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边,还是那边?”萧凌安耐心地引导着,分别朝着东边和南边的方向指了指,还细心地描绘了这两个方向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会有什么样的地势。
阿淮似懂非懂地听着,懵懂地瞪大了眼睛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只是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地点着头,很是认真专注,在萧凌安说完后眸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快些告诉父皇,这样阿娘就能快些回宫了哦。”萧凌安尽量保持着温柔和耐心循循善诱道。
阿淮伸出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刚想开口指向南边,但是斜睨着萧凌安的时候总觉得父皇的神色不不对劲,不像从前那样温和中带着淡然,倒像是故意如此,心中蓦然一阵不安。
既然父皇对阿娘这样不好,万一他找到阿娘了,会不会更加不好?
阿淮的小脑袋瓜也只能想到这些,还是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心中乐滋滋的有了主意,立即把刚伸出来想要指向南方的手指缩了回去,冲着萧凌安甜甜一笑,歪着脑袋道:
“阿淮最了解阿娘了,当然是东边啦!”
萧凌安没有丝毫的怀疑,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他和阿淮更想见到沈如霜的人,所以一点也没有犹豫地应了声,揉了揉阿淮的小脑袋夸赞几句,深信不疑地吩咐道:
“就按照阿淮说的来,先派人去东边找一找,一定要仔细了。”
*
暮霭沉沉,停鹤居内升腾起山间雾气,收敛起的夕阳几乎看不见光芒,只能隐约瞧见院子里的景象,夜色悄无声息地笼罩而来。
顾寻舟的小屋内点上了明亮温暖的烛火,在敞开着通风的小窗边摆上一桌一椅一壶清茶,还有一局棋与自己对弈了许久,清雅地挽起衣袖将清茶缓缓倒入小巧的杯盏之中,晃悠着慢慢品尝回味,眸光幽深地望着对面。
那是沈如霜留宿的屋子,现在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并非是她不点烛火,而是他刻意没有让人去送烛火。
“主上,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这个时节山间夜里湿气寒气都很重,还是烤烤火吧,当心别着凉了。”
江月一边说着,一边贴心地将一盆烧得正暖的炭火搬到了顾寻舟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沈如霜的屋子,打量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沈如霜已经睡下了,但是凝神谛听,那里头还是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时不时传来磕磕碰碰或是打翻东西的声音,想来是天黑了没有烛火,也不好意思张口讨要,一直自己撑着呢。
“主上,要不......咱们还是给她送些东西吧?”江月心疼地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望着顾寻舟试探道。
“她可能和京城皇室有关。”顾寻舟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望着那扇窗户就像空无一物,想到什么似的勾唇冷笑道:
“况且她一直在骗我,看来皇室中的那些人,还是一样喜欢骗人呢。”
听到他提起京城和皇室这些话,江月的脸色微微一僵,抿着唇低下头不说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进步,凝视着顾寻舟满是讽刺和愤恨的目光,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暮色完全消失在了天际,沉沉的夜色压过来,夜空中弥散着黑云,只有稀疏的几颗星辰和一弯残月,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顾寻舟更是不悦地蹙眉,将手中的茶水尽数泼在了窗外。
片刻之后,淅淅沥沥的春雨从空中落下,微风从窗口缓缓吹进来,昏黄晦暗的烛火微微晃动,顾寻舟原本没有在意,转头间才瞥见窗外还摆着盆栽,叹道:
“那帮小丫头,又忘记把那些花草搬进来了。”
“主上莫急,奴婢这就去。”江月应声道。
可是还未等她推门而出,沈如霜的那间屋子就率先“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上山时身上的雨水还没有干透,墨发散乱地垂落在脸颊两侧,水珠顺着发丝流遍全身,纤弱窈窕的身影在雨中灵巧地穿梭着,三两下就把那几盆不能淋雨的盆景都抱了起来,整齐地摆在了顾寻舟的屋檐之下,轻轻叩门道:
“公子,我认得这是君子兰,不能淋雨的,反正我身上也湿透了,不在乎这点雨,顺手帮您放在屋檐下了,多谢您收留一晚。”
顾寻舟和江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诧和意外,未曾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被他们不待见的人抢先做了。
毕竟他的屋子明晃晃地点着灯火,却故意没有给她送去,就算是好心收留,想必心中也不可能全然没有怨言,她又是浑身湿透,一定难受极了。
江月想要开门,但是被顾寻舟拦住了,只能不舍地望了一眼门口。
看见屋内没有动静,沈如霜也不气恼,就算日子再难受,也比幼时的苦日子和下地干活好多了,她确实没有老实交代,也不愿怪顾寻舟,之所以认得君子兰,那还是萧凌安当初喜欢侍弄名贵高雅的花草,她特意去学过的。
“公子,明天记得搬出去给它们晒太阳,我先走了。”
说罢,沈如霜并未再去窗口叨扰,更没有邀功的意思,转身就再次冲进了雨中,险些被踩到青苔滑倒,幸好及时抓住门框稳住身形。
这一幕看得顾寻舟心中一紧,下意识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望着沈如霜的背影不说话。
等到沈如霜完全进屋后,江月才打开门将花草搬进来,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看到身后的顾寻舟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眸光一直望着对面的窗户,沉声道:
“给她送去烛火和炭火,再给她一套合身的衣服换下来。”
江月笑着应声,正要去准备时,又听到顾寻舟说道:
“再熬一碗姜汤,给她驱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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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心疯(一更)
大梁皇宫在一夜之间发生了骤变, 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死一逃,萧凌安刚刚接受了这一切的时候,就要面临十分为难的局面局面, 强撑着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依然记得上回霜儿假装身死火海的时候,太后恰好病情加重, 光是那样就足够老臣和天下百姓人心惶惶,每日的奏折堆积如山,有人担心国运衰败,有人三番五次提议选秀充实后宫, 还有皇族宗室觊觎皇位之人蠢蠢欲动,外夷更是虎视眈眈......
现在的境况更为糟糕,萧凌安心神倦怠不愿再出现这样的糟心事, 于是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向所有人隐瞒沈如霜失踪的消息,除了心腹之外无人知道实情,已经知道的贤太妃等人,也会威逼利诱地让他们守口如瓶。
其实他心里明白, 除去稳住局势的目的之外,让他这么做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不想去面对这一切,也不愿意承认霜儿再次丢下了他。
若是大梁的九五之尊连自己唯一的妻都留不住,传出去应当是流传千古的笑话。
甚至他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候还会想着, 如果有一天能够找到霜儿,抑或是霜儿自己回到了皇宫之中, 这个谎言就永远不会被拆穿, 她永远是他的皇后,这辈子都摆脱不掉。
只可惜, 他等了将近一旬, 信了阿淮的话派去东边搜寻的人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就算暗中动用权势一个个乡镇排查,从近日到来的外乡人到途径的过路人,竟是没有蛛丝马迹。
萧凌安有些怀疑和动摇,但是低头看见阿淮眼含热泪,乖巧期待地问他“阿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时候,又立即驱散了脑海中的念头。
在阿淮的眼中,沈如霜就是他的全部,他应当和自己一样想要让沈如霜回来,况且还是只是个快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故意糊弄他呢?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萧凌安整日将自己关在养心殿内谁也不见,起初还能说是因为太后去世伤心过度,后来众人发觉太后发丧不见皇后,也许久未见琴瑟和鸣的帝后相伴出现,连知情的史官都面有难色地找上了萧凌安。
安公公小心翼翼地转达着这些话,尽量说得合理委婉,但是萧凌安听完后还是眸光沉痛地望了一眼晦暗的天色,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说是今夜要去看看霜儿。
这样的吩咐安公公一开始听不明白,但是看萧凌安的脸色也不敢多问,于是就琢磨着按照从前陛下去看望皇后的规制准备着一切,一本正经地派人去凤仪宫传话,还备下了一桌酒菜,驾着马车去了空无一人的凤仪宫。
就算沈如霜离开了深宫,玉竹还是尽心尽力地打扫凤仪宫的每一个角落,萧凌安满意地看了一眼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寝殿,神色如常地笑着,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独自坐在位置上发愣。
昏黄的烛火之下,檀木小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精致的杯盏,还有三两道霜儿曾经最喜欢的小菜,萧凌安俊秀的面容消瘦了许多,棱角变得愈发清晰凌厉,一半沐浴在烛光下,一半遮掩在阴翳里,忽而轻笑出声,举起手中的酒杯,望着对面道:
“霜儿,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不能饮酒,现在大好了,今日就陪朕喝一杯吧。”
说罢,萧凌安的手在半空中举了许久也没有放下,仿佛当真在认真等着霜儿回答,凤眸含着深情与笑意地望着对面的位置。
安公公压低了头偷偷瞄了一眼,分明对面空无一人,只有尚且带着春寒的空气。
但是在萧凌安眼中,似乎这一切并非如此,他像是听到了对面之人的回答一般,眸中的笑意愈发深沉,闪过星星点点的光彩,俊容在烛火之下温柔平和,晃了晃杯中清冽的酒,柔声道:
“好,朕听霜儿的话,朕先喝。”
正说着,萧凌安一仰头就把满杯的酒水都灌入喉中,这酒看着清澈,但酒性较烈,火辣辣地灼烧着嗓子眼,让萧凌安压抑不住地一连呛咳了好几声,多余的酒水顺着唇角滑落,打湿了领口的一小片衣料。
他浑不在意地用锦帕擦拭着手指和嘴角,一边平息着气息一边望着对面微笑,指着手中的酒杯自顾自地说道:
“幸好朕先替霜儿尝过了一回,这么烈的酒,霜儿喝了定是要难受的。来人,快些换一壶果酒来,要青梅酿的。”
安公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萧凌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完全就像皇后娘娘真的在眼前一样,可是对面确实空无一人啊,他看得清清楚楚,究竟是陛下疯了,还是他看错了?
若是前者,那就更为让他害怕。
之前陛下以为皇后娘娘葬身火海的时候,脾气变幻无常,暴躁易怒,更是听不得任何人提起皇后娘娘的,但是好歹算是正常行为,也能够把心中的悔恨和悲痛发泄出来。
如今陛下看似平静,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又会在想些什么?言行举止诡异出格,再这样下去,他真是担心陛下会彻底失了心神,如同紧绷的弦突然间断了。
“快些去啊!”萧凌安望着安公公催促道。
这时候安公公才反应过来陛下是让他去换酒,犹豫片刻还是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只能唯唯诺诺地按照吩咐办事,回头望去时看见萧凌安落寂瘦削地背影笼罩在阴影之中,说不出的沉闷。
青梅酒很快端了上来,萧凌安一如往常地自斟自饮,朝着对面说着话,把原本属于沈如霜的那杯酒也一同灌了下去,微醺之时笑得更是欢愉,望着窗外满天繁星欢欣道:
“霜儿,咱们现在的日子真好,但是朕知道你不喜欢在深宫里,等到阿淮长大了,朕带你出去好不好?”
他似乎是听到了对面之人的回答,又似乎是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回答,继续道:
“朕带你去看大漠风沙,去看西境落雪,你带朕回江南小巷,给朕做梅花糕,弹江南小调,我们永远都要靠在一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摇曳烛火下,萧凌安笑弯了地眼眸中尽是心酸苦涩的泪水,疲倦地俯下身子靠在小桌上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空荡荡的桌椅,泪珠顺着眼角落在了袖口,声音沙哑又哽咽,艰难道: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更不许再骗朕.......”
说完这些,萧凌安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发愣,任凭安公公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反应,就这样等着烛火一寸一寸地燃尽,天际的夜幕黯然褪去,微亮的天光照进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寝殿。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上朝了,萧凌安还是没有分毫睡意,安公公提着宫灯走进殿内,神色复杂地将手中史官刚刚写下的帝后起居录呈上去。
厚厚一沓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帝后共饮于凤仪宫寝殿,圣心大悦,遂留宿”。
萧凌安朦胧的目光聚拢在一起,恍惚间有了几分清明的神色,片刻之后笑得荒谬又疯狂,苍白的面容遮蔽在散落的墨发之下,眸中的绝望和悲凉如同深冬冰雪,衬得唇角的笑意愈发破碎讽刺。
笑着笑着,他无法控制地将手中的纸张撕得粉碎,把那写着“圣心大悦”的那段话狠狠丢在地上,不屑地用靴底碾压而过,垂眸间眼眶中充满红色血丝,泪水打湿了碎裂的纸片。
帝后共饮......简直是一场笑话,分明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自己为自己扮演者一场独角戏,取悦的观众也只有他一人罢了。
圣心大悦就更加荒谬,只要霜儿没有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又怎么可能真正开心起来呢?昨夜他一直尽力骗着自己,想象着霜儿还在身边是什么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又会如何回应他的话......
兴许是昨夜贪杯,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信了,甚至能够看到霜儿在面前对他笑得温婉动人,在模模糊糊陷入梦境的时候,他似乎还听到有人附在耳边说了一声“好”。
但是梦醒之后,一切都变得更加痛苦难熬,为什么不是真的?他到底还有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而这张记着帝后起居的纸,正是最大的讽刺。
萧凌安心口一阵绞痛,缓缓俯下身将碎裂的纸片拾起来,一点一点拼接在一起,颤抖着双手抚摸着。
就算是假的,就算是骗天下人也骗他的心,他还是有些贪恋,若是能够在这样的谎言和梦境中沉溺一辈子就好了,这样应该就等同于霜儿回到身边了吧。
思及此,萧凌安猛然一惊,浑身微微颤抖地想道,他......应当没有疯吧?
*
只不过萧凌安的愁苦一点没有让沈如霜感知到,她那时还瑟缩在停鹤居的小屋内搓着手臂,不断朝着手心呵着热气,希望能够保暖些,或者身上的雨水能够快些变干。
虽然她心里并不怨顾寻舟的苛待,但是这样确实不太好受。
夜色深了,外面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如霜无奈地想要就这样睡去,可刚刚躺下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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