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温雪瑰刚进画室,便看见吴岚桌上的满满一堆信件,少说也有上百封。
信封都十分朴素,印着红色蓝色的小花,用稚拙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
出现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画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温雪瑰却分外开心,三步并两步踏进来:“去年下半年的回信到了吗?”
“嗯。”吴岚笑着应道,“这些是从言川寄来的,瑚乡和鹿樵镇的还要过两天。”
温雪瑰喜滋滋地打开信封,里面都是不同笔触的儿童画。大部分是素描和彩铅,偶尔也有几幅水粉。
“啊,小圆圆!我记得她。”温雪瑰指着一个名字叫出声,“她真的太有天赋了,等以后离开大山出来上大学,见识再广一点,肯定不得了。”
吴岚帮着将信件分门归类,等温雪瑰一封封看过之后,再根据年份和姓氏整理好,收到一旁的边柜里。
温雪瑰边看,还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对每幅画的简要点评,写完后将文档发给吴岚,让她传回当地的基金负责人那里去。
“温老师,这些是去年下半年的基金使用明细。”
吴岚熟练地操作着软件,将长得望不到头的账目表展示给她看。
“孩子每天的伙食费才三块钱……这怎么可能吃得好啊。”
温雪瑰托腮嘀咕道:“每年捐一百万,是不是还是不太够?”
她站起来走了几圈,又道:“要不然再多捐一倍,让参与项目的小学把奖学金和画画比赛的奖金都设得再高点,再多修几间图书室和绘画室,还有食堂。”
阳光下,女孩的双眼剔透如琉璃,望过来时闪闪发光。
吴岚鼻腔有些发酸。
在温雪瑰这里工作了一年多,尽管工作内容有些单调,人际关系也十分简单,可若再让她回大公司,她是说什么也不干了。
大公司里,她只是个可替换的螺丝钉,可在这里,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温雪瑰对每个生命的平等尊重,令她无法不动容。
吴岚摘下眼镜擦了擦,狠下心,才道:“温老师,虽然您的想法很好,那些孩子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你——”
她苦笑:“如果资金数量太过庞大,管理难度也会直线上升。以目前基金会的人手和体量来看,每年一百万应当是极限了。超过这个数目,就很难保证每一分钱都花在合理、有效的地方。”
有时捐得越多,落进受助者手里的反而越少。这是一个讽刺的悖论。
温雪瑰低低叹了口气。
她家也经商,多年耳濡目染下来,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那些画实在情感真挚、充满希望,令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再多为他们做点什么。
“好吧。”她道,“那就再多加百分之三十,换成孩子能直接用的物资,比如衣服、图书、女孩的卫生用品,还有画具之类的,寄过去。”
顿了顿又道,“记得挑可靠的人负责采买,避免吃回扣。”
“好。”吴岚戴回眼镜,立刻开始指定相应的规划。
温雪瑰又从信件里挑了几幅画得好的作品,带回画房里。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适配的简易画框,简单地装裱了一下,布置在合适的地方。
窗外阳光灿烂,斜射入户,平等地洒在世界名画的复印件,以及尚有折痕的儿童画上。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构思新画。上一幅越画越觉得不对,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好在今天的手感很好,情感也充沛,画得十分顺利。
等离开画房时,天都黑了。
透过窗子看出去,一轮冷清的弯刀月刻在天上,有种萧索的凄凉感。
似乎自从佛罗伦萨回来,自己就变得不太能忍受孤独。
温雪瑰皱皱鼻子,打算今天也回趟家。
刚走入大厅,忽然看到,米白沙发内倚着一个暗色的人影。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她多久。没给她发消息,也没让吴岚通知。
他单手撑着头,门响了也未动一下。
温雪瑰蹑手蹑脚地绕到正面,见郁墨淮细碎黑发低垂,长眸微阖,睡得十分安静。
月光落在他眼角眉梢,一片清辉四溢,映得人面如冷玉。
耳边响起浅淡又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檀木香。
就着这点光芒,温雪瑰发现,他今天仍穿了一身烟灰。
她不由扬起唇角。
美女的衣柜深不见底,可不会每天都穿烟灰。
虽然还在生他的气。但既然他睡着了——
是不是偷亲一下,也没关系?
月光勾勒出男人形状完美的薄唇,好看得像一幅淡色水彩。
她心头一动,回忆起一种食髓知味的柔软。
这人是真睡着了吧?
怕把他吵醒,温雪瑰也没坐沙发,只是蹑手蹑脚地蹲下来,离他越凑越近。
“Aaron?”
她试探着用气声叫他,下意识地叫了记忆里那个旧的名字。
郁墨淮并未有什么动静,连眼睫也没颤一下。
温雪瑰担心他在装睡,这点筹码还不足以惊动他,便狠了狠心,又很轻声地道:“Aaron,我喜欢你。”
回国以来,她从没说过这种话。
因此,如果这声叫完,他还没反应,应当就是真睡着了。
温雪瑰的气音微微发着颤,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万幸的是,他仍一动不动,呼吸声绵长又均匀。
侧颜清冷,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塑。
温雪瑰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感慨道,她真是总算开始长心眼了。
以前的自己,哪会弯弯绕绕想这么多。
事不宜迟,再拖延,他万一醒了怎么办。
温雪瑰一手撑住沙发扶手,确保自己不会摔在他身上,这才将身体又倾得更近了些,仰起脸,去吻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w=
第33章 草莓软糖
碰触到的瞬间, 唇际传来静电般的酥麻。
心头立即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重逢以来,固然生他的气,感性却还是屡屡战胜理性, 渴望和他亲密接触。
只是, 如果在他清醒的时候这么做, 两人之间的许多问题,就会被掩盖过去。
而他熟睡的此刻, 似乎是一个作弊的好时机。
他的嘴唇有点凉。和第一次碰到他的掌心时, 温度差不多。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冷冰冰的?
一感觉到他冷,她就情不自禁想多渡过去一点暖意。
温雪瑰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又往他唇上压了压。
他似睡得很沉,呼吸的节奏丝毫不乱。
气息清冽,清沉古雅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令人有种身在幽谷的错觉。
夜色静谧, 他低垂的眼睫似疏影横斜的梅枝。
睫间浅痣染上浅浅清辉,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
又忽然觉得, 不太甘心。
意识变得混沌又轻飘,但给她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将舌尖探进去。
温雪瑰迷糊着权衡了一下, 最终樱唇稍张,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
齿尖毫无阻碍地陷入一片柔软里,软得一不留神就会咬过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舌尖甚至晕开一层淡淡的清甜。
谁能想到望之薄情寡欲的郁墨淮,吻起来居然像颗草莓软糖。
她情难自禁地又凑过去半寸,愈发觉得不够。
天际月华淡白似刃, 女孩的耳根和脖颈却微微染上微醺的红意。
虽然没惊动本尊。
倒是把自己点着了。
温雪瑰感觉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
怎么办, 好想推倒。
虽说这间画室一向是个清净高雅的地方, 客厅里也一派正经,角落处摆着淡泊禁欲的石膏像。
沙发上更是空空荡荡,连个用以阻挡的毛毯甚至抱枕都没有。
而且正前方的墙上有巨幅挂画,乐园内的神祇正悲悯地俯视众生。
窗外几百米就是闹市区,霓虹灯火影影绰绰。
但是——
谁能说情.欲不是艺术的重要母题?
如果感情到了,难道这一屋子的裸.体绘画会跟自己见怪吗?
还是这些伟大艺术家的在天之灵会捂上眼睛?
别开玩笑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比自己野多了。
温雪瑰愈吻愈深入,愈吻愈忘情,已经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嗜甜还是嗜他。
抓着沙发扶手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心头的渴慕像打翻的红色颜料,大片大片地泼洒出来。
就在内心要完全沦陷的前一刻——
不知是否错觉,唇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上瘾的刺痛。
男人狭长眼睫微动,轻轻颤了颤,似玉枝落雪。
一瞬间,温雪瑰心里的贼胆,忽然像个被吹爆的泡泡糖一样,“砰”的一声,吓破了。
所有理智全部回笼,脑海里响起一声清明的尖叫——
快回去,他要醒了!
她手臂用力一撑,略带狼狈地往后退开两小步。
静谧至极的夜里,只能听见长发摩挲衣物时,发出的沙沙细响。
心脏扑通乱跳,简直直飙一百八。
但和刚才不同,不是玫瑰色的一百八,而是惊慌失措的一百八。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希望能在他睁眼前平复心跳。
好在郁墨淮似乎只是做了什么噩梦,俊朗的眉宇稍蹙了下,又云淡风轻地舒展开来。
双眼仍紧阖着,胸腔平缓起伏,仿佛从未被惊动。
温雪瑰不敢放松警惕,默默蹲在原地,观察了他好久。
却发现,直到自己彻底平静下来,他也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她长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蹲麻的小腿,站起身,重重往他身旁一坐。
然后又伸出手,大力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醒醒醒醒。”
她晃着晃着,又想捉弄一下他,便继续道:“那什么,开饭了。”
房内晕开一声极轻极淡的气息,掩在衣料的摩挲声里,没被她听见。
少顷,郁墨淮才身形微动,下颌轻抬。
双眸启张的刹那,似沉睡的神祇终于苏醒过来。
漆眸将冷白玉石点染,晕开月色,好看得惊心动魄。
温雪瑰略带心虚地招呼道:“……你醒啦?”
郁墨淮抬眸望过来,清隽冷冽的眸底,难得有一线空荡荡的茫然。
待视线聚焦,看清面前的温雪瑰,他扯唇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眼窗外天色。
嗓音磁沉,带着一丝尚未化尽的慵懒睡意。
“几点了?”
见状,温雪瑰一大半的心都放了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点半。”
屋里黑蒙蒙的,仅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她将手伸向开关,没有立刻按,而是先问了句:“我开灯啦?”
“……开吧。”
郁墨淮垂下头,满身似仍带倦意,惫懒地揉了揉鼻梁。
温雪瑰摸索着开关,开了最暗的那一档。
少顷,昏黄光芒似萤火般,从天花板上流泻而下。
郁墨淮仰头看了眼:“怎么开这么暗?”
温雪瑰语调关切:“你不是很容易就会刺到眼睛?”
郁墨淮:“……”
怎么感觉她在暗示什么。
灯光亮起,温雪瑰这才看见,他腿上放着一张摊开的信纸。
这是一封字信,笔迹同样稚拙,也是出自孩子之手,是跟上午那批画一起寄过来的。
茶几上还有好几封。她上午看完,忘了收起来。
信上这样写:“玫gui姐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能ji续读书了。”
“老帅说,你看到我们画的画会高兴。可我画了好几幅都不好看,后来老帅悄悄对我说,你要是真想让玫gui姐姐高兴,就还是写字吧。”
“姐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等我以后考了大学,找了好工作,一定买大房子报答你。”
温雪瑰羞愧地低下头。
姐姐对不起你。险些就让这张单纯的信纸,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郁墨淮将信放回桌上,垂头思忖了半晌,扯了扯唇,抬眼看她。
漆眸间亮光薄淡,却有种温沉的暖意。
顿了顿,一字一句,缓声开口。
“——玫瑰姐姐?”
温雪瑰:?
一个天真烂漫的称呼,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不正经。
她也不是没被叫过姐,时璟从小叫到大。
但“姐”和“姐姐”,好像确实是有微妙的差别。
再加上,他叫得低沉又缱绻,晕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齿间似碾磨花瓣,将柔嫩玫瑰研磨成酱。
温雪瑰心潮一漾,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渐渐觉醒。
她清了清嗓子,督促自己清醒点儿。
“做好事不留名,不行啊?”
郁墨淮沉沉地笑出声,眸间暖意愈发明亮,像两簇长夜里跳动的星火。
他语气纵容,拖长了音调道:“行。”
少顷,又轻声补了句。
“玫玫真善良。”
被他这么一夸,温雪瑰不太好意思。
其实知道她在做慈善的,也就只有吴岚,她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起过。
但听郁墨淮这么称赞,还是觉得很开心。
她双眼亮晶晶的,垂下眼睫也没能遮掩完全。
等将桌上的信又一封封收好,才忽然想起问他:“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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