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缓缓抬眸。
喉结稍动了两下,正欲启唇。
对上她视线的一瞬,却忽然想起,上次在旧洋房时,温雪瑰哭得红肿的眼。
一念之间,他将已到唇畔的话语咽回去,换上了另一句。
“问他们干什么?”
“他们各有去处。”
“也不用多管。”
-
时节近秋,黄叶缤纷。
云珀机场泛着些许萧索寒意。
温雪瑰刚下飞机,便被时璟接进了他那辆纯黑色的布加迪威龙。
跑车引擎轰鸣,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家。
一进家门,温岩竟然没去公司,也在家,正跟弟弟温成下象棋。
见到温雪瑰和时璟出现在门外,温岩唇畔涌起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
他的目光片刻也不离女儿,双脚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才将拖鞋穿好。
然后便立刻走来,好好对女儿嘘寒问暖了一番。
末了,才扭头看着儿子,语调无奈。
“说吧,非把你姐从国外叫回来,又让我也不能去公司,到底是有什么大事儿要说?”
时璟垂下眼眸。
他长了双又冷又艳的桃花眼,五官俊美清隽,且辨识度极高,天生就是镜头的焦点。
此时唇线抿得平直,下颌线也稍稍绷紧,显得冷冽而严肃。
又带着不知缘由的悲伤之意。
温雪瑰看到弟弟这个表情,心软下来,柔声问道:“是不是在娱乐圈待得不顺心?”
温岩接过话头:“咱们家不差钱,不开心就不做了。”
“不是。”
时璟摇摇头:“不是我自己的事情。”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时璟神色郑重,令温岩和温雪瑰也不由得收敛了表情。
只有一旁棋桌銥嬅上的温成有些尴尬。眼看人家一家要谈正事,他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温成想了想,还是搓着手站起身道:“那你们聊,我就先回去——”
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更别提两人还是亲兄弟。
温岩忙开口挽留。
“没事儿,都是一家人。你等我一会儿,那盘残棋咱们还没下完呢。”
温成这才又坐回原位。
本来他就不是真心想走。
既然温岩没有赶人,他便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说吧,什么事?”
温岩打心眼里没觉得还不到二十岁的时璟能带来什么重要消息,气定神闲地往沙发后背一靠。
“是和姐姐婚约有关的。”
“我还是不赞同她嫁给郁墨淮。”
时璟静静地开口。
话题的氛围蓦地一变。另两人的态度从不太当回事,变成了无奈与不耐。
温雪瑰移开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正要说话,却被温岩拦住。
温岩看出女儿情绪不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对时璟道:“小璟啊,墨淮这个孩子,自他刚从意大利回来,我就见过好几次。”
“两年观察下来,我觉得他确实是个很可靠、很利落的孩子,跟外面那些传言不太一样。”
他的语气并没有多严厉,却带着久居高位才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可时璟直视着父亲的目光,并未有丝毫退却。
“你们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他语调坚定,缓声道:“了解他的一切所作所为?”
“我自认我看人还是不会走眼。”
温岩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又看向温雪瑰,道:“玫玫呢?”
温雪瑰叹了口气,压根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着几分怒意看向时璟。
“你大老远叫我回国,就是为了这件事儿?”
“你是不是存心惹我生气?”
时璟眼里掠过一丝受伤,很快又将其隐去。
他垂下眼眸。眸色幽黯,声音也带着些许低哑。
“姐,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查到了,郁家三兄弟,也就是郁墨淮的父亲、大伯,以及叔叔,现在的情况。”
听见这话,温岩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
这三人自两年前销声匿迹,圈子里谣言四起,可谁都是道听途说,没人有真凭实据。
没想到时璟能查明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这事儿也确实是他心里的一个隐患。
温岩看向时璟,暗忖自己小看了这个孩子。
温雪瑰倒仍不觉得这事有多么重要。
她想起郁墨淮那句“各有去处”,便觉得,这已经算作相安无事的回答。
“他爸不是还好端端地在祖宅里住着?”
温雪瑰看向时璟,眸间的怒意仍未褪去。
“既然这样,那他大伯,他叔叔,又能差到哪去?”
“差得远了。”
时璟长长叹息一声。
他的声音愈发放低,但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依然十分清晰。
清晰得,像是染上了秋日的寒意。
“根据我查到的消息,他大伯和叔叔现在的境遇,都是由他一手造成。”
“郁长健在精神病院。”
“郁长康在监狱里。”
“无期徒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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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风霜雨雪
话音一落, 满室静寂。
空气变得焦灼而沉重,像是沸腾的胶水泡,令围坐在沙发上的三人如鲠在喉。
少顷, 温岩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种话, 不能乱说。”
他严厉地看着时璟, 冷声问:“你是从哪听来的?”
“我找到了当时负责郁长康案件的律师。”
时璟拿出一叠文件,里面有照片, 也有文本材料。
“还有这个, 是精神病院的地址。”
温岩的眉峰蹙成一个川字,唇线抿得发白, 缓慢地翻看着那叠文件。
目光锐利如鹰隼,时不时在某些字眼上长久地停留。
时璟耐心地等他从头看到尾,这才道:“是真的吧?”
“……”
良久, 温岩才无言地叹息了一声。
他将手里的材料朝温雪瑰的方向滑过去。
而后, 身体慢慢靠进沙发里。
一向巍峨的肩背塌陷下去,显得有些憔悴。
温雪瑰没接这叠材料。
但它们还是大喇喇地摆在桌上, 各种关键信息一览无遗。
几个冰冷的字眼映入眼中,像小小的黑色匕首, 在她眼前编织出一片梦魇。
怪不得不告诉她。
郁墨淮那句“各有去处”还回荡在耳边。
她的眼圈蓦地红了。
见状, 时璟眸间掠过不忍。
他垂下头,将散乱满桌的材料收起来,摞成整齐的一叠。
然后将它们拿到温雪瑰看不见的地方,倒扣下去。
“姐,你不知道,对不对?”
他将桌子对面的纸巾盒拿过来, 递到她手边。
温雪瑰没接, 任由大颗眼泪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砸在腿上。
圆形的水痕洇湿了长裙,浅淡的色彩也被染得触目惊心。
时璟无可奈何,低声道:“我知道你肯定很难受。但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人城府深沉,对亲人也能下狠手,而且极擅欺瞒。”
“你嫁给这样的人,我实在不能放心。”
见温雪瑰哭得愈发伤心,时璟动了动喉结,极为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让温雪瑰掉过眼泪。
只有这一次,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闭了闭眼,狠下心道:
“姐姐,你们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温雪瑰唰地站起身。
她没说一个字,连个眼神也没给屋里剩下的人,径自夺门而出。
时璟下意识跟着站起来,立刻就要追出去,却被温岩拦住了。
“别去了,你也给她一点接受的时间。”
他叹息一声,手上使力,将少年拉了回来。
温岩用双手搓了搓脸,目光遥遥地落向窗外,眼里是少有的迷惘。
他不确定地开口。
“是我看走了眼?”
没有人回答他。
室内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唯有秋风晃动树梢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萧瑟疏旷,蒙上一层灰暗的阴翳。
父子两人相对而坐,都是无言。
直到过去良久,一旁的棋桌处,才响起一个声音。
温成低声道:“哥,时璟,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我就先回去了。”
他若不开口,其他两人还真把他给忘了。
温岩实在无心客套,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便叫司机将他送回家。
温成出门时,时璟抬起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才的语气虽十分沉重,但此时此刻的脚步,却仿佛分外轻盈。
-
水晶球形状的彩灯从吊顶垂下。杏黄、水蓝、葱绿的光芒彼此交织,将整间酒吧映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果汁混合的气息。
吧台前的调酒师正在凿冰球。细碎的冰末从他指间流下,落在台面上,很快便化作水滴。
坚硬的大块老冰被切成钻石形状,透过冰块,能看见调酒师冻得通红的手。
“女士,今天想来点什么?”
侍应生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庄重地将手交叠在身前。
见温雪瑰不答,连酒单也没接,他便又接着道:“不然让我来为您推荐几款口感清淡的果酒?度数低,清甜可口,喝起来没有负担的。”
在这家私人会所工作几年,有钱人他见得多了,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
侍应生略带拘谨地说着,越说嗓音越紧,最后几个字有点发尖。
可温雪瑰还是没有回应。
她仿佛没有听见,头垂着,茶棕色的发卷从颊旁两侧垂下,弧度优美,蓬松似云朵。
“——您是心情不好吗?”
侍应生总算抓到问题的关键。
温雪瑰从包里抓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便关了机,朝包里扔回去。
这才哑声回侍应生。
“给我上你们这儿最烈的酒。”
少顷,侍应生端着爱尔兰之雾走来。
这杯鸡尾酒度数极高,鲜柠檬片也掩不住威士忌的辛辣气息。
冰块晶莹剔透,酒液上方氤氲着薄雾,令人联想起初晓的森林。
“请您慢用,一次喝一小口就行,太快了容易上头——”
侍应生话还没说完,温雪瑰已然抓过酒杯,仰起头。
冰冷辛辣的酒气直冲喉咙,呛得人眼圈通红,鼻腔里也涌上澎湃的酸意。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却还是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都喝完了。
“再来一杯。”
她随手将这只空荡荡的酒杯,放回侍应生怀里的托盘。
酒吧密不透风,恒温恒湿系统无声地运转着,将夜晚的凉意隔绝在门窗之外。
可温雪瑰仍觉得冷。
等酒的间隙,她一颗一颗地系好小衫的纽扣,抱紧双臂。
却依然,感到一种怎么也无法驱散的严寒。
少顷,紧闭的酒吧大门轰然打开。
男人一身墨色高定西装,似才从工作场合离开不久。身姿颀长英挺,气度洁净清冽。
他踏步走入酒吧,宽肩、窄腰、长腿,完美至极的比例,在动态下更为引人瞩目,令人挪不开眼。
彩灯光束潋滟,在他夜海般的眸底映出几缕微光。
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处的温雪瑰。
此时,温雪瑰才从侍应生的托盘内,接过这不知第多少杯的爱尔兰之雾。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少顷,手腕便被轻轻握住。
那人冷白骨指缓缓收紧,指尖带着温厚的檀木香。
“来得还挺快。”
她抬起一双雾水潋滟的眸,草草地瞥了郁墨淮一眼。
“那也没我喝的快。”
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她便极快地抬起手腕。
一仰头,一杯酒又空了。
威士忌的气息苦涩清冷,占据了她的唇齿,洗掉了原本馥郁清嫩的玫瑰香气。
郁墨淮眸色渐深。
侍应生已经得了她的嘱咐,见这边杯子空了,紧赶慢赶地又呈上来一杯。
结果还未走到桌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下去。”
他音色寒凉,似冬月霜雪。
侍应生从未见过威圧感这么强的人,惊慌失措地道歉、退后,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
“怎么喝成这样?”
郁墨淮收回目光,垂眼看向温雪瑰。
女孩无力地趴在桌上,身体软绵绵的,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单薄的肩膀微微瑟缩,如寒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打着颤。
他立刻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将女孩整个人裹起来。
语调略带薄怒,尾音却低哑至极。
“我要是来得再晚一点,怎么办?”
温雪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这句话,总之没什么反应。
她斜斜地趴在桌子上,像只柔软的小猫,眼圈泛红,盯着他的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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