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应隐在他家人面前脸皮薄,要是明羡再多说两句,她恐怕又要自闭很久。商邵低调地递了一个眼神给商明羡,警告她不要多嘴。待人走后,他十分自然地帮应隐拢了下衣襟,轻描淡写道:“领口开了。”
餐备得十分丰盛,但应隐惦记着马上进组,因此只吃沙拉,还是被商邵逼着才喝了小半碗粥。
“明羡她……不要紧吧?”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粥。
“不要紧,本来就要告诉她的。”商邵剥了只虾,很自然地递到了她嘴边,“吃一点,蛋白质。”
应隐不得不张嘴咬住,细嚼慢咽着,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你给……”
“没有。”商邵知道她要问什么:“我连自己都伺候不明白,怎么伺候别人?这种事,只是最近才刚开始学着做。”
应隐得了便宜还卖乖,咬着小银匙,下巴微仰,唇撅着,眼神灵动,但偏偏就是不看他。
“商先生不是一个绅士吗?”
那模样真像个小女生,商邵瞥她一眼,不经意地笑:“绅士和伺候人是两回事。”
“那……我再吃一个。”
商邵更笑,明明刚摘了手套,闻言又重新为她戴上。他骨子里的优雅,做事与讲话一样,有一股匀缓的高贵、赏心悦目,就连剥虾也不会例外的。
应隐看他剥虾看得十分认真,冷不丁听到他问:“是不是可以见一见我那些烦人的兄弟姐妹们了?”
“不要,”应隐倏然紧张起来,脱口而出:“太快了!”
“太快了?”
“嗯……”应隐轻微地点一点头:“我们才刚在一起,怎么可以把家人都见光……”
“你已经见过我父亲了。”商邵不得不提醒她。
“那是意外。”
虽然有些失落,但商邵对她的反应不算意外。他勾起一侧唇,将虾喂给她:“好,那就不见。”
应隐迟疑着:“你想我见吗?”
真是问了句废话。
商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隐,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明星,那现在我的世界里,你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那……”应隐想了想,“我都没有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商邵垂眸注着茶汤,闻言一笑:“你可以挑一个。”
“柯老师?”应隐拿起手机,又放下:“不行,他当时跟商陆在一起,瞒了我好多年,连订婚都没请我。我才不告诉他。”
“原来是这样。”商邵气息里带出笑:“如果他邀请你了,那我们在那一天就认识了。”
“也不对。”
法式青花瓷的茶壶被搁下,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冰冷的脆响。他想起什么,笑容很自然敛落了回去:“那天陈又涵也在,你眼里看不到我。”
应隐心底蓦然一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自己说的,他又帅又有钱,所以你第一次见他,就勾引他,还把口红印留在了他的衬衫上。”商邵神情平静地说,脸色看不出喜怒。说到这里,目光锐利而微眯地停在了应隐脸上:“怎么做到的?他不好接近。”
那点不悦并不比暮色下的一阵薄雾更容易察觉,它转瞬即逝,且是被商邵有意收敛回去的。他不愿在应隐心中做一个可怕的、阴晴不定的男人,可他到底久居高位,即使面部微表情一丝没变,只是气息微沉,就已经足够让别人噤声。
商邵牢记他要表情管理的承诺,抿一抿唇:“别害怕,我没有生气。”
“我没有害怕。”应隐话赶话地接,怕迟了一秒他会不信。
“我……那天我跟他在宴会厅外的走廊上相遇,我假装没走稳,撞到他怀里,嘴唇蹭了一下。”她诚实而尽可能努力地回忆出细节:“他手上其实戴了婚戒的,但我以为是假的,知道是真的后,我再也没有和他有过单独交流了。”
商邵将餐巾捏得很紧攥得很皱。
他点一点头,“这样。”
他心底很酸。
比在德国那晚听到时更酸。
又想到他们第一顿晚餐时,她勾引他的画面。那些画面里,是不是也有她面对陈又涵的样子?
“商先生,那是四还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候的我,跟现在截然不同。”应隐不自觉地将一把叉子的柄翻来覆去转着,脸上浮现很难形容的笑:“我那时候心比天高,觉得什么男人都可以征服,什么有难度的事情都可以挑战。现在想来,那种年轻气盛,即使冒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气,好像也不坏。
“当然,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即使当时他真的未婚,要带我走,我也会找借口溜的,我说了,我有贼心没贼胆,怕得病,也怕被人拿捏自毁前程。”应隐再度望向商邵,明媚地笑了起来:“如果我们在那时候遇见,你站在我的门口跟我说,‘应小姐,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是勾引不了我的’,我也一定拿出浑身解数来征服你。或者,你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我的身边经过,我就想把你拿下。”
商邵蹙起眉心:“应隐,你跟我认识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知好歹、识时务。”
“嗯。”应隐用力点一点头,笑得更明媚了些:“人是会变的,日子像流水,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山也被冲平了,石头也被磨圆了。”
她说得很释然,娱乐圈的拜高踩低,名利场的媚上欺下,婚姻、道德、爱情、忠诚、真挚在这里日复一日的曝尸示众,粉丝与资本对人孜孜不倦的规训与改写,还有他说的,“凝视”。
人是会变的,人怎么能不变呢?怪她心志不坚强。
商邵没有多问,状似不经意地岔开了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待在娱乐圈了,想干点什么?”
“我想念书。”应隐不假思索地说:“我跟柯老师聊过好多次呢,他也想念书教书,可是商陆不让,商陆把他绑架在片场。”
商邵失笑一声。
“这么一想,柯老师好可怜啊,要不然……”应隐再度抱起手机,离奇地把话题兜了回去:“我还是告诉他吧?”
“可以吗?”商邵抿了口茶,敛去唇边笑意。
“可以,我想告诉。”应隐注视着他:“我现在可以告诉了,是吗?”
她墙角的那一枚脆弱生发摇摇欲坠的野春,确实长大了,开了花,也许结果。
“嗯。”
应隐当场给柯屿发微信。
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字时心情十分郑重,手指却微微颤抖。
应隐:「小岛哥哥,我要认真告诉你一件事。」
柯屿正在加德满都的机场候机。加德满都机场跟它的城市一样陈旧、喧闹,即使是头等舱候机厅也一样。他跟商陆并排坐着,头枕着他肩膀,言简意赅地回复应隐:「说。」
应隐:「我谈恋爱了,男朋友是商邵。」
飞快地添一句:「别告诉商陆!告诉了跟你绝交!」
柯屿沉默地把这两句话看了五秒钟,吐出沉稳的两个字:“我操。”
他唰地一下从商陆身边坐直了。
商陆正在补觉,听到柯屿难得的骂脏,他掀开眼皮:“怎么?”
“……没什么。”柯屿面不改色,手机捏得死紧。
“你好像受了惊吓。”商陆语气平板地戳穿了他。
柯屿心想,我确实受了惊吓。
“啧。”商陆也不睡了,双臂环胸满脸不耐烦:“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我大哥是不是跟谢淼淼。”
柯屿:“……”
很好,他现在不仅受了惊吓,同时还很痛苦。
“不然……”他不动声色,“你直接问你大哥呢?”
“他要是会直接说,上次也就说了,他这人就这样。”商陆凝眉思索一阵:“程橙吗?可是她四十几了!大哥喜欢这样的?也不是不可以……”
柯屿一声不敢吭。
“我知道了!”商陆握手成拳,在另一掌上击了一下,“是瑞塔!”
柯屿:“……”
本来一口气都提到胸口了,现在又给不上不下地憋了回去。
商陆笃定非常,冷笑一声:“首先,瑞塔是我纪录片的女主角,其次,瑞塔是世界帆船女王,大哥也是喜欢船跟海的,所以有共同语言,唯一的问题是,瑞塔以前喜欢过我……难怪商檠业那天会用那种语气质问我。我可以理解了。make sense。”
柯屿:“……猜得很好,下次别猜了。”
商陆重又闭上眼,坐倒回椅背上,高冷道:“无所谓,不猜了,反正总会见面的。”
趁他睡着,柯屿未雨绸缪:「你们最近有见亲朋好友的计划吗?」
其实按商邵的计划,新年期间是要带应隐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吃饭的,但应隐之前每年元旦都有通告和晚会,今年难得空了,早就答应了应帆要陪她过节,因此过了两天,在十二月底时,就从香港径自回了平市。
商邵亲自送她,港・3到了应帆那栋老别墅外,在鸡蛋花的斑驳树影间停下了。
他解了锁,但不舍得放人:“真的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不要,”应隐口罩半勾,声音闷闷软软地撒娇,“我妈妈很烦的,会问你好久。”
“不是普通朋友吗?有什么好问的?”商邵明知故问。
“我走了。”她说着就要推门下车,被商邵拦腰按回怀里:“后天就进组,面也见不上了,就这么算了?”
“只进组一两周而已。”应隐浑身发热。
商邵垂着眼,静望她一阵,深深地吻上去。
“告诉我,你会想我。”他叹息着,鼻尖嗅着她脖颈甜香。
不知道是命令,还是恳求,亦或者企盼。
这句话总该是她先问的,她先想的,怎么反成他先开口?
应隐双手紧紧环住他肩颈,不说话,只一个劲把自己的身体往他手底下、往他怀里送。
香港深水湾。
小报的几篇报道写得有鼻子有眼,配的图虽然很模糊,但确实可以看得清是商邵。女人的脸蒙着口罩难以辨认,在记者在文字里确凿无疑地说,是内地影星应隐。
在报道里,商邵不仅送了她一场维多利亚港的烟花,还在深夜陪她在私人影院看电影、压马路、买花买金鱼。
“开的什么价。”
升叔便将对方开口要的价报了上来。
一千万,商檠业指尖夹烟:“你去吧,警告他们,如果这些东西在市面上出现任何痕迹,我都只找他们算账。”
升叔一走,书房又只剩了他一人。
烟雾迷漫得厉害,商檠业掸了掸烟灰,看着桌面上的报告。
一个有自杀史的女人。
他掐灭烟起身,来到露台外,两手撑上栏杆,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
一个豪门的主要家庭成员,是不可以出现自杀事件的,从气运上来说有损,从对外形象上来说,更是万劫不复的灾难。尤其当这个成员是一个家族的主母,更是一个社会巨星名流之时。
如果她再次病发,在嫁进商家后自杀,社会舆论会是什么样?
谁管她是有病史,谁管她早就有双相情感障碍,谁管她是出不了戏也好、厌倦活着也好?
人们只会说,她受不了门第的压迫,她过得不幸福,他丈夫家暴、出轨、性无能、变态,她孤掌难鸣只是傀儡,她看了太多肮脏的不能与人言说的丑事。
乃至于,她真的是自杀吗?难道不是离奇死亡?被人谋杀?家暴致死?而被他们的权势富贵压了下去?
这些猜测,会像乌云一样如影随形,永不消散。
人们丝毫也不会在意,那个深爱她的男人,此时此刻又会在这些流言蜚语下遭受什么深刻的二次痛苦。
商檠业握紧了栏杆,夜色下,一贯冷肃的面容浮现深深的迟疑和自嘲。
在成为一个家族的当权人之前,他首先是一个父亲。他知道商邵的个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放任他走进那个痛失己爱的漩涡里。
他走不出的,余下这辈子都走不出。
可是,维港的烟花。
他爱她。
他这个不孝子,永远爱不对豪门该要的女人。
第66章
应隐难得在元旦时得空,应帆高兴,亲自下厨张罗,又早早给她开了新的两坛酒。俊仪也从宁市过来了,陪着她们一块儿过节。
为了赶上献礼时间,剧组后天就开机,应隐明天一早就要飞去影视城。应帆放心不下,抓着俊仪的手,絮絮叨叨地交代她照顾应隐饮食起居。
“赶大夜归赶大夜,该补的还是要补。阿姨给你写的那几张煲汤的方子,你要照顾着她的日子来,今年我买的红参特别好,你多带点过去,到时候呢……”
应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睨应隐:“你一个人傻笑什么?”
应隐嘴里咬着箸尖,另一手托腮,脸上莫名漾着莫名的笑意,也没听应帆在跟俊仪叨咕什么。
“你谈恋爱了?”应帆立刻一个十级警觉。
“没,没啊。”应隐坐直,心虚道:“入戏呢。”
“一个革命家的戏,你入成甜宠了?”
“……”应隐咳嗽两声:“什么呀,我还有戏呢,一个爱情片。”
“轧戏啊?”应帆挺懂。
在以前的香港娱乐圈,演员轧戏是常态,管你艺术不艺术羽毛不羽毛的,一年拍个七八部是常态,劳模一些,一年一二十部也不是不行,反正片场之间挨得也近。现在不行,现在讲究一心扑在一桩戏一个角色上,同时进两个组,不管路人还是粉丝都会群嘲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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