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停下,怔忡着抬起头,眼前蓦地豁然开朗。
此刻拨云见星,天幕之中星芒摇曳,偌大的欧式花园静静屹立于苍穹之下。
紫藤萝正值花期,繁茂的珠串簌簌垂落,花气袭人。
她还沉浸在遐想里,乍见这么敞亮的花园,下意识道:“你是要在这……?”
话音未落,立刻将后半句紧急咽回去。
“嗯。”
艾伦哪知道她在想什么,懒散应了声。
又道:“上次不是没看到电影?”
“哦……”
温雪瑰释然之余,感到一丝淡淡失望。
她无视掉这些奇怪情绪,认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花园中心的小广场,摆放着几十张简易座椅,前面安置着一幅巨大的幕布,旁边是放映机。
原来是要看露天电影。
这个目的虽然不太符合她的想象,倒也十分令人惊艳。
原来非要约在晚上的原因是这个。
正人君子。
她悄悄竖大拇指。
“吃不吃爆米花?”
艾伦买完票,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摊贩。
晚风轻漾,将奶油的甜香染上柔净绰约的紫藤萝。
温雪瑰思考片刻,认真道:“这取决于看什么电影。”
“就是你想看的那部动画片。”艾伦懒声说了个名字。
她睁圆了眼:“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
艾伦浅笑:“不想看的话,你也不会在影院的海报前面多站那一会。”
他竟连这点琐碎的小遗憾都注意到了。
温雪瑰心头微动,匆匆垂下眼。
“要吃。”
“好。”艾伦温声应下,带她到座位处。
而后微俯下身,抬手碰了碰椅背。
革面浸在夜晚里,凉得他蹙了下眉,脱下外套,翻了个面挂上去。
“坐吧。”
做完这些,他才松开她的手,转身买爆米花去了。
温雪瑰默默坐下,身体往后靠。
隔着一层薄衫,能感到他外套里层柔软又温暖,泛着浅淡的薄荷气息。
她忽然有点走神,想起影视剧里,女主角穿上男友的大码衣服,被袖子遮住大半个手掌。
长长的下摆底下,露出一双细瘦的长腿。
……似乎全是些事后的场景。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腿,双颊一红。
-
世界知名导演的名字从屏幕上淡去,故事正式开始,细腻的笔触光影一帧帧流泻,令人目不暇接。
温雪瑰紧抱着爆米花桶,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荧幕,一会咯咯发笑,一会泪光盈盈。
看她的情绪反应,倒比看电影还有趣得多。
艾伦坐姿稍斜,一半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眸底漆深晦暗,如永夜里的黑曜石,仅被她眸光偶尔照亮。
女孩笑时,暖白面颊上梨涡浅浅,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澄澈纯真。樱唇微启,露出的小白牙贝壳般皓洁。
哭时,双眸则像浸在清冽泉水里的两颗蓝莓,纵使泪光涟涟,也有种楚楚动人的清甜。
笑也尽兴,哭也恣意。
生动又轻灵,叫人想吻她的眼睛。
他喉结滑动了下,轻搭在扶手上的骨指也不觉用了几分力,微微泛起白。
“怎么了?”
温雪瑰回过头,立刻觉察出他眼里的情绪。
却错误地意会了对象是谁。
她抬起爆米花桶:“想吃?”
不等他拒绝,温雪瑰拈起一个饱满的塞他嘴里。
焦糖味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苦、发麻。
他向来厌恶甜食,蹙起眉,勉强咽了。
再看她时,神色便有些无奈。
温雪瑰全没注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银幕。
红衣少女走上高崖,一跃而下。沿途的荆棘划破她的皮肤,却也斩断了束缚她的枷锁。
渐渐地,一对羽翼自她肩胛处生长出来,带她乘风翱翔于九天。
强烈的羡慕感自心头涌出。
她眼里又涌上泪水。
艾伦轻车熟路地给她拿纸巾。
一场电影看下来,小狗死了她哭,朋友为主角牺牲她也哭。他都习惯了。
可纸巾递去,却半晌没被接过。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在裙子上,泼出彩墨的花。
女孩哑声低语:“我也想那么自由啊。”
他手指一僵。
“为什么呀。”
她喃喃重复着,落寞又无望。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放我走呢?”
她不想遵守出生前就被定好的婚约。不想一个男人只是为了姓氏而娶她。
婚姻应当是两个平等的灵魂相依相偎,而不是两个值钱的姓氏锱铢必较。
过了一阵,温雪瑰才整理好情绪,抬眸看他。
“你被我搞懵了,是不是。”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
“别问,好吗?”
没听到他回答,手背却覆上一层暖意。
这点温暖浸润了心头的悲凉,笑也因此多出几分真情实感。
她将手心向上翻,与他两手相牵。
可他却并不满足。
夜雾浓沉,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感到他指尖发狠般用力,不由分说地破开她五指的间隙,与她十指紧扣。
箍得她动弹不得。
温雪瑰被攥得吃痛,微蹙起眉,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他。
“怎么了?”她低声问,“担心?”
顿了顿,语气坚定地道:“没关系,我一定会想办法。”
没想到这话说完,手却被箍得更紧。
在她看不到的暗影里,艾伦唇线抿得平直,桀骜冷峻的轮廓,也镀上一层沉郁的雾气。
一种莫名的,多年前就消失于他心底的幽暗情绪,再次升腾而起。
他淡声:“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我不想放你走。
第12章 烟花雨
“你——你知道?”
知道婚约的事吗?
温雪瑰瞪大了眼。
不可能。她反复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确定自己连姓都没告诉他。
要说是从长相认出来的,也不可能。全网都没她一张照片。
圈内的二代是知道她的事,但像艾伦这样家境普通的留学生,应当无从听说。
她这才稍放下心,狐疑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
艾伦垂下眼睫。
一时失言。
自从送走母亲,这些年来,再没什么事能令他乱了方寸。
可刚才见她泪眼盈盈,仍执意想走。
他又想起曾经那个,什么都留不住的自己。
艾伦隐去眸间情绪,目光散漫落在地上,清寒如霜。
少顷才淡声开口。
“人生在世,哪会不受束缚。但凡自我觉醒的人,谁不向往自由?”
他换了个坐姿,嗓音懒淡。
“所以我说知道。”
原来是这种一般论。
温雪瑰舒了口气,用纸巾擦净泪痕。
此刻电影散场,一阵掌声响起,观众陆续离开座位。
他们也站起身。刚想回去,一对路人热心地过来寒暄,说一会还有烟花秀。
露天电影加烟花,这是什么极致浪漫组合。
温雪瑰眼圈还微微红着,却当即走不动道了。
艾伦谢过对方,牵过她的手,在广场附近随意漫步。
许是她刚才哭得太伤心,走了一阵,艾伦也不大作声,气氛有些凝滞。
温雪瑰不好意思起来。
电影已经结束,她也从那个感性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便积极地找了个话题。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还好。”
她正想接着问,那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却见艾伦面露不解:“但我觉得,主角并没有走到绝路,没必要跳崖。”
真巧,刚好撞到她的专业领域。
温雪瑰娓娓道来:“跳崖算是一个符合西式传统的美学元素。古希腊有个女诗人名叫萨福,她为了追随自己无望的爱情,选择跳崖自尽。”
她下结论:“所以,这个行为能和他们的文化基因产生更多共鸣,结局也就更深入人心。”
十九世纪的西方画作有不少都以萨福为主题,她自然十分了解。
可讲完后好一阵,也没听旁边的人有反应。
温雪瑰才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了,她不光笔上功夫厉害,艺术史也学得极好。
难道是他在走神?
她犹疑地转过身。
却一头撞进艾伦的目光里。
自从刚刚哭过,就总觉得他眼中多了些什么东西,余烬般晦暗,却又偶尔卷起火光,叫人看不分明。
此时,这目光更像燎原的风,明明见她发觉,仍回视得肆无忌惮。
唇角稍勾,眼里带着占有欲十足的惊艳。
却不再是为她的容貌,或她的性情。
温雪瑰呼吸一窒,感觉心脏都快跳累了。
被皮相如此惊艳的男人这样盯着看,真的很难不害羞。
而且你要不然就贴近点,要不然就别看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人,简直作孽。
见他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就当是为了保护心脏,她深吸一口气,捂住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隔开他的目光。
然后强行转移话题。
“……那个,你、你……”
大脑完全卡壳,居然只剩下刚刚那个问题。
她脱口:“你最喜欢电影里的谁?”
话问出口,两个人都怔了下。
似乎没想到她频道转得这么快,还这么无趣,男人低低笑了声。
音色清沉如玉,撞碎了星光,散在晚风里。
“谁也不喜欢。”
他说着,似乎向这边,靠近了些许。
可手还遮在眼睛旁边,也看不见具体情况。
只能感到他鼻息温热,随着话语节奏,若有若无地扑上她手指骨节。
“一看就是男导演的片子,男角色都太理想化,女角色都太脸谱化,包括主角在内,就算再怎么给她们塞满高光桥段——”
他语调稍扬,似想起她观影模样,笑意更深。
“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夜色温柔,风也宁谧。听到他这么说的同时,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
也正是此刻,云朵倏然散去,漫天星华。紫藤萝的气味云雾般沁入鼻息。
忽然有烟花在天际炸响,喜悦地轰鸣着,流光四溅。
金色的火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际划过耀眼的弧线。
仿佛星星坠落在耳畔。
脊背忽然撞上一片温热。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自背后拥上来,从她不设防的脸颊另一侧靠近。
而后,轻轻垂下头。
下一瞬,星点酥麻又战栗的感触,在耳垂后侧炸开。
如一串带电的火花,将她整条脊柱都烧得发麻。
大脑蓦地一片空白,几乎忘记该如何呼吸。
他的唇冰凉又灼热,柔软得近无定形。
就这样,轻抵在她耳垂后侧,缱绻厮磨,温柔至极。
“雪瑰。”
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嗓音。
像甘愿将自己磨碎的暖玉,渴慕且低哑,熨帖在耳畔。
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挽留。
良久,他才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喜欢你。”
-
烟火相继绽放,汇成一片盛大的光雨,将佛罗伦萨的长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璀璨又辉煌。
花园内响起阵阵欢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向夜空,无人发觉紫藤萝花架后,那两个重叠的身影。
也就无人发觉,女孩此时的心跳声,几乎能盖过漫天烟火。
这个拥抱,隐秘又漫长。
见她迟迟没个动静,艾伦将头俯低半寸,更用力地啄吻一下她的耳垂。
女孩单薄的脊背像一根弹簧,猛然颤了颤。
她耳垂生得小巧如玉,刚才还浸着夜晚的凉意,此时却烫得越来越过火,几乎要自己把自己灼伤一层皮。
艾伦喉结微动,手臂间力道松开几分。
清润嗓音带着无奈。
“……你不说话,我会紧张。”
闻言,温雪瑰的脊背又愧疚地缩了缩,总算张口回应,声音细小如蚊吶。
“那个,你抱、抱着我,我说不出来话。”
艾伦哑然而笑,松开了她。
温雪瑰像个八音盒里的舞蹈娃娃,乖乖转过身来。
她双颊绯红,像刚出炉的草莓蛋糕,蔷薇色唇瓣艳丽如血。
可爱得无与伦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算被拒绝也甘之如饴。
艾伦用一声轻咳打消这个诡异的念头,顿了顿,极耐心地温声问询。
“现在说得出来吗?”
温雪瑰点点头。
“我也、也……”
那个“喜”字烫嘴似的,半天说不出口。
支吾了一会,她竟改口道:“我同意了。”
“……?”
哪有人是这么回应表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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