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音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床边等镜容。
等着等着, 她觉得脚有些冷了,便缩回被窝。对方恰好打完水回来, 把澡桶又往屏风另一边移了移, 哗啦啦的流水声落下来。
忽然一道东风, 吹得窗外的树枝簌簌摇动。屋外的树冠还是光秃秃的, 没有什么生气, 屋内却是一片春意盎然。
不知不觉中,轻柔的雨丝飘落,悄悄砸在窗纱上。
葭音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面, 听着那头的沐浴声, 和窗外的细雨声,眼皮子沉了沉。
就在她快要昏睡过去的前一瞬, 感觉身侧的床榻轻轻一陷, 有人蹑手蹑脚地躺上来。
似乎怕吵醒到她, 镜容的动作很轻,可即便如此,小姑娘仍是下意识地翻了翻身。她背朝着床里面,一只手垫在枕头下面,睡得并不沉。
从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与香炉里正燃着的暖雾一同,飘逸至镜容鼻息之下。
他抿了抿唇,将葭音的被角掖好。
她又动了动,忽然转过头来看他。
“还没有睡着吗?”
他的声音很低,与雨水掺杂着,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整个身子,就像是一个暖炉,让葭音忍不住靠近。
她迷迷糊糊地摇摇头。
床榻上只有一张被子,葭音抬起眼睛,凝望向侧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镜容只着了一件中衣,离她极近。
葭音吸了吸鼻子,“镜容,我快要抱抱你吗?”
“嗯。”
她伸出手,将对方轻轻抱住。
当她的两只手放在男子腰间的那一瞬,她能感受到镜容有些紧张,他的腰身坚硬结实,如今稍微发僵。小姑娘垂下眼睑,将小脸埋入他的怀中。
“其实我将才睡着了。”
“那是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吗?”
“不是。”
葭音摇摇头,“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她的声音软软的,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镜容也伸出手,把她抱住。
葭音正对着男子,头被按在他的肩窝处。她嗅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心有余悸:
“我梦到……有人要把我们分开。”
“我梦到他们骂我,还骂你,骂的很难听,就像他们之前骂妙兰那样。”
妙兰就在皇宫里死的。
镜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不会的,没有人骂你,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的。”
“镜容,我还梦到了一些事。我梦到,我生在一个很小很偏僻的山村,梦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人。但奇怪的是,我看见他们时,竟觉得与他们异常熟悉,就好似……我们前世见过一般。“
她扬起下巴,“镜容,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前世?”
“前世因果,悉有轮回。”
他读佛经,自然是以佛家的话回答她。
闻言,葭音又往男人怀中靠了靠。他的胸膛很暖和,也和坚实。
“你不是会算命嘛,你可不可以给我算一算,我前世是什么样的?”
镜容点点头,眼底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出来的宠溺之色。
“今天太晚啦,改日再算吧。镜容,我还想算算,我们上辈子是什么样子?我们上一世有没有遇见,有没有在一起。”
说到这里,小姑娘软眸闪烁着璀璨的光彩,“你都算算,好不好?”
“好。”
得到回应后,葭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沉沉地陷入梦乡。
……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
宫里终于有了春意,好几场春雨撒下去,院内的树木丛草发了嫩芽儿。有了森森绿色的点缀,水瑶宫也恢复了勃勃生机。原本荒芜寂寥、鲜少有人踏足之地,如今竟成了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宫女太监们排着长长的队,怀揣着碎银文钱,规矩地在水瑶宫里排了一溜儿。
他们无一例外地,朝着院子正中央那方长桌上望去。
一个个面上皆是好奇与虔诚之色。
葭音站在桌子边,招呼着众人。
“都排好队排好队,莫挤到一块儿去了。哎,这边散开些,每个人都有机会,莫急呀莫急……”
与周遭的热闹喧腾不一样,坐在桌前的男子却是面色清淡。他穿着一袭素色衣衫,袖摆上绣着流云飞鹤,好一副闲适淡雅的模样。
她收钱,他给宫女太监们算命。
最近与镜容天天黏在一起,葭音也觉得日子忽然慢了下来。
平日里闲下来,她就给镜容唱戏。镜容这么大一个人了,听她唱艳曲儿还会脸红。
每当葭音唱到高.潮时,对方都会轻轻咳嗽一声,别看脸。
耳根子稍红,声音也微烫。
“阿音,别这样。”
每个撩人的夜晚,她黏腻地趴在镜容怀里,用手摸他的嘴唇摸他的喉结时。
他也会这样说。
“阿音,别这样。”
“阿音,莫闹了。”
他的声音低下来,“我怕我忍不住……”
他的眸光与喉舌一样炽热滚烫。
清风拂过水榭,带着凉丝丝的风,扑在葭音面上。她回过神来,笑吟吟地收了钱,看着面前的小宫女十分虔诚地坐到镜容面前。
她问了几个问题,镜容也问了她几个问题。
不过少时,便从容不迫地对答如流。
这边正热闹时,有人迈步踏入院门。
宫女太监们一看那人,忙不迭福身行礼。
“恭迎镜无法师。”
镜无身后跟着几名和尚,走进院时,愣了一愣。
“这是……在做甚?”
他不解,抓了一名小宫女,问道。
对方不明所以,也愣愣地答:“大殿下在这里给我们算命呢……”
算命?!
镜无看了院中情形一眼,差点儿没气得背过去。
先前堂堂一寺之尊,如今甚至将为一国之尊。
居然在此处给人算命赚钱?!!
镜无不理解。
他是很缺钱吗?
镜无气势汹汹地走到院子中间。
掩于袖中的手攥握成拳,他抿了抿唇,喊了声:“镜容。”
周围宫人识趣地给他让道。
葭音隐约觉得,相比起镜容,这里的宫人似乎更怕镜无。
闻声,坐在桌子前的男人缓缓抬起眼眸,看见对方时,似乎有些惊讶。
二师兄沉下眼眸。
当他的视线落在自家师弟身上时,原本冰冷的眸光又变得柔和了些。
“镜容,你这是……在做什么?”
镜容随意瞟向一侧的葭音,见她正高高兴兴地数着银子,片刻后,清淡道:“招摇撞骗。”
镜无:……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闻声, 正在数银子的葭音也忍不住抬头。
镜无师兄似乎有些无语。
他咬了咬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这位自己曾经的师弟。先前在梵安寺里, 师父最喜欢他, 同门最敬重他,同样的,他也是镜无最宠爱的师弟。
他们梵安寺的人, 传道授法,救人济世。
可从来没教过人算命还收钱啊。
况且, 他原先是和尚,又不是玄玄乎乎的臭道士。出家人本就不给人算命,算的也不是命,是善恶因果。
既然出家为僧后,那便是无欲无求, 抛下功名利禄,甚至生死不惧。守着这样一颗无欲无求的心, 便不会再去苛求什么命数, 因此, 和尚通常都是不算命的。
但若有佛子“慧极”, 有心之下, 亦是能看到一个人一生的前后因果。
每当镜容算出一个善果时,不会多讲什么,可当他算出“恶果”后, 便会温和地同那宫人说, 境由心生,命由己造。
没有什么是绝对一成不变的。
种什么样的因, 获什么样的果。他并没有跟周围宫人说天命难违, 反而认真地开导他们, 人的命运,完全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行善积德,自然也会有美因美果。
当他说这些时,葭音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发呆,心中暗想,镜容当真是极温柔的一个人。
相比之下,这位从宫外风尘仆仆赶来的镜无法师,就没有那么温柔好脾气了。
镜容知道他会恼火,却也极为淡定地坐在原地。春风拂起一片叶,从枝头悄然坠落,飘至他正石桌面铺开的衣袖上。
手指轻轻拂去树叶,他缓声朝后面排着队的宫人道:“下一个。”
穿宫装的小丫头捧着银钱,恭恭敬敬地放至葭音手心里。见状,镜无再欲和葭音揶揄,一转头,却见少女满面春色、欢天喜地地将银钱收入囊中。
镜无一阵沉默,片刻,冷冷一拂袖。
“二师兄,其实我感觉三师兄和葭音施主这样挺好的。”
镜采与镜无一同站在院子角落边,抬起眼睛凝望院中之人。
“自从三师兄从辟谷殿出来后,好像就变了个人,不爱笑、冷冰冰的,就跟一快一块凉透了的玉似的。师兄,我们都知道,您虽然嘴上什么也不说,但终归能看出来三师兄的变化的,您也心疼他。如今三师兄这般,就跟又活过来了似的,整个人也有精神气儿了。”
镜采舍不得将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移开。
“三师兄和葭音施主这样,可真好呀……”
“好什么!”
镜无低喝一声,朝身后众师弟道,“你们几个,都不许学他,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很严肃正经,可镜采还是有些忍不住憋笑,差点儿笑出声。
被二师兄狠狠瞪了一眼,几个小和尚连忙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
镜无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
镜采知晓,他这个二师兄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里头也盼望着镜容师兄与葭音施主好。三师兄还俗离开梵安寺的当晚,他看见二师兄在师父灵位面前跪了一晚上,灯影昏暗,将佛子的身形拉得老长。
夜风阵阵,镜采隐约听到,二师兄的落寞之声:
“师父,我没有听您的话,我没有守好他,您罚我吧……”
镜采从师父灵堂前路过,对方的话语就这般与晚风一道,传入了他的耳朵。
小和尚的步子一顿。
他转过头,透过眼前那条门缝儿,朝灵堂里面望去。听着师兄的话,镜采的眼眶竟不由自主地一湿,他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终是抹了一把泪,无声离去了。
夕阳西下。
镜容也终于将那群人全“坑蒙拐骗”完。
葭音专门准备了一个小包囊,将今日的战果全部倒在包囊里,还未来得及数,镜无带着众师弟又回到他们面前。
她惊了一惊,“镜无法师,您还没走呢……”
少女眨巴着眼睛,护着包囊。
镜无径直望向身前的男子。
“二师兄……”
“别,你可别叫我二师兄,”镜无还有些生气,“该贫僧唤您一声大殿下才是。”
镜容知道对方是在说气话,轻声笑了笑,转而问道:
“师兄,您怎么入宫了?”
说这话时,恰恰一缕风穿过廊檐,吹得头顶的浓云翻了翻,没一阵儿竟黯淡下来。
“要下雨了。”
“你放心,我们今日不出宫,”镜无看了他一眼,语气仍有些冷冰冰的,“我们这段时间要宿在万青殿,皇帝身子不大好了,皇后娘娘让我们来做法事。”
他明面上说的是,皇帝身子不大好。
实则大家都清楚,依着如今这情形,皇帝怕是没几日了。
前几天,他在清醒时,命张德胜取来纸笔,传了内阁的人,拟了一份诏。
立小皇子魏易明为储君。
镜无轻咳了声,问道:“那你呢,你就真的打算一直住在这里了?”
宫里头繁华又喧闹,镜容不喜欢。
葭音也不太喜欢皇宫。
于她而言,如今镜容虽然有了无上的权力,但皇宫仍是一个能给她带来诸多压迫感的地方。她想好了,等镜容这边的事忙完,便和他一起出宫去。
隐姓埋名,做一双神仙眷侣。
听了二师兄的话,镜容摇摇头。
天色愈发黯淡,乌云与晚霞相映着,双双压了半边天。见状,镜无忍不住又问道:
“那你打算先如何……”
“我打算先把婚事定下来。”
镜无:“啊?”
佛子愣了愣,身后的小和尚们也听清楚了镜容的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们。
葭音也没想到,镜容会如此诚实且直白……
只见男子面色清平,从容不迫道:“你方才也说了,圣上就在这几日了,所以我想在这之前,先去林家提亲。”
说完,又转过头,询问葭音的意见。
“阿音,好吗?”
“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红透了一张脸。
林子宴说过,她如今是林家的人,镜容要娶她,自然是要去林家提亲的。
而听镜容这么一说,直愣愣的镜无似乎才反应过来——圣上驾崩,镜容身为皇子,自然是要守国丧。守白事的三年间,不得再有其他红事。
所以他们的婚事,要抢先一步,否则便又要耽搁上三年。
镜无点头道:“好,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你挑个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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