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姐觉得……丞相如何?”
明姝一顿,认真想了想,最终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那小姐不如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明姝又泄了气,趴回到了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上面的小瓷杯,有气无力道:“也只能这样了。”
眼下干愁着也不是办法,趴了一会儿,明姝心绪还是烦乱如麻,只得尽量为自己转移注意力,“先沐浴吧,待会儿水该凉了。”
散满粉色花瓣的浴桶中袅袅雾气氤氲而起,被笼罩在淡白色雾气中的明姝,将脑袋靠在桶壁上,阖上眼眸回忆刚才绿漪问她的话。
——温世晏如何?
平心而论,尽管明姝如绿漪所想天生便不喜欢那些只知道读书的文人,却也不得不承认温世晏是极好的。
不只是身形容貌上的好。
于尚且年幼的圣上,温世晏是一位好臣子,于大安百姓而言,他更是一位好官。
可于她自己呢?
明姝有些茫然了。
自从她被送到相府以来,无论是在衣食住行,还是在礼仪功课之上,温世晏对她的照顾都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可她说不出温世晏对自己而言是一位好长辈这话来。
毕竟,尽管她日日喊着温世晏世叔,可细算起来,温世晏只不过虚长她十一岁而已,更不用说单从温世晏的外表来看,便与印象中的长辈天差地别。
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明姝从未将温世晏真真切切的看作长辈来对待,是以竟一时无法定位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关系。
思绪漫无目的的飘散,明姝又想到温世晏是何时喜欢上自己这个问题。
算起来她进相府还不足一月,期间又总是惹温世晏生气,想来对方也不应该是一见钟情。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雾气中的明姝皱起了眉头,思绪毫无缘由的转回到了几月前的一段记忆。
三月前的某日。
几个平时常玩在一起的伙伴将明姝送到祝府门前,互相推搡着道:“明姝,后日你爹是真的不在吗?若是消息不对,我们可不敢到府里找你玩。”
“真的真的。”明姝挺起胸膛拍了拍,保证道:“我已经打听好了,这几日我爹事情挺多的。放心吧,不会有错的。”
“好!那便后日见。”
说罢,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少年们挥手作别。
见他们走了,明姝特意理了理散乱的发丝,这才将手负在背后藏起蹴鞠,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一双水灵又明亮的狐狸眼边走边四处瞄着,等过了好一会儿,发现老头子确实不在府里之后,明姝才停止装模作样,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头子不在,她便是府中最大的主子。
明姝放松下来,一边走还一边将蹴鞠放在手里,一颠一颠的。
兴头来了,更是把蹴鞠抛高,等落下来的时候再接在手里。
然而有一下她抛的太用力,一个不留神便叫蹴鞠飞了出去,想再接也接不住了。
明姝目光追随着飞起来的蹴鞠移动,只见它被抛高到空中,又呈弦月形的弧线落下,最终远远的砸到了一个男子身上。
一个陌生的男子。
明姝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砸到你的,你没事吧?”
那男子与她对上视线时滞了一瞬,温声道:“没事。”
话落,将地上的蹴鞠弯腰拾起,递与明姝,“你的蹴鞠。”
男子说话的声音温柔又平和,如同一片羽毛拂过耳廓,叫人心都忍不住跟着一颤。
明姝去接蹴鞠时,两人的距离近了些许,她才细细瞧见了男子的容貌。
实话说,男子的容貌算不上十分英俊,只能说是清秀。尤其是明姝身边有巫玦这么一个褐眼高鼻的俊美少年在身边,两相对比之下,眼前人的五官便显得有些平淡。
然而很怪异的,一眼看上去时,他给别人的惊艳感一点也不比巫玦那一类俊美少年少。
明姝想了想,将缘由归到他端正优雅的仪态与温和的气质之上。
思忖了一会儿,见男子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明姝惊觉自己看了对方半晌,连忙接过了蹴鞠,道:“多谢!”
说完,恰好听到有小厮唤“老爷”,明姝一个激灵,也来不及再与男子多说,急急朝自己房里跑去。
回到房中后,她先是喝了几口茶,对绿漪道:“我方才见了个身量极高的人,灰色衣裳。”
老头子对府里的管教很严,明姝只稍微一想,便得出了那人的身份,“绿漪,他就是我爹说的那个客人吧?”
绿漪点了点头,“小姐真聪明。”
“你就取笑我吧。”明姝朝绿漪皱了下鼻子,又问:“他叫什么?”
“奴婢不知。”绿漪摇了摇头,边从明姝手里接过蹴鞠,边道:“只听府里其他人都唤他闻公子。”
“哦。”明姝收回了目光,不问了。
时间很快到了明姝与其他人约定的日子。
为防着老头子不出府,明姝还特意去瞄了几眼那个闻公子的客房,按她的经验来看,这几日老头子大多数时间都是与他待在一起的。
是以见着闻公子在房内坐着的时候,明姝还丧气了好一会儿,还以为她爹不出去了。
“小姐,小姐……”绿漪对着猫腰在窗下花丛中的明姝招了招手,“小姐,我看到老爷出去了。”
“当真?”明姝心情霎时又变好了,“那我们快些过去。”
素来不苟言笑的知县大人不在,几个半大的少年少女可算是好好放纵了一下午。
“不玩了不玩了,累死了。”
“就是,要我说啊,就不该和明姝一起,这十五柱球,谁能玩得过她?”
听着她们的话,明姝嘻嘻一笑,扬着下巴问,“我厉害,倒还成我的错了?”
说着,膝盖一屈,手上一个用力,便将木球抛了出去,一下子击倒八个朱色木笋,只有饰有“礼”、“恭”二字的木笋还立着。
树荫之下,少女拍了拍手掌,眼眸中藏了得意与狡黠,“方才我可没用全力啊,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她脸上汗津津的,却半点不显狼狈,与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同,明姝虽美,可身上那股恣肆的热情却更容易叫人注意到,甚至教人在忽略她自身美貌的情况下,也能被不自觉的吸引目光。
她总有一种野蛮的、狡猾的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仿佛无论身处何处,身边有多少人,她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
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此时明姝立在花树下,身边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只是有些奇怪,明姝总觉得哪里多出了一道目光。
她原想着应当只是错觉,然而她抬眼扫了一周,便寻到了那道目光的源头——
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那位姓闻的公子手执书卷,目光恰是落朝了她这边。
身边的伙伴也很快发现了那人的存在。
“完了,他就是你爹的客人吧?这下好了,他肯定会告状的……”
“咳咳,那什么,明姝,今日大家也玩得差不多了,要不先散了吧?”
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用在他们这群迎县恶霸里绝对很贴切。
瞪了几人一眼,明姝转过头去,对着对面的男子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男子顿了一下,收回了视线,对着明姝遥遥颔了颔首。
“咦,文绉绉的。”身边有人如是嫌弃道。
明姝也本也觉得文人的那些礼节文绉绉的,可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人做出来,就是赏心悦目的很。
心念一动,明姝将木球拾起,往前走了几步,竟是大着胆子问:“你也玩吗?”
执书的男子面上显然现出几分错愕来,一时未答。
“你一直看着,我还以为你想一起玩呢。”明姝泄气地撇了撇嘴,须臾又眼眸一亮,“不过你也可以试一试啊!很有意思的!”
几乎是半邀半迫,最后那人还是被明姝拉到了树荫下。
明姝指着地上堆放的十五根木笋,问他:“你以前玩过木射吗?”
男子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到底是接了话,“从未。”
明姝笑道:“那我教你好了!”
说着,便将木球递到他手里,指着前头立着的木笋上,“朝那边扔,朱色倒的多便算赢。”
明姝将目光落在男子手上,又上前握住了他手臂,“你这样拿不对……你还真是一次都没玩过么?要把手指放在这儿,这样才能使个劲来,你这样会伤了手的……”
少女葱指落在掌心纠正动作,清亮的音色亦声声落在耳边,男子有些僵硬,眼神躲闪了几瞬,开口道:“我自己来便好……”
却听少女打断道:“好了!你扔吧。”
男子压下微乱的心绪,依言将手中的木球投了出去。
“嘭嘭”几下撞击,所有朱色木笋应声而倒。
而其余五根墨色木笋则仍旧稳稳立着,动都不动一下。
明姝愣了一下,继而一下子替他激动起来,眼眸亮亮的,语气惊讶又欢喜:“好厉害!你真是第一次玩吗?”
男子点了点头。
“太厉害了!”明姝毫不吝啬她的夸赞,又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是浸了万卷书,连木笋都认可你的品性……我方才没瞧清,你能不能再来一次?”
对方又点头。
得了应允,明姝便张罗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几人重新摆好木笋,自己则将击笋的木球拾了起来。
“你叫什么呀?”明姝边走到他身边,边如是问。
对方年纪看起来二十左右,因此虽是老头子的客人,可明姝并不怕他。
只见男子垂了垂眼眸,道:“闻念。”
“你名字真好听!”明姝又夸他,将手中木球递给他,“喏,给你,叫他们开开眼。”
男子顿了顿,鬼使神差的,掩在袖下骨节分明的手还是抬起起来。
然而就在他指尖堪堪要触上木球边缘的那一瞬,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明姝,你在做什么!”
明姝与树下众人俱是一惊,寻声望去,只见祝文清板着一张脸,紧皱的眉头似是在极力压着火气。
他先是看着明姝,而后眼眸落到她手上,眸中阴沉更盛了。
明姝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因着受惊,手也不自觉动了一下。
此时,她与闻念的指尖,刚好搭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白天还有一章~
第二十八章 梦境
那日祝文清生气极了, 结果便是将明姝罚去祠堂跪了一夜。
明姝想不通老头子为何要发那么大的脾气,毕竟在她看来,她不过是约了几个朋友入府来玩, 又没有上房揭瓦, 至于那么生气么。
想来想去,又觉得那股怒气恐怕更多还要归咎到闻念身上。
想来老头子是嫌她太泼皮难束, 怕她把闻念给带坏了吧。
如此一想, 明姝忍不住皱了鼻子重哼一声, 有些抱怨起闻念来。
要是他不在旁边看, 她吃撑了才会带他玩十五柱球!
修缮过的祠堂很宽,又只有明姝一个人, 不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跪在蒲团上,抱了双臂搓着, 总算是暖了些。
白日里玩得疯了, 耗了大半体力,祠堂里跪着又不免无聊,明姝马上便觉得有些困倦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雕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明姝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往前点了几下, 也清醒了过来。
明姝边揉着眼睛,边转过头去看,口中嘟囔着:“好绿漪,你怎么才来, 再晚一点我就被老头子罚跪罚得饿昏过去了, 你给我带了什么?”
祠堂门的方向久久未有声音回应, 明姝有些疑惑,但放下眼前的手才发现来人并不是绿漪。
而是闻念。
温世晏今日穿了一袭青衫,本就带着书卷气的仪姿更显儒雅。
因着方才揉了眼睛的缘故,明姝的视野尚不是十分清明,就好似覆了一层淡白的光障一般。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脸,便又眨了几下眼,然而温世晏的声音却依旧立在那里。
不等她出声问,闻念先开了口:“明姝姑娘。”
明姝这才全然相信了眼前所见是真实的人,心下略微诧异。
不过她面上并未表露出什么情绪来,只是上下打量了闻念一番,便发现对方手里提了个精致的食盒。
“咕——”
仿佛是刻意不给明姝面子似的,有些空瘪的肚子好巧不巧在这时候响了起来。祠堂里空而静,这道本不算重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她有些羞恼地按住那不识时务的肚子,眼神尴尬地飘忽几下,须臾又恶狠狠地瞪了闻念一眼,没好气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罚。若不是闻念来了,自己也不会在祠堂里又丢了一次脸。
可见闻念这人看着虽不错,可一碰上他,自己却要倒霉。
明姝在心下做了如是一个结论。
她语气不好,不喜的情绪也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
闻念的情绪却很平和,连眼眸都未颤一下,只是往前几步,将食盒提高了些,道:“抱歉。”
“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就说抱歉。”
明姝闷声说着,嘴上别扭,空虚的腹部却驱使她动作变得诚实。
动了动蒲团上的膝盖,正要站起来去接那食盒,然而腿跪久了发麻,一时撑不起身子,明姝只立了一半,腿下就是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
眼看便要摔个脸砸地,幸而一旁的闻念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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