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霜按捺不住地不断催促着车夫快一点,再快一点,时不时掀起车帘看一眼行至何处了,到底还要多少时候才能到京城。
前几回看都是漆黑一片,直到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团光亮,似是有一队人马远远地等待着她,沈如霜让车夫停在路边,下了车才发现竟然是萧凌安。
“霜儿,你来了?”
萧凌安的话语中半是惊讶半是激动,一看到她就紧紧拥入怀中,与她心口相贴的时候,侧首将下颌轻轻搁置在她的肩上,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微微勾起唇角,眼底带着早就预料到般的笑意,声音却似是是喜极而泣,道:
“朕方才还想着,阿淮若是见不到阿娘该怎么办?朕就知道霜儿最疼爱阿淮了,也不会丢下朕和孩子不管的,对不对?”
沈如霜抗拒地在萧凌安的怀中挣扎着,使劲将他严丝合缝的身躯与自己分离开,敷衍地应了几声,抬起的眼眸中带着疑惑,嘲讽道:
“陛下不快马加鞭回京城,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料定了我会来,在这儿等我的不成?”
她也只是与萧凌安狭路相逢心有不悦,随口一说不想让他太得意,谁料这话落在萧凌安耳朵里却是当真的,心尖猛地跳动了一下,讪讪笑道:
“怎么会呢?这儿地势复杂,大路不好走,走水路虽然慢些,但能省去很多弯弯绕绕,朕在这儿等着船只启航呢。”
沈如霜顺着萧凌安的目光望去,果真在不远处的河流之上看到了一条轻便的小船,这下也只好撇撇嘴不说话,萧凌安拉着她一同去的时候也没有再抗拒。
在紧要关头,她亦是识时务的,既然终究要回到皇宫里去看一看阿淮,那万事以方便快捷为重,没必要为了一时赌气绕了远路,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她的孩子。
船只恰好在这个时候整顿完备,萧凌安搀扶着沈如霜率先登上去,只带了最心腹的人同行,其余人马暂且在后面慢慢回京,以免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今夜是顺风顺水,纵使在黑夜中看清水路要多花些功夫,但是船只在河流中还是行的很快。甲板上摆了一张小桌子和几张椅子,桌上放置着上好的酒菜,沈如霜却满心都是焦急忧虑,根本没心思多看一眼。
萧凌安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在月色下安静真切,心中的欢喜和得意之色更甚,但为了这一路把戏演下去,也只能暂且没有表露出来,端着一盘红糖熬过的鸡头米行至霜儿身边,微微笑道:
“霜儿也不要太担心,阿淮是我们的孩子,自然是苍天庇佑福泽深厚的,说不准哪天太医找到了根治的办法,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
沈如霜不想理会萧凌安,这些安慰的话语也觉得毫无用处,依然沉闷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萧凌安还是执意在她身边待着,沈如霜只好烦闷地转过头,刚想应付几句就看见他没事人般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更是没来由的有些气恼。
她使劲地一把拽过萧凌安手中的小盘子,力道大得让好几粒鸡头米滚落在地,沾满了甲板上的灰尘和泥垢,然后视若无睹地把剩余的鸡头米一粒一粒地从甲板上投下去,动作轻快利落,仿佛手中只不过是普通鱼食罢了,眼睁睁看着水中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很快就把一碟子消灭干净。
并非是她不喜欢这东西,幼时她一直很想吃,但是日子清苦艰难,无论如何都品尝不到,按理说她看见了应当高兴。
她真正恼恨的是萧凌安,他总是把自以为极好的东西给她,逼着她欢笑收下,殊不知这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阿淮,哪里有兴致附和他的清雅闲情?
况且阿淮在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还能若无其事地倒腾这些小玩意儿,分毫不差地在这时候呈上来,分明就提前准备好的,根本没什么心思用在孩子身上,这么想来,阿淮平时活泼康健的时候,他定是更不上心了。
“霜儿,你别.......”
萧凌安想要制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着沈如霜带着气恼将鸡头米喂鱼,缓缓将手难堪地收回去,脸色阴沉地坐回了霜儿的身后。
这盘鸡头米是他特意为了霜儿找来的,原本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费尽心思也只找到这么一小碟,但是听说姑苏城那儿盛产此物,所以想拿来哄她高兴。
甚至因为身边没有熟悉的江南厨子,这些日子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亲自翻阅了菜谱,仔细研究应当如何烹饪,斟酌了好久才选择了霜儿曾经喜欢的红糖。
看着只是巴掌大一小碟鸡头米,但他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为的就是在带霜儿回去的时候,能哄骗她会心一笑,就像前些日子,她对着顾寻舟笑一样。
未曾想霜儿看都没多看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喂鱼了,连品尝的意思都没有过,仿佛这不是他精心准备的东西,而是和寻常饭菜,乃至尘泥都没有区别。
萧凌安有些心痛地望着已经空了的小碟子,心中亦是带着不甘和气恼,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叹息一声从背后紧紧抱着沈如霜,任由她随意丢弃他准备的一切,贪恋地嗅着她颈窝里清甜芬芳,轻轻蹭了蹭道:
“霜儿,等阿淮的病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沈如霜柔软的身子明显一僵,这话她似乎已经听萧凌安说过一遍了,如今再次听到,只觉得他面上对她很好,实则执念比从前更深,千方百计想将她留下来,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她沉默着没有答话,眸中的抗拒和厌弃愈发明显,刺得萧凌安目光闪烁地避开,装作没看见似的垂眸。
他知道霜儿心里还是不愿意,但是他根本不可能就这样看着霜儿永远留在停鹤居,更是无法想象以后身边都没有霜儿,他独自一人带着阿淮在宫中过完后半辈子的日子。
如今的他们虽然有着隔阂,但好在还能勉强平和容忍地靠在一起,萧凌安心中更是没底,不知道霜儿回宫后看到真相,又会变成什么局面。
他的心绪愈发凌乱,倦怠地不愿去面对以后的事情,珍惜眼下的每一个时刻,微凉的指尖暧昧划过霜儿的脸庞,让她娇小玲珑的身子瑟缩一下,缠绵在她耳畔清浅吐息道:
“霜儿,若是朕犯了个小错,你会不会原谅朕?”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丢河里=付之东流,所以朕又白费劲讨好了QAQ
女鹅:嗯?原来你把这玩意儿当做讨好?
明天女鹅的内心应该是:小错误?!你管这叫小错误??
狗子(犯贱对手指):呜呜,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QAQ
女鹅:滚......
回宫只是暂时的,后面还会有别的契机,明天揭晓就不剧透啦!女鹅说她当时京城几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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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不罢休(一更小修)
沈如霜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 还有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一愣,下意识地从萧凌安的怀中挣脱开,蹙起眉心不解地望着萧凌安, 一时之间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等着萧凌安继续说下去。
若是在从前, 她定会顺从地回应一声“好”,自然而然地相信他说的“小错误”确实只是无心之失,可现在她不敢轻易相信萧凌安说的每一句话,特别是这般带着试探的话语, 生怕他又算计着什么心思。
“陛下,你何时需要别人来原谅?”
沈如霜疏离地与萧凌安隔开一段距离,微微垂首凝视着手边的碗筷, 收敛眉眼的模样看似恭敬又温顺,说的话却隐隐含着讽刺与不屑,让萧凌安听了不禁拧着剑眉,凤眸闪烁地望向沈如霜。
她知道萧凌安现在一定不喜欢这话, 但依旧毫无愧疚地说了出口,且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萧凌安猝不及防地这么问她,看起来像是在乎她的心意和感受,实际上他做的错事还少吗?亦或是在她的心里, 萧凌安何曾做过一件对的事情?
每一回她都会不悦地反抗和争吵,然而萧凌安又有哪次是真的悔改了?无论是她原不原谅, 想不想原谅, 萧凌安照样按照他的心意做事,正如将她带回去锁在皇宫里, 哪怕是说了不愿意, 他不还是没有松口么?
所以她现在看到萧凌安小心翼翼地这么问她, 反而觉得可笑和虚假。
“朕只是怕霜儿会不高兴,如此朕也不好受......”
萧凌安被沈如霜的反问刺了一下,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皇宫,一切都再也瞒不下去了,而霜儿现在还是没有半分回心转意的意思,心中更加没有底气,只能尽量珍惜现在的每一刻,走上前去强行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在心口贴上她柔软身段的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了霜儿低声的嘲讽和不满,虽然没有像方才那样拼尽全力挣扎,但每一分妥协都像是对他的施舍,眼底看不见温柔与爱意,只有如同夜色般的寒凉。
萧凌安心中酸涩发苦,非常不是滋味,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霜儿展颜一笑,只能装作看不见也听不到,就这样趁着夜风静静地抱着她,不知足地时不时蹭着她甜香的身躯,两片唇在她颈间缓缓游移。
“陛下,天色晚了,我要歇息了。”
沈如霜在感受到萧凌安发烫的唇贴在她身上时,整个人都受了惊吓般瑟缩着,压着牙根强忍了一会儿,还是不能逼着自己毫无芥蒂地接受与他的亲热,更是不能忘记他们是怎样拥有了孩子,又亲手被她扼杀的。
于是,沈如霜刚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了萧凌安的怀抱后快步朝着船舱走去,只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就把门锁死了。
萧凌安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叹气,双手还僵持着保持方才搂着她的动作,如今也只能空落落地垂落在身侧,怀中残留的清香和温暖很快都被晚风吹散了,一丝都留不下来。
他在沈如霜的门前伫立许久,眼睁睁看着屋内的灯火亮起又熄灭,却始终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好心口发闷地离开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飘散在夜色中。
*
船只连夜顺着风水航行,第二天一早出了徽州地界,上岸后就立即换了轻便快捷的马匹,起初因为沈如霜不会骑马,只能选择稍微慢些的马车,但是她为了能够早些见到阿淮,硬是让萧凌安带着她同行,忍受着颠簸和拥挤,就算再惊惧也死死拽着缰绳,终于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沈如霜远远地就看到了朱红色的宫墙,巍峨气派的皇宫沉沉地压过来,只让她觉得喘不过气,马匹狂奔过宫门的时候心中更是暗暗发颤,望着每一处熟悉的花草都觉得不想再见到。
可是没有办法,为了阿淮,她不得不选择这条路。
刚从高大的马匹上搀扶下来,沈如霜就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是颠簸太久还是皇宫太压抑,她捂着心口俯身在一旁干呕,萧凌安见了很是心疼,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关心道:
“霜儿,朕陪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吧,阿淮有太医照料着,不打紧的。”
他这话除了是真心担忧霜儿的身子,还有着一点私心。
若是霜儿现在看见了阿淮,一切就再也瞒不下去了,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应对,甚至连应对的心绪也没有,只是情急之下想要拖下去,哪怕是多留霜儿一刻也好。
谁料沈如霜听了反而觉得奇怪,抚着心口顺气的手心骤然间顿住,锐利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萧凌安身上,带着疑惑和猜忌,侧首问道:
“陛下,你就不着急吗?”
几天前在行马村和停鹤居的时候,萧凌安为了这件事情脸色憔悴,神情恍惚,让她也被感同身受地日日夜夜都担忧着这件事。
可是现在仔细想来,似乎是她跟着萧凌安上船之后,他就变得淡然又平静,不仅有闲情逸致倒腾那些精细的小玩意儿,还在她担忧的时候风轻云淡地劝慰,好似笃定阿淮一定会熬过去一般,如今竟然回宫第一件事不是看一看孩子,而是劝她不必着急,歇息才是最重要的。
“朕着急也没有用,不是吗?”萧凌安讪讪笑着,凤眸却避开了沈如霜的目光。
这让她刹那间觉得不安又慌张,脑海中闪过离开停鹤居时有过的怀疑和纠结,心中再次翻涌上不对劲的预感,细密的冷汗从额头上渗了出来,想到什么一般愤恨地望了萧凌安一眼,不管不顾地朝着凤仪宫奔去。
萧凌安未曾料到霜儿会如此突然,连气都没顺好就丢下一切跑远了,心间亦是不知所措,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脚步略显凌乱地跟在了霜儿的身后。
凤仪宫偏殿的门虚掩着,可以隐约听见玉竹的说话声,还有偶尔从屋内传来的笑声,声音欢快清脆,像极了阿淮,如同银铃般敲打在沈如霜的心间。
她在门外骤然停住了脚步,心中的预感和猜测越来越强烈,双手颤抖地迈着步子走上前去,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扇门推开。
“吱呀”一声,木门沉闷的声响打断了屋内的欢声笑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门外聚集而来,沈如霜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如同有人在她的头顶沉重打击着,不甘的泪水刹那间盈满了眼眶。
阿淮穿着新做的衣裳,乐呵呵地坐在专属于他的小床榻上,双腿凌空地垂在床下欢快地晃荡着,手中捧着一块热乎喷香的糕饼咬了好几口,白皙粉嫩的小脸蛋上依稀可见几颗发红的痘疹,但还好算不得多,并且颜色浅浅的,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甚至还更为可爱讨喜了。
玉竹坐在床头给他讲着故事,兴许是讲到了精彩之处,阿淮“咯咯”的笑声都传到了窗外,小脸蛋饱满圆润,光彩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照人,李太医也侍候在屋内,时不时趁着他高兴了哄他吃药。
沈如霜心中复杂又纠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雕塑般木木地伫立着。
能够看到阿淮活蹦乱跳,并没有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她心底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这是她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希望他平安喜乐。只是这与萧凌安所说的相去甚远,怎么看也不像是病重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病太过奇怪,就只剩下萧凌安骗了她。
思及此,沈如霜心中如同芒刺划过般,不见伤口却痛疼沉闷让她难以忍耐,思绪翻江倒海地让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与屋内之人对视着却只是沉默。
她承认无论阿淮发生了什么,自己都是牵挂万分,心底里是想回来看一看的。但是她真正痛恨和抗拒的是萧凌安用这样卑劣的方式,硬生生避开了她的防备,骗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想必那日萧凌安根本不是在等到船只启航,而是等着她自投罗网。
“阿娘?阿娘!”
阿淮率先反应过来,一个飞扑挂在了沈如霜的身上,滚烫的泪水从白嫩的小脸蛋上滑落,可眼底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和笑意,不可置信地在她脸上又是蹭又是亲,死死拽着她的衣袖,生怕她下一刻又消失了,呜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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