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晏心下一凝,“出什么事了?”
“王大人那边送来了一封信……似乎极是紧要。”说着,余叔将密信递与温世晏。
偏院门窗掩起,温世晏很快将信读了一遍,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渐渐现出几分阴郁。
执信的指节不自觉用力到发白,“乌羌……”
***
将近未时。
离相府不远的街市旁,明姝没好气地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味顿时在口中弥漫,酸得直叫她皱起眉头来。
“呸呸”几声吐掉,她抱怨道:“怎么连这糖葫芦也气我,跟温世晏一样烦人!”
绿漪只是笑,明姝瞪了她一眼,又道:“你看,我就说温世晏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倒是我自己先露了馅,丢人。”
“谁说丞相不在乎小姐?”绿漪指着不远处几个身着相府仆服的小厮,“小姐看,这不是派人出来寻了?”
“快藏起来!”明姝慌慌忙忙与绿漪背过身去,借着拥挤的人群躲避小厮门的视线,“这肯定是余管家派的人,要是温世晏真想找我,自己就出来了。”
“许是丞相忙呢?”
“我看他今日挺闲的,总不能早不忙晚不忙,偏偏今日有事吧?”
明姝说着,看着小厮门往远处去了才松了口气,“要是被他们看见我特意在这儿等着,我这张脸可就彻底没了。”
绿漪忍不住一笑,“被丞相知道就不害羞?”
“我、我……”明姝支吾了下,理不直气也壮地辩解:“我这是给他机会!”
说着,仿佛自己也觉得理由站不住脚,便匆匆转开话题:“绿漪,这奉京城里的乌羌人可真多啊,我先前早就想同你说了。”
顺着明姝的目光看去,有几个身形高大、高鼻碧眼的乌羌人正同商贩买胭脂,有几个身边还跟了大安的女子,皆作含情脉脉的娇羞态,看起来相处地应当很是亲密。
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都不会对乌羌人投去好奇的目光了,想来已是见怪不怪。
绿漪便也道:“还真如小姐所说,我一直以为迎县挨着乌羌,所以外族人才多,现在看来倒是想错了。”
“真怪,乌羌人也不富庶,哪里来的钱财千里迢迢进奉京……”明姝如是纳闷地嘟囔着,再抬头时,先前那几个乌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
“小姐?怎么了?”
“没事。”明姝摇了摇头,心想大约是天气太热了才觉得心慌,便道:“我们寻处凉快些的地方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日落。
明姝已经有些烦躁了。
“你别劝我了,绿漪,温世晏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么?”明姝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再在京中住一晚,明日,明日就离京,再回相府我就是狗!”
“哎呀——”
实在是太生气了,明姝没仔细看前头的路,直到一声吃痛声入耳,才发觉自己撞倒了人。
她忙将地上柔弱似柳的女子扶起来,“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嘶,好像不能走了。”
“脚受伤了?我先扶你到大夫那儿看看。”
那女子先是推拒一番,拗不过明姝才道:“我认识一位大夫,就在附近的巷子里,姑娘带我到那儿吧。”
“好。”
三人按照受伤女子说的地方找去,渐渐远离了人群。
一进巷子明姝便觉出了不对劲,这巷子里黑窄破落,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心下一凛,明姝停了步子戒备道:“你说的大夫,不知是哪位名医?”
话落,果见身边的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绿漪!”明姝正欲让绿漪往外跑,然后话未出口,便见那女子忽然将手一扬,细粉飞扬,一股极浓的香气钻入鼻间。
不知她弄的什么药,明姝竟很快便觉得身形软了下来,绿漪也未来得及逃脱。
视线逐渐模糊,有几个高大的身影自深巷中出现。
明姝听见他们用一口生硬的大安官话对那女子道:“做的好。”
是那几个乌羌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逃脱
夜风冷凛, 淡月被浓云遮蔽,离奉京城二十余里的偏僻小道旁,几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将两个麻布袋安置到早已停候多时的马车之内。
黑衣人匆匆离开片刻后, 很快有另一队人出现在道旁, 驱车连夜疾驰。
明姝醒来时,耳边是火堆的噼啪作响声与清脆鸟鸣。
还有不远处乌羌人的低语。
眼前灰暗一片, 明姝很快发现自己被缚在麻袋中绑了手脚。她没敢弄出太大动静, 只窸窸索索攒动着身子, 试图从这袋子中挣脱出去。
然而费了大半天力, 留给明姝透气的袋口也只是变得松了些,仍旧不足以挣出去。
不过总算是能透过罅隙看清些外头的光景了。
明姝浑身汗津津的, 手被束在身后并不容易动作,她挪了好久才能勉强碰到马车里另一个鼓囊的麻袋。
“绿漪,绿漪。”明姝小声唤了唤,试图推推身边人, “绿漪?”
马车里并没有响起除她之外的声音。
明姝心下不禁紧了紧, 又不好轻举妄动,正寻思着对策,马车外头忽然传来急快的马蹄声,而后是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
“动作快些, 马上换条道走!”
“为什么?不是说已经把人支开了吗?”乌羌人的语气隐约带着几分不满。
“你这是在质疑王大人?大人的确是将人请走了, 可谁知道他居然派了那么多人……”策马而来的那人似乎提了个名字,可说的含糊,明姝并未听清,“总之你们即刻动身便是, 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说罢, 马蹄声起, 渐渐远离。
风将车帘子吹开不大的缝隙,明姝看见几个乌羌人口中骂着什么朝马车走来,连忙往袋子里缩了缩,屏息不动。
很快有一人进了车内,一人驾车,其余几人则上了马。
乌羌人和方才那人显然有什么交易或合作,不过这合作看上去并不如何牢固,马车已经开始晃动着开始赶路,在车厢里守人的乌羌人还在和外头驾车的叽里呱啦说话。
情绪有些激昂,甚至都没发现车里的人早已醒了过来。
明姝没怎么研究过乌羌话,顶多能听懂些骂人的字眼,很快便将心思转回到了如何逃出去的对策上。
指间摸到腕上空空如也,想来身上能割破绳子的东西都被搜了去,想来想去,到底是没法靠自己一个人挣脱束缚。
只能等绿漪醒后再做打算了。
有些泄气地如是打定主意时,明姝忽然听到车里的乌羌人口中念了个名字,顿时凝住了神。
她是不懂乌羌话,可巫玦的名字和迎县用巫羌话如何说却是记得十分清楚的。
可这群人怎么会知道巫玦,又怎么会提起迎县?
明姝本还算冷静的心绪一下子乱了,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来——上巳节那日相府的马车与另一辆马车擦过时,车里坐着的人几乎与巫玦生得一模一样。
她登时懊悔起来。
如果不是她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了人,如果她不那么疏忽再追究一些,便也不会叫这些乌羌人成了事。
想到巫玦吉凶未卜,明姝更是觉得心里沉重得很,比自己落在危险的境地都要难受。
她恨不得狠狠抓着这几个乌羌人问他们到底把巫玦带到哪儿去了,问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可她不能。
眼下她只能忍。
忍着如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忍着因马车颠簸而难以忽视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这队乌羌人停了下来,明姝也终于有了机会。
“绿漪,绿漪。”确认马车近旁没人守着,明姝小声唤道。
所幸绿漪也有了意识,很快明了了她的意思。
“小姐,我来……”
明姝打断她,“嘘,你先别动,我来动作快些。”
明姝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小姐,又是泼皮惯了的,用齿关解绳子这件事干起来倒没什么负担,顶多就是费力了些。
不多时,绿漪便被松开了。
“绿漪,快!”马车停了已经约莫一刻钟,明姝担心外头那群人快回来了,忙催促道。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不知是被发现了还是什么,一道脚步声渐渐朝马车边走来。
“小、小姐……”绿漪一慌,连指尖都在发抖,松了一半的绳子竟是再怎么也解不快。
脚步声已经停在了车帘外,明姝心中一沉,索性自己用蛮力挣开缚绳。
与此同时,车帘被一只手掀开,探进一个脑袋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明姝一手用绳子朝他脖子勒去,一手死死捂着那人的嘴巴,疯了似的拼命拉紧绳子的力道。
那乌羌人没了生息倒地的那一瞬,明姝指间腕上的红痕也深得骇人,仿佛一道道血迹一般。
绿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的僵在了原地,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头次杀人的明姝又何尝不是慌张,她恍惚了片刻,怔怔看着那死不瞑目的乌羌人的脸,直到有汗水自额发间流到眼中蜇了眼,她才伸手一把拉过绿漪,“我们走。”
其他乌羌人还在不远处歇息,明姝越过尸体下马车的动作是毫不犹豫的果决,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发现她声音中有掩不住的颤抖。
日头渐高,等几个负责送人的乌羌人回来时,只剩下一辆空马车和一具尸体。
“不好,人应该还没跑远,快追!”
第三十六章 投诚
羊肠小径之上, 嗒嗒马蹄卷起一片飞沙枯叶,弯刀挑起落在道旁的一只绣鞋,为首的乌羌人朝西边的方向深深看了片刻, 似是在辩别着什么。
须臾, 他下了马,蹲身拈起地上一撮土于指间碾了碾。
略带潮湿的新土。
鼻尖哼出一声看破圈套的不屑, 他大步翻身上了马将马首掉转朝东, 冲身后几人比了个手势, “这边, 追。”
“咴——”
几声马鸣声起,朝着东边疾速奔去。然而就在马蹄声消失之后, 杂乱的草蓬中钻出两个身影来。
绿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按着心口小声道:“太可怕了……小姐,刚刚要是……”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明姝在此时反倒显得很冷静,她去将那只故意抛在径旁用来迷人耳目的绣鞋重新穿好, 道:“不怕, 赌赢了就不怕。”
话是这么说,明姝还是背对着绿漪沉沉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乱了的心跳,转过头道:“他们暂时还回不来,我们快些走便是。”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绿漪忙跟上她, 却又担忧地问:“可是小姐, 我们还怎么回去啊?这里与奉京都不知离了多远……”
“奉京?相府么?”明姝捡了根棍子把带刺的灌草打到两边开道,“我们现在不能回相府。”
“啊?为什么?”在绿漪看来,相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绿漪的想法乍一看似乎没错,毕竟整个大安的顶梁柱就镇在相府里, 寻常人还犯不了事。
可问题是, 相府之外恐怕还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朝中有细作。”明姝道。
“细作?”绿漪呆了呆, “小姐的意思是……”
“我只听清来报信那人说了个王大人,似乎是能在温世晏面前说上几句话的。”明姝说着,忽然有些懊悔自己之前只知玩闹,但凡她将心思分与朝堂之事几许,大约就能知道这个居心不良的狗官是谁了。
如此想着,又不免多了一分担心,“也不知道温世晏……算了,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那么多暗卫护着他,再说现在她也晓得了温世晏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而且……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明姝有些恍惚地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在大安最西的地方便是她牵念之地。
眼眸颤了颤,她眼中很快恢复神采,语气极是坚定地道:“我们回去,回迎县。”
***
奉京与迎县相去千里远,明姝将身上能典当的物什都置换成了盘缠,留了些给绿漪,便独自避着乌羌人赶回迎县。
绿漪虽与她一同长大,却未曾习过武,细算起来身子比寻常女子还要弱些,如此日夜兼程的赶路免不了叫她憔悴。短短几日,她整个人便已清瘦许多。
明姝没舍得让她跟着自己这般受苦,便在路上暂且同她分开。自己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迎县,绿漪之后再回县城与她会合。
八日后。
“老人家,您可知此处离迎县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老人思索半天,也未想出具体的距离来,只道:“过了前头这南揭城,再往西走四五个时辰便到了。”
他摸了摸已是稀疏的白须,纳闷道:“年轻人要去迎县?最近可不是好时机啊,前些日子乌羌人在迎县造事,现在那地界正乱着呢……”
闻言,明姝心下一紧,她勉力稳住心绪问道:“那些乌羌人是何时生事的?”
“约莫有个三五日了吧。”那老人叹了一声,“咱们这些地方偏僻,平日里也就几个县官守着,这迎县一遭殃啊,其他县城的人也是人心惶惶。幸亏迎县知县及时命人将敌军挡在了县外,朝廷又派人下来支援,否则这战怕早就打到这儿来了。”
听到父亲没事,明姝在心下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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