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在景哥哥怀里抽噎着说不出话,却还是断断续续道:“娘亲、娘亲她……”
“会没事的,”盛景拍拍她的背,轻声道,“我请来了太医院的妇科圣手……”
瞧见她迷茫的神色,盛景改口道:“太医院最会接生的太医,你娘亲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着便有一位老人家气喘吁吁地上前,一旁跟着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医女打扮,两人肃容走进正院。
盛景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产房方向的姜如愿,知道她牵挂娘亲,于是将她抱了过去。
两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听着房中传来的压抑的、痛苦的喊叫声。
姜如愿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满脸惊慌。
盛景默默反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最后还是姜如愿先开口:“景哥哥,你不去书院,夫子不会打你手心吗?”
听说他的夫子很是严厉,她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直到有一次她去明伦斋找他,夫子忽然出现,瞧见她,皱纹遍布的脸上硬生生又多出几条能夹死苍蝇的纹路。
姜如愿吓得直接跑了,自此之后再也不愿去状元桥那边了。
盛景宽慰她:“没关系,夫子们对我很好,解释一下就行了。”
姜如愿惊奇地瞪大眼睛,反复询问那日她见过的夫子是否也喜欢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她顿时笑起来,夫子们都喜欢景哥哥,她的景哥哥果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见她脸上浮现盈盈笑容,盛景稍稍松了口气,可下一刻,房中传来更为凄厉的喊声。
姜如愿唇边的笑顿时僵住了,她连忙站起来,忽的听见一道小小的、细弱的哭声,一开始还不甚清晰,渐渐的,哭声嘹亮起来,像嗷嗷待哺的雀儿。
“恭喜老爷,母子均安!”
娘亲没事了!
姜如愿迫不及待地往房中跑去,偏偏有两个丫鬟拦着不让她进,说血腥气重,她无计可施,求助地望向盛景。
盛景上前,冷声道:“让开。”
丫鬟们俱是一惊,仿佛感受到了重若千钧的压力,瑟瑟地缩回手。
姜如愿感激地看他一眼,直奔床前。
没想到奶娘又来拦她,笑着让她看弟弟,姜如愿同样无视了,心心念念的全是躺在榻上的娘亲。
不过娘亲看起来很虚弱,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观察了好半晌,确定娘亲的胸口是起伏着的,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睡着了,她便亲昵地摸了摸娘亲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爹爹身边,看向他怀里抱着的小婴儿,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小小的、皱巴巴的、红彤彤的,闭着小眼睛,张着嘴,丑得她不想再看第二眼。
姜如愿觉得难以理解,娘亲辛苦这么久,怎么生下来了一个这么丑的弟弟,还不如不生呢!
“愿愿,弟弟是不是很可爱?”姜宁熹压低声音,“给他打个招呼?”
姜如愿别开脸,气呼呼道:“我才不要这么丑的弟弟!”
姜宁熹摇头失笑,正要说话,太医过来了,与他耳语几句,姜宁熹敛起笑容,将孩子交给奶娘,与太医一同出去了。
两人来到僻静处,太医直言道:“尊夫人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小公子体弱,不宜吹风,以尊夫人目前的情况来看,日后不适合生育。”
姜宁熹早有准备,闻言面色不变地点点头。就算太医不说,他也不准备让姝儿生儿育女了,两次生产都凶险万分,他不敢再赌。
于是他问道:“太医可有避孕良方?”
顿了下,他继续道:“男子服用。”
这样的要求倒是少见,太医惊讶地看他一眼,颔首道:“自然是有的,只是需要重新配置,约莫需要三个月。”
“劳烦太医了……”
两人谈话的时候,墙角也传来说话声。
“娘,咱们……”
正聚精会神偷听的姜宁怜“嘘”了一声,连忙捂住儿子的嘴,确认那两人没有听到动静,这才将他带到一旁。
魏鸿志终于能说话了,迫不及待地开口:“咱们不是要去看小表弟吗,怎么还不走?”
今日小表妹和盛景都没去书院,他也不想去了,于是也告了假,兴奋地等着小表弟出生的消息,没想到居然等到了晌午,他都饿了!
“这就走这就走。”
姜宁怜带着儿子去看望许姝母子,表面上笑容满面,心里却在盘算大哥说的那番话。
大嫂的肚子真是不争气,和大哥成亲八年了,终于生了儿子,结果居然不能再生了。
姜家人丁本就稀少,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儿子又体弱,万一夭折了怎么办,那姜家的香火不就断了?
这可不行!
“姑母,你怎么看弟弟看了这么久?”
耳边忽然传来姜如愿疑惑的声音,姜宁怜连忙回神,笑道:“你弟弟太好看了,一不留神就看得久了点。”
好看?姜如愿也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嫌弃,她哼了一声:“丑死了!”
姜宁怜翻了个白眼:“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单是男娃这个身份便赢了,这可是姜家的独苗苗!
姜如愿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她想反驳,可余光瞥见正在睡梦中的娘亲皱了下眉,她连忙屏息凝神没再开口,脸上却是不服气的神色。
见小丫头吃瘪,姜宁怜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一个五岁的孩子罢了,跟她一个大人杠什么呢,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她。
姜宁熹刚好进门,瞧见这一幕,眉头也皱了起来,低声斥责道:“怜儿,你又做了什么!”
“大哥,我和愿愿闹着玩呢,”姜宁怜忙收敛神色,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包,殷勤道,“这是我给小侄子的见面礼。”
姜宁熹脸上这才好看了一些,不过他没收,而是道:“心意我领了,你带着鸿儿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
见他坚持不收,姜宁怜便作罢了,离开之前状似不经意间瞟了眼姜如愿,见她咬着唇一声不吭,脸上布满委屈,下意识哼了一声。
小小年纪就是个狐媚子,以后不知道要勾多少男人的心。
姜宁熹目送她离开,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女儿,柔声问:“愿愿,怎么了?”
他担心女儿还记得几个月前姜宁怜说的话――有了弟弟妹妹便不要她了。
没想到她却气鼓鼓地问:“爹爹,我出生的时候好看吗?”
姜宁熹一愣,笑道:“自然好看,白白嫩嫩的,像豆腐一样。”
姜如愿这才满意,她就说嘛,她长得这么好看,小时候怎么可能会丑,姑母的话果然不能信。
“对了爹爹,你怎么没让景哥哥过来看弟弟?”她想到盛景,着急道,“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姜宁熹一愣,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发觉那个少年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么短的时间,小厮是不可能到皇宫的,太医只能是盛景带来的,可他却忽略了盛景,实在不应当。
不过以盛景的心性来看,必然不是因为受到忽视才离开的,只是见府中诸事繁杂,于是悄悄离开了。
甚至盛景并不知晓妻子今日生产,只是猜测,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请到妇科圣手,说不定是早就与太医说好的。
姜宁熹满目复杂,盛景早慧,八岁便知晓诸多人情世故,就算日后不去战场建功立业,也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不知,他会选哪条路。
一个月后,姜家小儿子满月。
这一个月里,姜宁熹不是在照顾妻子便是在头疼儿子的名字,原本两人在孕中想了几个,只是都不甚满意,愁坏了他。
所以在满月宴上,小儿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众亲朋好友纷纷建言献策。
虽是好心,但人人都七嘴八舌,姜宁熹烦不胜烦,他环视一圈,目光定在盛景脸上,心中一动。
作为姜家的大恩人,姜宁熹自然邀请了他与盛老将军,只是盛老将军出行不便,所以常年待在盛府,这次自然也是一样,让盛景包了个大红封送过来。
盛景不爱热闹,本想送完就走,姜如愿极力挽留,缠着他说话,他便妥协了,陪着女儿玩过家家。
姜宁熹思忖,盛景是救了妻儿性命的人,这个名字让他来取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不知在扮演着什么,他往那边走了走,听出是方才戏台上演的大将军与世家小姐的爱情故事。
大将军与世家小姐……他的视线在盛景和女儿脸上扫了又扫,顿时铁青了一张脸,这是谁选的戏折子!
姜如愿自然不知道爹爹现在正看着他们,演得十分卖力,她仰脸看向盛景,神色认真地说着戏中词句。
盛景微微低首,耐心倾听,只是下一刻便伸手捏了下她的脸,眸中笑意流淌。
“景哥哥,你干嘛捏我!”姜如愿瞬间出戏,挥着小拳头抱怨,“你现在是冷酷无情的大将军,大将军是不会捏我的脸的!”
旁观的姜宁熹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女儿玩过家家的时候最认真了,连他这个当爹的不认真陪玩都要挨一顿骂,盛景肯定也要出事。
盛景轻咳一声,差点忘了是在演戏,可她实在太娇憨可爱,让他情不自禁。
见她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盛景这才一本正经地解释:“大将军也会有偏爱之人,正是你扮演的小姐,所以捏一捏脸并不过分。”
姜如愿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她一把抱住他,一双大眼睛眨啊眨,乖乖巧巧地问:“那愿愿是景哥哥偏爱的人吗?”
盛景蹲下身与她平视,坚定颔首,下一刻侧脸便收获了一个颇为响亮的吻。
姜如愿傲娇开口:“那好吧,我允许你多捏几下。”
姜宁熹惊奇地瞪大眼睛,还能这样玩?!
他石化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愿愿是姑娘家,怎么能亲男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女儿拽到自己身后,板着脸对盛景道:“愿愿长大了,以后不要让她亲你。”
姜如愿从他身后探出头,天真道:“爹爹,你弄错了,是我主动亲景哥哥的呀。”
作为一个五岁的孩童,她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简单也很直接,那就是亲吻,不过娘亲说了,不可以亲嘴巴,所以她亲景哥哥的时候都是亲脸的。
“亲脸也不行!”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姜宁熹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道:“愿愿,他是男子,你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姜如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是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爹爹去忙吧,我还要和景哥哥玩过家家呢。”
景哥哥很少来姜府做客,她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他看呢,爹爹可真碍事。
姜宁熹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不过……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忽然有人扬声道:“大外甥,快过来,我又取了新名字,你肯定满意!”
取名?
姜宁熹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他是来让盛景取名的!
不过他已经没机会去找盛景了,亲朋好友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名字。
……算了,姜宁熹心想,盛景定会推脱的,要感谢他,还是用别的方式吧,他总会有用到姜家的时候,到那时定义不容辞。
姜家小儿子满周岁的时候,终于确定了名字――姜如初。
姜如愿得知弟弟的名字和她的名字有两个字是一样的,顿时对他又多了几分喜欢,和他玩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什么意思。
姜宁熹看向妻子,眸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爱你如初,待你如初。
姜如愿听了解释,不甚满意道:“爹爹,那我呢?”
“愿愿也一样,从你娘亲怀上你那一刻开始,爹爹便一直念着你爱着你。”
她这才满意,不过又强调道:“爹爹要爱娘亲多一点,娘亲很辛苦的。”
自从经历难产之后,她对待娘亲更用心了,每晚都要好一通撒娇才肯睡觉,生娘亲第二日醒来就不见了。
一旁闭目假寐的许姝听到女儿的话,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幸好闭着眼睛,不至于决堤。
她擦擦眼角,笑道:“好了,愿愿该去书院了。”
姜如愿笑眯眯地与爹爹娘亲道别后,期待地看向正玩着拨浪鼓的弟弟。
姜如初茫然抬头,看见她之后顿时咧开嘴角,露出粉色的牙床与白色的乳牙,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姐姐”。
他放下拨浪鼓朝她挥挥手。
他越来越可爱,姜如愿很是喜欢,一边抚摸他的小揪揪一边认真叮嘱道:“阿初在家要听爹爹娘亲的话哦,姐姐晚上再回来陪你玩。”
姜如初懵懵懂懂地点头,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姜如愿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心想同样是脸上很多肉,为什么鸿表哥看起来那么丑。
说曹操曹操到,魏鸿志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表妹快走,考试要迟了!”
姜如愿不高兴地噘了噘嘴。
“阿初抓周抓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的,”许姝抿唇笑道,“快去吧。”
今日是抓周宴,原本姜如愿要告假的,偏偏今日考试,只能去书院了。
两人并肩往正门走去,魏鸿志好奇地问:“小表妹,你抓周的时候抓的是什么东西?”
姜如愿愣了下,她也不知道啊,于是反问他。
魏鸿志挺起胸膛,骄傲道:“我娘说我抓的是一把小木剑,以后我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大将军?鸿表哥?
姜如愿实在无法将这六个字联系在一起,顿时有些一言难尽道:“若是你做了大将军,咱们大周肯定要亡国了。”
魏鸿志想反驳,但是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吃得多又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那些吃食太好吃了!
两人来到正门,盛景依然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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