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宸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音色也还是那样沉静,连头发梳理的方向与弧度都和他印象中分毫不差。但叶宸宋却觉得,面前站着的人是如此陌生与恐怖,至少他绝对不该是那个叫做“程澈”的男人。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叶宸宋问道。
程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个破碎的瓷器:“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闭嘴啊,110843号。”
说完,他便转过身,向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走到车边,他便站住不动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还呆立着手无足措的叶宸宋。
在那种极具侮辱性的目光里,叶宸宋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步向他走去,仿佛一条不得不听从主人召唤的狗。他颤抖着打开车门,坐到了轿车的后排座椅上。
“很好。”程澈笑了,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心痛吗?心痛就对啦~他再也不会喊她罗林小姐了TAT
【关于绿光】:又叫太阳绿闪,是太阳光的折射现象,也是一种被强化的海市蜃楼,是非常罕见的大气光学奇观。为什么让程澈目睹这一现象呢,就是为了渲染程澈近乎献祭般的选择,世间最纯净的绿色,也是最短暂的绿色,他的付出无人知晓,他的悲伤随风而逝。
【关于谚语】:Per aspera ad astra出自拉丁谚语——穿越逆境抵达繁星
第73章 撰稿人
程澈的离去成了团队成员们都不敢提及的隐痛,直到他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大家才意识到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
他似乎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有可以来往的朋友,甚至连一个固定的居所都没有。他一直租住在自己工作的地点,先是巴别塔,后又是市郊的科技园。
罗林也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在跟一个人产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之后,竟然除了对方的手机号码之外,再也没有能联系到他的渠道。这如果是酒吧中荒唐的一夜情也就罢了,可程澈却是她朝夕相处,无比信任的恋人啊!
他到底去了哪里,她又能做些什么?
罗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长发。
在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夜晚,那具美好而温暖的肉/体尚且触手可及,可现在,他原本熟睡的位置坚若寒冰。虽然在团队成员们面前,她还能保持冷静理智的状态,将所有的愤怒与疑惑投入到疯狂的工作中去。可每当夜深人静,她还是会执拗地一遍一遍拨打着那曾经熟悉的号码,把一条又一条的短信,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她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即使能勉强说服别人,却永远无法欺骗自己。
那个夜晚,明明是愉悦的,浪漫的,温情的,难忘的,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即便她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接受,那就是:也许,他根本不爱她。
罗林抄起一旁的枕头,向着墙壁狠狠掷了过去。
你不爱我可以说啊!
罗林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盲目地纠缠任何人,只要程澈能够平心静气地向她说明理由,哪怕只是再直白不过地拒绝,她也有自信做到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当年对叶宸宋她能够做到,现在对程澈,她也一定可以。
她可以吗?
罗林瞥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在认识程澈之前,她从来没有给自己准备一杯夜茶的习惯,所以自程澈离开后,她也任由它空着,不去管它。而今天,她却觉得它格外扎眼,就像钉在脊骨上的一根刺。
罗林本想把这个碍眼的保温杯像枕头那样掷出去,但又生怕被团队成员们听见,再追着她问这问那,只得将它从床头柜上转移到床下。谁料,她手没拿稳,杯子还是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随即咕噜咕噜滚到床底下找不见了。
这杯子滚动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格外嘹亮,如同一只奔跑嚎叫的狗,良久方才止息,罗林不由得低低地骂了一句。
敲门声几乎是立刻就响了起来。
“我没事!就是杯子滚床下面去了!”罗林连忙出声解释。
“老大,你要是还没睡……你就看看《科学》杂志最新刊登的一篇研究论文吧……我们都……哎,反正你看看吧!”屋外传来韩家栋的声音。
罗林本就心思烦乱,哪还有什么心情去看学术论文,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稳定下心神,打开了智能手表的光屏,搜索到了这一高居热搜榜榜首的文章。这样的学术论文能赢得如此高的赞数与转发,罗林也是第一次见到,想来营销号无所不用其极地运作也功不可没。
《永远不会到来的仿生世代》。
“嘁”,罗林不由得轻蔑一笑,“拿腔作势。”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一篇彻头彻尾的学术论文会出现在网站的热搜上,大家什么时候这么关注仿生人科技的发展了?她用食指随意地划了划,目光却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这篇论文绝非她先前所设想的那样,只是在碰瓷“仿生人技术”这个学术热词,也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出的文章。《永远不会到来的仿生世代》从多个角度论述了,人类所向往的拥有强烈自我认知,能够自主交流学习,领会情感的仿生人是无法创造出来的,每一个论据都直指行业痛点,一针见血。
最让罗林触目惊心的,是文章的作者竟然犀利地剖析了她的恩师——沈槐安教授人造相变神经元序列彻底失败的根本原因。
那就是——目前人类所有已知的仿生人自主学习能力,其实都只存留在模仿学习能力的层面。就好像一只学舌的鹦鹉,即便它拥有再巨大的词汇量,也无法真正的运用语言。
“人为的电流终究无法代替自由的思想,真正的仿生人本身就是一个真正的谎言!”
文章的结论掷地有声,如果在安洁莉卡出现之前,有这样一份旁征博引,极具煽动性的论文摆在罗林面前,也许罗林也会对仿生人领域的未来产生根本性的动摇,更何况是那些对人工智能一知半解的普通人。
可现在她不会了,因为安洁莉卡的出现,本就是对这篇论文最好的驳斥。虽然目前安洁莉卡的学习能力还不足以向世人证明,真正的仿生人已经出现,但罗林坚信,随着不断的学习与交流,安洁莉卡完全有能力通过更新迭代的图灵测试,开启全新的仿生人纪元。
等着吧,这个藏在文字后面的阴谋论者,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够……
罗林缓缓滑到了文章的末尾。
她看到了,那个令她惊心动魄的名字。
【撰稿人:程澈】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篇纯粹的学术论文能让吃瓜群众捧到热搜第一的位置,那可绝不仅仅是文字本身的魅力,而是因为这篇文字的创造者,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科研新秀,是罗林团队曾经力捧的新人,甚至隐隐有了超越导师罗林的风采的程澈程教授。
罗林翻身下床,连睡袍的带子都没有系好,就急匆匆地推门而出。门外,团队成员们都如丧考妣地靠墙站着,似乎已经呆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
所有人都向罗林投去等候多时的目光,在看到罗林没系好的睡袍时,男士们都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而露娜走上前,将罗林松垮的睡袍带子紧了紧。
罗林恍若未觉,淡淡开口道:“开会。”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份《永远不会到来的仿生世代》的文字打印稿。所有人都垂着脑袋,恨不得钻进面前的文稿里,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一眼罗林。
罗林的表情平静地让人害怕:“大家都看过了,对吧?”她扫视了一圈众人,轻声说:“说说看,都是什么想法。”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露娜为了压低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几乎快要窒息了。
“露娜,你来说说看。”
露娜就像是参与俄罗斯□□赌的懦弱玩家,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脸上血色全无:“我……那个……就是说……其实……管理员先生写得……挺好的。”
韩家栋想杀了露娜的心都有,但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又实在不忍,连忙打圆场道:“老大,她的意思是,就是……嗯……程……程教授确实提出了几个我们目前无法……无法证实的论点。”
罗林突然笑了。
她笑得太过突兀,几乎比夜枭的嘶鸣都更让人惊恐,会议室里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血色都一点点褪去,逐渐都变得和罗林一样,苍白而冰凉。
“是我对不起大家。”罗林依旧浅笑着,每个字却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在空气中化作一碰即碎的冰渣。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我和叶宸宋的过往。我们当时都是沈槐安教授团队的成员,一同从事着构建神经元阵列的研究。叶宸宋叛离团队后,也是用着同样的方法,将沈教授的失败钉在了耻辱柱上,沈教授也正是因此一病不起。我当时年轻,还天真的以为这不过是学术之争,无关人品,甚至在后来加入了叶宸宋的麾下,认敌为友……”
“而今天,我竟然又犯了和当年同样的错误,引狼入室,几乎将大家的努力毁于一旦。”
“他终究和叶宸宋一样,一模一样。”
罗林攥紧了拳头,将那冰凉而悲伤的笑容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露娜不甘心地哭了,她始终不肯承认管理员先生背叛了大家。她怎么也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温柔得让人心疼的人,那样一个说话都和风细雨的人,那样一个照顾着她们,保护着她们,像张开羽翼的鸡妈妈一样的人,怎么会为了名利,金钱而离开老大,她不信。
难道那些笑容是假的吗?那些共同经历艰难险阻的意气都是伪装的吗?那些好喝的花茶,贴心的陪伴,一日三餐的呵护,都只是为了换取大家足够的信任,而刻意营造的幻觉吗?
华沙偷偷向着露娜瞧了一眼,眼圈也跟着红了。他也想哭,但是却不想再给罗林增加更多的压力了。詹玲女士,奎帕博士也都绷紧了脸,尽力不让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呈现在他们已然无法伪装的脸上。
“他不是……”露娜抽抽噎噎地反驳着,就像一个面对父母离婚而手足无措的小孩儿,她深深爱着如长姐般的罗林,也深深爱着如兄如父的程澈,更深深爱着他们二人挡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背影。似乎只要有他们在,再大的风雨都不值一提。而此时,她却要从这二人中择其一,露娜简直要崩溃了,她感到全世界都把自己抛弃了。
“他不是!”露娜几乎是跟自己较劲一般,恶狠狠地重复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呼告解释,是想说服罗林,还是说服自己。
一双温暖的手臂将她紧紧揽进怀里,露娜的鼻涕眼泪尽数蹭在了罗林柔软洁白的睡袍上。
“我比谁都希望——他不是。”罗林轻声道。
第74章 背叛
面对程澈发起的论战,罗林避无可避,只能应战,两人你来我往地在各大全星球顶尖的科研论坛、杂志为自己的学说摇旗呐喊。与此同时,罗林也在坚持寻找几乎从人间蒸发的程澈,她甚至通过各种关系,联络到了数名曾经在巴别塔和程澈共事,而后又因程澈而被开除的管理员,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与她的全部交流,似乎只集中在文献字里行间的学术之争,隐藏在论坛刀枪剑戟的交锋里,字字句句,遥不可及。
在这场持续一个月之久的学术论战中,罗林团队感受到了越来越严酷的压力。学术圈对于这场纷争,几乎是旗帜鲜明地一边倒向了程澈一方,罗林一边的科研团队寥寥无几。而普罗大众也在论战中找到了自己爱吃的瓜,那就是曾经默契无匹的师徒在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却没有人能探求到其中真正的原因。
而这个美味罕见的瓜,即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叶宸宋也没有吃到。
叶宸宋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处境比腹背受敌的罗林好到哪里去,他已经受够了和这个喜怒无常,冷漠偏执的男人共事了。每天,每当他听到准时准点在走廊响起的,步幅频率都完全一致的脚步声,他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然而,无枝可依的处境却又让他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厌恶,矛盾地接受着这个男人的命令与羞辱。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奇怪了。
暂且不说他行事作风上和以前的巨大区别,就算是只把他当成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人来看,程澈也令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种毫厘不差的精密与冷硬,那种金属质感的冰凉眼神,那种对人性毫无同情的践踏与嘲讽,都让自认为阅人无数的叶宸宋惊叹。
为了能在学术论战中占据绝对的上风,程澈几乎买通了所有能够用钱说服的科研团队,而少数不肯就范的硬骨头,程澈则直接动用了武力,正是这种疯狂的清算导致了论战中一边倒的学术优势。
“程先生”,叶宸宋斟字酌句着,“那两家砸不下来,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反正他们不会影响大局。”
程澈微微抬眼,如同西风审视一片即将凋零的叶:“我就是要让她的背后,空无一人。”
“可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这样的投入是不是太高昂了?集团那边……”
“集团那边我来处理,还有事么?”
叶宸宋一直都以领导者的身份自居,很反感被别人打断,然而面对对面的这个男人,他丝毫不敢流露一丁点的厌恶情绪。他硬生生地将接下来的话吞进肚里,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再一次诺诺开口。
“那……下周的采访,您确定要和我一起参加吗?”
程澈点了点头。
“您不是一直在躲着罗林吗?现在又突然和我一起接受采访,会不会……”
程澈冰冷地笑了:“首先,我并没有躲着她,只是这种人类之间的争论对我毫无意义。其次,和你一起接受采访,看着曾经伤害过她的两个人携手联合,会令她更加痛苦,何乐而不为呢?”
叶宸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实在是想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曾经懦弱温和的男人,成为现在这般冷酷残忍的样子。
罗林是杀了他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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