里一直在往外跳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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