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说顾寻舟不好女色,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什么妻妾,对吗?”萧凌安轻声问着,看见安公公点头之后,继续回忆着方才的屋子,道:
“那间屋子的枕席瞧着像是住着女子,但是那么精巧的布置,还正巧对着他的窗,就算是最贴身亲近的侍女,也不应当单独住在那里。”
“陛下的意思是......”
“方才朕提到霜儿的时候,总觉得他不对劲,说话做事都变了样,没看几眼画像就断定不认得,说不准是他知道些什么不肯说,抑或是.......他已经认得霜儿了。”萧凌安微微用指节托着下颌道。
“那陛下为何不现在就去停鹤居找人呢?”安公公也跟着有些惊讶地问道。
“没有完全的把握不可轻举妄动,万一出了岔子反而不好。”萧凌安凤眸中翻涌着深沉的思量和谋算,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唇角道: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如再来一回守株待兔。”
安公公不解其意,直到靠近萧凌安身侧,听他说完了现在立即吩咐下去的布局和计划时,才叹服地点头称是。
*
停鹤居内,顾寻舟目送着萧凌安走远才战战兢兢地把大门关严实,插上门闩不允许任何人再进来,还屏退了所有的侍从,让人把沈如霜找出来。
不过他都不用找,沈如霜自个儿就从假山后面胆战心惊地迈着步子走了上来,做错事的孩子般又惊又怕地望着顾寻舟说不出话。
顾寻舟原本是担心沈如霜的,但是一看到她未免心中有些气恼,仰起头斜睨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别过眼神,淡淡嘲讽道:
“我竟不知皇后娘娘竟然委身住在停鹤居这样的地方,我又怎么能容得下呢?”
听了这话,沈如霜就知道萧凌安把实情都告诉顾寻舟了,心中一阵歉疚和无奈,委屈又担心地望着顾寻舟,说不出半句顶撞和狡辩的话语,紧张地揉捏着衣角。
不过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萧凌安没有立即将她抓回去,说明顾寻舟终究还是替她瞒下了,这么说来他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起码她还有回旋的余地和机会。
“公子,我......我知错了,这事儿本就不好说出口啊......”沈如霜为难地望着顾寻舟,一想到现在的处境就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面愁容地垂下眼帘。
顾寻舟一步步朝着他靠近,俊容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像是要逼着她说出实话,又像是替她担心现在的状况,让沈如霜下意识地往后退着,直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她才认命地紧紧闭上双眸,看到顾寻舟的手朝她伸过来。
可是,她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责骂,更没有任何惩罚和生气,只感受到三千青丝垂落,顾寻舟竟是抽走了她的木簪。
“你呀,怎么就让他找到这儿了呢?是他太聪明还是你太愚钝?”顾寻舟蓦然间笑了,那双凝视着沈如霜的眸子皆是真心的笑意,没有责备也没有贬低,只有三月春风般地温柔,隐约带着些遗憾。
他扶正了沈如霜瑟缩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得很好的小小锦盒,让沈如霜拿在手里,然后当着她的面打开,这里面竟是她在首饰铺子里看中的那支簪子。
“公子,原来你......买下来了?是给我的?”沈如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顾寻舟道。
“不然呢?还能有谁?”
顾寻舟瞥了沈如霜一眼,话语中是不肯放过的气恼,眸光却依旧温温柔柔,甚至还能看出几分不舍。
他从锦盒中拿出发簪,轻柔地抬起手帮沈如霜挽起长发,三两下就成了一个简单温婉的发髻,双手从她的墨发间缓缓地垂落下去,似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脸庞,温热的指尖让她微微发颤。
“他虽然不知道你在这里,但是也差不离了,何况那个房间他看了很久,当时也没有接我的话,就算没有想到你在这里,应当心中也会猜忌。”
顾寻舟的脸颊和沈如霜靠得很近,清浅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容上,清冷的雪松檀木香和她身上的花香交融在一起,莫名让她觉得心口跳得越来越快,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推开了顾寻舟,掩饰地触碰着发髻上的簪子。
“往后他还会来这里,时日一久难保这里的人不会说漏,你趁着他还没有确认,今夜就赶紧走吧。”顾寻舟原本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想要轻轻捧起沈如霜的脸颊,但是现在已经被她推开了,只能有些落寂地收回手,低声道:
“这支簪子,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你要像珊瑚手串那样戴在身上,往后若是要找我,也可以凭它来,明白吗?”
沈如霜在刹那间有些愣神,总觉得顾寻舟这句听起来寻常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比任何时候都深沉的意味,他分明一直张口闭口说不想留她,现在倒像是不舍得她走。
“公子......珍重。”
沈如霜郑重地点了点头,收下了东西就转身进屋了。
她没有看到,顾寻舟在她身后愣怔地伫立了很久。
*
夜幕沉沉落下,沈如霜简单收拾了包袱,只带上了一些银两和寻常衣物,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辞别了顾寻舟,提着一盏灯笼悄无声息地下山了。
这个时节正是树丛茂盛的时候,月光也不够明亮,就算是打着灯笼也不大看得清前路,树木又遮挡得视线,她有心想要探查山下的情况之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劝慰着这回已经足够迅捷,应当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沈如霜才从半山腰走到了山脚下。
村里的夜路很黑,这个时辰已经没有任何一户人家的灯火还亮着了,周围寂静得可以清晰听到蝉鸣和晚风吹过的声响。
兴许是心中的预感,兴许是太过紧张,沈如霜提心吊胆地走着每一步,总觉得周围的小巷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动作轻巧之人快速在地面上掠过,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她愈发紧张害怕,只能闷着头往前走,心中暗暗鼓励着前边很快就要离开行马村了,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这么想着,沈如霜安定了许多,一直低头看着路,顶多也只能看到几米远的地方,其他地方是一片漆黑。
直到行至最后一个转角处,一切都刹那间变得明亮起来,脚下的路被照得亮如白昼,她没有抬头也知道是有人举着火把将她团团围住。
沈如霜呼吸骤然凝滞,似是有千金重般缓缓抬起头,望见周围皆是面容有些熟悉的暗卫,而站在他们身前之人,她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看到就浑身发冷。
萧凌安一身玄色衣衫,火光之下隐约看见金线绣成的祥云纹样,鎏金袍角被晚风飘逸地吹起,衬得他的身姿更是挺拔俊逸,明亮的凤眸中跳动着火光的倒影,又似是含着无尽的笑意,一步步缓缓朝她走了过来,靴底扬起脚下的尘土。
前前后后都被围死了,沈如霜没有任何逃离的余地,愤恨地攥紧了指节,眸中闪烁着不甘的泪意,任由萧凌安冰冷的指尖挑起下颌,微微用力捏紧,低哑的声音含笑道:
“霜儿,你永远是朕的皇后,跑不了,逃不掉。”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来啦!女鹅和狗子正式重逢了哦~
第119章 护着她(一更)
萧凌安附在她耳畔说着, 声音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但是这句话就像惊雷一样在沈如霜心中炸开,刹那间让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战栗着, 拼上了所有力气想要将萧凌安推开。
但是他捏的很紧,好似生怕她下一秒就会从掌心逃脱一样, 让沈如霜挣扎了许久也没有办法,望着萧凌安手掌那片在火光之下莹白如玉的肌肤,瞬间狠下心发狠地咬了下去,齿尖在他的手上留下一排渗着血珠的痕迹。
尖锐的刺痛从萧凌安的掌心后知后觉地传来, 迅疾地贯穿整个经脉,看着沈如霜满是愤恨和不甘的目光,蔓延到整个心间都钝钝的痛, 原本坚毅决绝的凤眸微微发酸,拧着剑眉依旧不肯放手。
自从霜儿那日欺骗了他,远远地逃离皇宫再也找不到踪迹的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一天是安定的, 起初还带着期盼,指望跟着阿淮所说的方向,很快就能找到霜儿了,但是一晃数月过去, 他都没有等到消息。
这段日子将他拉回了曾经以为霜儿葬身火海的回忆,每日都过得浑浑噩噩, 每个晚上都难以入眠, 失去心神一般冲到留着她的痕迹的地方,贪恋着不肯离开, 宁愿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 只不过梦醒之后会更加痛苦绝望。
他以为, 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她了。
现在在无意之间发现了蛛丝马迹,分明希望很是渺茫,甚至看起来毫无道理,但是他心中就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相信霜儿就一定在附近,他只要算准了她的性子和担忧,就一定能够找到她。
迷茫了这么久的心绪终于找到了归属,萧凌安觉得自己应当是高兴的,因为霜儿终究还是属于她,他们就算是互相折磨一辈子,也要纠缠在一起,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可是,如今看到霜儿痛恨的模样,他发现他一点也不高兴,心中反而空荡荡的。
“霜儿......跟朕回去吧。”
萧凌安在明亮的火光之下凝视着沈如霜清丽的面容,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纯澈的眸光染上绝望和悲愤,一分一分地黯淡下来,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浓密纤长的眼睫,凝聚成饱满的水珠从脸颊滚落,滴落在他手背上,让他微微发颤,艰难道:
“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也是阿淮亲生阿娘,朕和阿淮都在等着你回去。”
沈如霜见萧凌安渐渐松了力道,赶忙趁机松了口从他掌心挣脱出来,尽力挪到离他最远的地方,目光防备又惊惧地望着他不说话,只要他靠近一步,她就忙不迭地退后一步,直到萧凌安伫立在了原地,用锦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时,她才用衣袖抹去唇角的血腥气,哽咽道:
“陛下,我从来不想当什么皇后,曾经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喉咙里酸涩发苦,万千思绪在这一刻上涌,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对萧凌安,只是一想到要回到皇宫去,就算当上让人艳羡的皇后也不能快活起来,无措地抹去脸颊的湿润。
曾经她因为能嫁给萧凌安这般能够君临天下之人而骄傲,因为那时还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夫君,皇后于她而言是夫君的认可。
可是现在她只恨自己嫁的人是一国之君,否则她早就拿着一封和离书摔在他的脸上。
“至于阿淮......他确实是我的孩子,可是他天生就属于皇宫,做娘亲的只要知道他能平安喜乐地长大,往后有远大的前程,如此便足够了。”
沈如霜听到萧凌安提起阿淮,心中就再也压抑不住地翻涌起思念和不舍,暗暗攥紧了衣袖中阿淮亲手送给她的珊瑚手串,仿佛这样就能够拉着这个孩子的手一样。
其实,这个孩子不像她。
论起出身,虽然阿淮是大梁唯一的皇子,但是头两年也是在乡野之间度过的。未曾想这孩子非但没有沾染上乡野间的俗尘气,反而愈发与众不同,行事作风都透着聪慧机敏,甚至还有些小算计。
还记得上回出宫看花灯的时候,阿淮也说过皇宫更像是他的家,也从未有过想要离开皇宫自由自在的这种话,看来他心性还是像萧凌安,天生就是在权谋和权势中趣味无穷,只有留在皇宫才会有宽广的路子。
既然如此,她这个做阿娘的就要学会放手。
只可惜,萧凌安永远也不会明白,在她身上也要学会放手罢了。
他一日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就一日不可能回去。
萧凌安从沈如霜断断续续的话语间,隐约听出了她连阿淮也可以丢在皇宫中的意思,倏忽间就乱了心神,不知道除了阿淮以外,他到底还剩下什么筹码可以把霜儿留下来,心中仿佛一片乱麻。
他一想到再也留不住霜儿,抑或是就算强行把她留在身边,每日也只能看见她怨恨与厌弃的目光,再也看不见欢欣喜悦的笑颜之时,心中就仿佛陷入了泥沼般绝望疼痛,不顾一切地冲到是沈如霜身边,强行将她拥入怀中。
温暖芬芳的体香萦绕在鼻翼间,柔软的躯体在他怀中发着颤,相贴的心口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有力和带着惊惧的心跳,萧凌安这才像是在汪洋大海上找到了灯塔般恢复了冷静,贪恋地享受着当下的一切,恨不得将霜儿狠狠融入骨血之中,不经意间一滴泪打湿了她的发梢,声音暗哑道:
“霜儿,朕离不得你,只要你能跟朕回去,朕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闻言,沈如霜不屑地笑了。
这样看似深情又认真的话语,她曾经也不是没有听萧凌安说过,只不过他所认为的改,永远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以为他喜欢的她就一定也会喜欢,只要逾越了界限,就是她的不对,矛盾和误会越积越多,终究还是会有爆发的那一刻。
若是萧凌安真的懂她了,愿意真心实意的改过,今夜又怎会带着精锐将她围堵在这里呢?
她再也不会相信萧凌安了。
“陛下......放手吧。”
沈如霜疲惫又倦怠地阖上了双眸,简朴的衣衫衬得她的身影愈发纤弱,眸光却带着让萧凌安深感挫败的决然和坚韧,让他无论说些什么,还是把一切呈现到霜儿的面前,都无法动摇她一丝一毫。
甚至是他从前最有把握的阿淮,在霜儿的面前都变成了释然。
她只会一遍遍让他放手,殊不知若是真的放手了,他们之间又算是什么?一份没有牵挂的喜欢,又怎么继续维持下去呢?
萧凌安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明白,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霜儿离开,这样只会逼得他将近疯狂。
感受到心口和背后的力道非但没有放松,反而随着她的话音越来越收紧的时候,沈如霜就不禁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萧凌安自认为爱怜的拥抱着,眼底寒凉得如同京城的冬日飘雪。
“陛下,你看,分明是你一直在骗我。”沈如霜的声音很轻,如同易碎的琉璃般经不起触碰,浅浅的气息在萧凌安的肩头和耳畔萦绕着,带着责怪和嘲笑道:
“方才还说什么都依我,怎么连放手都学不会呢?”
这话听着太过讽刺,萧凌安听了也觉得可笑又荒谬,脸面上定然挂不住。但是这时候他再也顾不上这些,满心满眼只有真真切切、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霜儿,也只有这样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她才不会再次消失。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陛下,既然你执意如此,能否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沈如霜原本是想用这种话语刺激萧凌安,未曾想他的心思已经偏执到了这个地步,一下子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他身后缓缓转悠着眼珠,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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