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胡乱拾起案上的胭脂盒,也出了静室。
陶丹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着祝明姝的迟钝生气。
她自觉不喜欢祝明姝,按说祝明姝方才不解表哥话中意,她该开心才对。
可真知道祝明姝对表哥的心意一无所知时,她又无端着急。
表哥与祝明姝这两个人,一个太克制内敛,另一个又太迟钝,这么耗下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陶丹莹吓了一跳。
她操心这个做什么?就算祝明姝是比陶御史家那个惯会讨好表哥的陶珮君好些,她也不想让对方真成为自己的表嫂。
“笨死了,都笨死了!”止住了莫名的念头,陶丹莹口中忿忿骂着,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怔在原地。
她原先是来问表哥讨要暗卫的。
怎么把这个也忘了。
懊恼地跺了下脚,陶丹莹提着裙裾朝温世晏离开的方向小跑着跟了过去。
殊不知,她要讨要的暗卫此时就在房檐之上,将底下人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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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也不明白陶丹莹那大小姐又同她怄什么气。
绿漪已经端了水来替她拭净了脸,两人又由书院小童引着去将身上的男子院服给换了下来,再出来时,明姝形容装扮已与平时无异。
说来也算默契,她与温世晏分明谁都未敲定下来要回相府的事,可当她去蹴鞠场附近找温世晏的时候,对方还未离开,果然也在等她。
此时木射比试约莫刚刚结束,祈安书院的学生们从蹴鞠场中鱼贯而出。
见着一袭藕荷烟纱裙,端是云鬓花颜的明姝,纷纷吃了一惊。
方才在场中初见她青丝泄落的时候,虽然也能瞧出五官姣好,可没想到褪尽惨白脂粉后,竟是这般逞娇呈美。
“小姐,丞相出来了。”绿漪见着温世晏离开看台的身影,对明姝道。
明姝闻言眼睛一亮,朝绿漪所指方向看去,拉着她便要进场,“我们也过去。”
哪曾想才走了几步,身后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姑、姑娘留步!”
“嗯?”明姝转过头,对上那说话的人,“怎么,方才比试的时候这是你们男子的地盘,结束了也不叫人进么?”
“不,不是的……”
明姝语气这才和善了些,“那叫我做什么?”
“我、我……”只见那书生羞赧地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了好一会儿,明姝有些不耐,却见那群少年推推搡搡,最终是给她递果子的那个少年被迫站了出来,摸着头颇不好意思道:“不知师弟,不对,不知姑娘芳名……可是奉京人士?”
噢,原来是问名字。
明姝对这人印象还不错,道:“祝明姝,迎县人。你呢,你这书呆子叫什么名字?”
“祝姑娘好,小生姓许名熠,我……”
他还没说完,身后一堆少年人便互相推挤着上前来,也跟着道:“祝姑娘,我是……”
“祝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我还踢进了一回呢……”
明姝被这群人扰得耳根烦,正发愁要如何应付,忽听熟悉又冷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姝。”
心道救星来了,明姝忙转过头去,甜甜喊道:“世叔!”
不谈温世晏的官职,单是他这样一身常服立在一群半大小子中间,浑身的气势已足够将人震住。
因着年岁的缘故,温世晏身上已没有半分浮躁,就像经年打磨而出的温玉,自现光泽。
明姝发现,温世晏与这群少年书生站在一起,竟然一点也不显年纪。
“看我做什么?”温世晏道:“走吧。”
明姝忙收回神思,与绿漪跟了上去。
温世晏来时未预想到明姝真会回府,只备了自己的马车。
好在马车宽敞,坐两个人倒也不显拥挤。
明姝坐在温世晏对面,随手翻了翻小案上的东西,尽是些书啊折子什么的,忍不住道:“世叔,你车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她又问:“世叔平日里不会看话本吗?”
温世晏垂眸看着手里的书,闻言也不抬眼,“不看。”
“小时候也没看过?”
“嗯。”
明姝觉得惊奇,很是不敢相信竟然真有人对话本不感兴趣。
温世晏话少,路上又无聊,明姝便忍不住同他说起话本的有趣来,还专门讲了几个关于书生与妖精的故事。
温世晏原本不接话,只是由她讲。
到后来,他道:“不过是时人随意编的故事罢了,哪有那么多貌美的妖精。”
温世晏居然真会同自己谈论这无关紧要的东西,明姝既意外又欢喜。
她忙道:“这个我知道!要么便是写话本的人不屑去写,又或许是生得不好看的妖精大多不好意思见人,话本里自然都是美貌的妖精咯。”
听她这解释,温世晏无奈地弯了下嘴角,又道:“那也不是每个貌美的妖精都该爱上书生的。”
“倘使真是修行了千百年的妖,心性应当坚定,更何况,人妖寿数有别,这些故事本就是误缘。”
温世晏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疾不徐,声音也好听,明姝听得一怔一怔,静默了一会儿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庞上收了回来。
她不赞同地摇头,“世叔啊,你真是古板!都说是话本了,还这么在意细节。而且真正的情爱本就不该囿于时间与年岁,喜欢便是喜欢了,若是束手束脚的,那多没意思!”
明姝说得头头是道,却未发现对面的人神情微变,指尖书页久久未被翻过。
须臾,耳边便传来一阵街市的喧闹声,想是进了城门。
明姝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忙对温世晏道:“世叔,你叫车夫往城西走,我得去给小玦留封信,不然他休沐回来不见我和绿漪,一定会着急……”
后头的话温世晏并未细听,神思都集中在了明姝口中那个亲昵的称呼上。
他抬了眼眸,缓缓道:“……小玦?”
第十八章 道歉
明姝未觉出有什么不对,点点头道:“对呀,我和绿漪这几日便是住在小玦那儿的。”
说着说着,她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哎呀,怪我怪我,都忘记给世叔说了。”
“小玦其实叫巫玦,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不过三年前他母亲离世,为了生计,小玦就只得到奉京来了……”
明姝犹自说着,温世晏却只是盯着她说起巫玦时神色轻快的模样,一言不发。
他怎会不知道巫玦。
倘若只论身份底细,他对巫玦的所知并不比明姝少。
对面的少女仍在兴致极高的说话,温世晏敛下的长睫遮住眼底暗色,到底忍不住开口打断她:“我知道。”
“咦?世叔知道小玦?”明姝先是不解,须臾露出了然的表情来,“噢——我知道了,一定是暗卫告诉世叔的吧?”
“不全是。”温世晏的语气平静得叫人辨不出情绪来,“他曾于魏钏有恩,两年前,我听过这个名字。”
只是那时候,他对巫玦的印象仅来自他人之口,知道有一个在劲敌手下救下大将军的少年,仅此而已。
甚至连名字都未记住。
听温世晏知道巫玦,明姝欢喜起来,“是吧?我就说小玦那小子不简单,居然连世叔都晓得他。你别看着他一副稳重的样子,其实内里就是个呆瓜。”
明姝虽这样说,可语气与带笑的面容显然并非真的嫌弃巫玦,反倒更显出两人关系的亲昵来。
“不过话说回来,巫玦人还不错,我们三个里头,最懂事的便是他了,绿漪也说……”
明姝正要数出巫玦的好来,却见温世晏嘴角略微僵硬地抬了一下,语气淡淡道:“是个好孩子,前程无量。”
明姝心里隐约觉得温世晏情绪不对,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于是便忽略了那分顾虑,笑着揶揄他。
“世叔怎么说巫玦是孩子?若是这样,我比巫玦还小上三岁呢……我觉得余管家有一样说得很对,便是世叔总把自己想得太老了,明明才二十七,心思却比那些个蓬头历齿的老人家还重。”
她语气认真道:“况且世叔姿容才能俱佳,京中不知有多少贵女都钦慕你,要是世叔愿意将心思从手头的事情分到别处,说不准姻缘就来了,到时候世叔的孩子许还得叫我一声明姝姐姐……”
一想到温世晏木着一张脸哄孩子的场景,明姝便忍不住发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发现对面的人面无表情,眸色也十分冷。
她渐渐止住了笑,便听温世晏开口道:“好笑么?”
明姝缩了下脖子,低声道:“是不是我太吵了?对不起嘛,我不说话就是了。”
说着,她便随手抓起一本案上的书册翻开,举过头顶遮住了整个脸庞。
她表面乖巧地看着书,实则在后面偷偷做鬼脸,心道温世晏一点没变,还是喜怒无常凶巴巴的。
明姝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极为隐蔽,殊不知她拿倒了书。
于是在温世晏眼里,便只看见一本倒着的书册,以及书后一点一点的脑袋。
方才一时涌上胸中的烦躁散了许多,他收回了目光,对帘外的马夫道:“回府。”
马夫愣了一下,“公子,咱们不去城西了?”
“嗯。”温世晏重复了一遍,“直接回府。”
明姝闻言,一下子放下了书本,急道:“世叔,我还得去小玦家里给他……”
“信会派人送去。”
见明姝似乎还想再争取,温世晏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知道温世晏忙,明姝也不好再说了,只是泄了气恹恹应了一声:“哦。”
温世晏又看起手中的书纸来,经了方才那一下冷场,明姝倒是暂时不敢随意与他搭话了。
她偶尔偷偷抬眼去看温世晏,对方却半分反应都不给,如此过了一会儿,明姝便无聊起来。
闭了眼睡不着,看书又看不进去,她索性掀了帘子将脑袋趴在窗上,看街上来往不绝的行人。
马车赶得不疾不徐,有风柔柔的拂在面上,明姝不自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小声喟叹。
不知道迎县的天是不是也如这般暖和。
倏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热闹人声,打断了她的神思。
明姝抬眼望去,只见街边有一处很是不同寻常的马市,马商别出心裁地给每一匹宝马都绘了图,就悬在高杆之上。
她一眼便相中了最中间的那一匹白马。
画上宝马身姿矫健,长鬃飘扬,毛色白如霜雪,在马中能算是极顶的漂亮。
只是那幅画上已被朱砂笔划了道痕迹,显然已是被人买走了。
“唉。”明姝叹了口气,“要是我前些天逛到这儿来就好了。”
她正低落,忽听温世晏在身后道:“明姝。”
“嗯?”明姝连忙转过头,“世叔有什么吩咐吗?”
说来也怪,明姝对温世晏有时敬畏有时烦躁,但只要一听到对方喊“明姝”二字,就必定是有些怵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无端觉得自己的名字从温世晏的口中被喊出来怪怪的。
温世晏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回府后,不必再学琴和画。”
“真的?”明姝眼眸一下子便亮了起来,不过旋即又狐疑道:“世叔怎么突然对我这般宽宥了,莫不是要学更难的东西?”
温世晏摇了摇头,“不用。”
“那是为什么?”
“你不爱学那些东西,不学便是。”温世晏道。
温世晏说话时,明姝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的神情,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之后,一下子绽开了笑颜。
“世叔待我真好!”
说着,还殷勤地将案上的点心捧起递了过去,“世叔吃些点心,可别累坏了。”
温世晏接过那一方小小的桂花糕,唇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嗯。”
知道明姝回来了,余青山极是高兴,一将人迎进了门便吩咐厨房备菜,还特意做了她爱吃的芦花鸡和红烧鱼。
用饭时,明姝见着红木八仙桌上色泽鲜亮的鱼,咬着筷子便噗嗤一笑。
“笑什么?”温世晏瞥了她一眼。
明姝摇了摇头,只是对上温世晏的目光时,笑意愈发明显了。
温世晏身子一僵,放下手中碗箸,对余青山道:“余叔,我脸上有东西么?”
一旁站着伺候的余青山忙凑近去看,一双老眼眯了又眯,也不懂明姝笑什么,道:“没碰上东西啊。”
主仆二人俱是不解,一时面面相觑。
“好啦,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欢喜的事情,世叔快吃饭吧。”明姝说着,强迫自己正了神色。
温世晏这才重新执箸,明姝咽下一口饭,敛住眸中又要溢出的笑意。
哎,也不知是谁,与她吵架了表面上什么都不在意,背地里却偷偷叫暗卫跟着看护。
这样一个闷瓶子,也难怪会吃下放了半罐麻椒的鱼也不知道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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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皎月爬上树梢。
温世晏正在书房中给小皇帝的功课做批注,房门倏然被敲响。
以为是余叔,他头也未抬,“进。”
“世叔。”房门被打开,却见明姝笑嘻嘻地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我能进去吗?”
“可以。”
得了应允,明姝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将双手背在身后,行到温世晏书案前低头瞥了其上的宣纸一眼,道:“这看起来不像是世叔的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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