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正要说话,薄言手机响了。
方经纬只好闭嘴等待。
电话那头短暂地说了几句,他听到薄言这边低声回应:“好,荣幸之至。”
挂断电话,方经纬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但在这之前他准备打听一下。
“谁啊?听着像工作上的事。”
“章总秘书。”薄言道。
“哪个章……温氏的章总?温小姐的父亲?”方经纬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章总找你找得这么频繁,是又有什么业务吧?”
薄言回想起刚才的邀请,道:“不是业务。”
“那还能是什么?”
“家宴。”薄言说,“温家邀请我参加新年家宴。”
“……”
而另一边。
秘书把结果告知章合泰的时候,章合泰放下笔:“答应了?”
“是的,薄先生说荣幸之至。”
有那么一瞬间,章合泰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秒,他是去质疑那份调查报告的真实性。
直到确确实实消化完眼前的现实,他才意识到随手发出的邀约竟然得到了回应。连华尔街巨鳄都能拒绝的青年才俊,居然接受了温家的家宴邀请。
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打内线给秘书。
“你再帮我查一下,这位薄先生在国内的经历。”
***
还有几天就到年关。
元旦和新年挨得近,证券公司遇到休市总是歇歇停停。
知道薄言要出席温家家宴后,方经纬那颗心一直悬在天上,喜忧参半。只怕和旧爱之间又弄出什么嫌隙。
一直到那天下午,公司明明放假了,方经纬还特意短信询问。
至圣证券-方:你出发了吗?
Eddie:路上。
至圣证券-方:新年,你就不能屈尊顺顺那位大小姐吗?
Eddie:这和新年有什么关系?
至圣证券-方:……确实,这和新不新年的没关系。女人是随时随地需要哄的。
方经纬在短信里支了不少招儿。
薄言没回复,闭眼都是温瓷浮现着愠色的脸。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像隔着一层冰川。临近新年,所有的工作都推到了年后,没了正大光明相见的理由。
他很多次翻开通讯录,也仅仅只是翻开而已。
车子很快抵达温家老宅,车窗外,管家已经等候多时。
这里薄言曾来过几次,多数时光都在不远处的林荫道等待温瓷。十年后,他才有机会真正踏入,以一位客人的身份,将与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见他下车,管家迎了上来。
“薄先生,您来了。去前厅喝口茶吗?”
“好。”薄言从善如流。
在二楼可以轻松俯瞰花园一角,所以当听到前院有车辆引擎声出现,温瓷就一直坐在窗口。她垂着眼,安静地看着。
数天不见,他的分寸和理智似乎回来了。
她见过许多人来家里做客时恭敬客气的样子,所以他身上流露出的漫不经心和不亢不卑尤其吸引人。他总是吸引人的,和从前一样。
想必此刻奶奶也在哪处看着。
温瓷起身,下楼,最后同他在入口的照壁处相遇。
“薄先生来了?”她一脸平静。
“打扰了。”薄言示意司机把礼物送进庭院,“不知道温小姐喜欢什么,简单准备了点。”
温瓷望过去,一大捧娇嫩的珍珠雪山簇拥成团。
她丝毫没给对方留面子,慢悠悠地说:“这不是打听得很清楚么。”
“小瓷,怎么说话呢。”老太太出现得恰到好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责怪地剜了一眼温瓷:“没规矩。”
温瓷的“没规矩”体现在时时刻刻。
每次有合适的人选出现在家宴上,她都会没规矩一番。老太太习惯了,甚至可以说得心应手。一顿饭围绕工作上的事吃得其乐融融。
下了餐桌,老太太才切入正题。聊了会儿家事,这才给温瓷使眼色。
“小瓷,待会过来用水果。先带薄先生四处转转吧。”
“知道了。”温瓷乖巧点头。
看着他们出了餐厅,消失在花园入口,老太太才开口:“确实不错。有谈吐,有气质,有学识,有本事。不像是那样的穷人家出生。”
“是。总的来说就是家世差了点儿。”章合泰附和。
老太太又问:“都查细致了?”
想到之前交到自己手里的那两份资料,章合泰皱眉想了一会儿。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最后只点了点头:“是,都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tyche,希腊神话里掌管好运和厄运的女神。
第9章 泥潭
时至年关,天应该很冷了,露天花园却感觉不到凉意。
雕花长廊上隔几步就摆有一盏暖气灯,灯光暖烘烘地照在青石板上,同两人之间的气氛天差之别。直到与灯火通明的主宅有了一段距离,温瓷才停下。
“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评估你的价值。”她缓缓道。
薄言并不意外:“我知道。”
“你不知道。”温瓷看着他,“成为温家备选的孙女婿之一,竞争上岗,创造价值。成功了永远被冠上温家的前缀,不成功一脚踹开。薄先生不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
“那上次那个人呢,也是备选之一?”薄言反问。
“他?”猜到他是指喻淮安,温瓷皱起眉,“不是。”
不是温家替她挑好的备选,那只有可能是真爱了。
薄言嗤笑一声:“哦,原来如此。”
温瓷不明白他笑里的含义,只当是自己多想。默了半晌,她还是坚持问:“所以薄先生想好怎么知难而退了吗?”
“我从来只会迎难而上。”薄言与她并肩而立,低声道,“你知道的。”
谁也没提上次的冲突。
他们之间的谈话就好像一场利益交换,不需要推心置腹,也不需要解释和抱歉。这么多天,嘴唇上的破口早就好了。
那天因为急躁和不理智而留下的证据也全部消失了。
“温瓷,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的。”他说。
***
温老太太对薄言很满意,年后闲下来了让管家去送回礼。
也就是这么一眼,温瓷在早餐桌上看到了薄言如今的地址。
香樟豪邸,本市数一数二的富人区。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目光,老太太忽然一改口气:“我怎么就忘了。小瓷,你回去的时候顺道带给薄先生吧。”
温瓷不大情愿:“我还不回。”
“原先叫你住过来你总推脱,现在倒是不想走了?”老太太不为所动,“那哪天你回去时再带,也是一样的。”
终究是逃不过,温瓷朝管家道:“放我车上吧。”
不想住老宅,也不想去给薄言送礼。
但两者取其轻,温瓷还是选了后者。她开车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要不一会儿把东西放楼下前台,让他们送上去就好。
可真到了楼下,她又有些动摇。
分开三千多个日夜,说对他如今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
好像多看一点,就能多填补一些空缺似的。
犹豫间,手机震动数下。
圈子里难得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发来语音。
“哎,瓷儿~这两天总有空了吧?想着你平时肯定忙,都没敢打扰你!”
温瓷回:“怎么了?”
“还能怎么,看男明星呗!”那头说,“最近火了好几个小鲜肉你知道吗?正好过年,我攒了个局。来?”
这位朋友王可常年混迹各大剧组,这儿投点钱那儿投点钱的。
当初认识喻淮安就是通过她之手。
温瓷兴致恹恹:“不了吧,忙着。”
“过年了你家老太太都不给你放假?”王可说,“还是真那么长情,就盯着一个喻淮安了?”
温瓷没想好怎么回,王可立马追加一条:“真喜欢你别找替身啊!正主呢?还在美国逍遥呢?勇敢你就上,别光——”
“回了。前几天刚见过。”温瓷说。
那边沉默半天发来长长一串省略号,然后电话就掐着点一起来了。
“我觉着吧还是替身好,单纯,可爱,又听话。别玩儿正主,你玩不过他,真的!”
温瓷说:“我没想着玩。”
“爱情没用啊姐妹,哪有什么比既单身还有钱更快乐的呢?!”
王可常常语出惊人。
温瓷喜欢听她说话,就好像听多了自己也能挣脱锁链破茧成蝶了一样。她把下巴搁在方向盘上,轻声说:“那怎么办呢,奶奶好像挺喜欢他的。”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那对不住了,我爱莫能助。”
虽说如此,王可挂断电话之前还是提醒:“忠告,那种肉食系男人,轻易不碰。”
等挂断,温瓷才发现刚才电话间隙进来一条新信息。
信息来自一个尘封许久却又无比熟悉的号码。
薄言:新年快乐。
新年快过完了,这是众多祝福短信里最普通最不打眼的一条。
无论内容还是时间点都很微妙,好似它的出现不是真的为了祝福,而是一个讯号,在提醒她:我在这,来找我。
温瓷反复看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名字上。
他们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重逢后的每次联络都是通过助理。
而这条有着明确归属人信息的短信让她意识到,这些年他国内的号码一直用着,不曾改变。
可当初她要找他的时候,拨出去却是冰冷的一句空号。
原来像他那样的人也会玩拉黑。
温瓷没回,复制了这串号码转到社交软件,如愿找到他现在的微信——Eddie。翻开资料看了一圈,并没有收获。
算了,不看了。
这个想法刚刚成形,底下通讯录突然跳出一个小红点。
——我是Eddie,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温瓷微抿下唇,刻意把时间拉得很长才点进去,通过。但新消息没有如约而来,加完好友那头彻底失去了动静。
她有些恼火,又觉得莫名其妙。
在她要把他的号重新丢进陌生人组列之前,车窗咚咚响了两声。
温瓷降下车窗,看到物业经理躬着身,客气地同她说:“温小姐,九层的先生打电话下来,让我请您上去坐坐。”
她无端被鼓动了几分,问:“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刚。那位先生说看您停在这儿很久了,所以——”
温瓷仰头,视线最终被车顶遮蔽,能看到的只有最底下三四层楼高,而楼上却能轻而易举俯瞰全部。
遇到他总是稀里哗啦先输一截。
温瓷不太高兴地下了车,从专属电梯上到九层。
这一层是他的私人领地,温瓷一出电梯就见到了薄言。这是最近数次见面以来他看起来最柔和的一次。针织套头毛衣,居家裤,还有朴素到接近纯色的棉拖,甚至连头发都是没有经过打理,最柔软的模样。
即便如此,只要沉进他眼底,那丝柔和的假象很快会被打破。
“你怎么知道我过来?”温瓷问。
“在窗口工作。”薄言靠在门边,“正好看见了。”
温瓷视线绕开他,望向他身后。
开阔的客厅那头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地上铺着一张羊毛毯和矮几。上边那台笔记本电脑、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和散得到处都是的资料,似乎在证明他刚才那番话的真实性。
当然,他的话真假与否温瓷并不打算深想。
“奶奶给你的东西我已经让物业搬进来了,方便的话你随时可以让他们送上来。”温瓷说,“我只是上来跟你说一声。那么……”
告辞两个字还没出口,薄言忽然问:“短信,收到了吗?”
温瓷僵硬地移开眼:“什么短信?”
“明明就收到了。”薄言弯了下唇角。
他退后半步,让出足以让她通过的距离:“进来吧,顺便看看我给你量身打造的融资方案。”
几秒后,他补充:“足以买下两条矿脉的方案。”
最后温瓷还是进入到他的空间。
宽敞到令人发指的客厅,足够让两个人在这打一场网球。
大约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薄言解释道:“回国时间太短,没来得及置办。”
温瓷停在客厅中央,整个人像陷入一场空旷的旅行。
她环顾四周,挺不客气地问:“坐哪儿?”
薄言朝那张羊毛毯扬了扬下颌:“那。”
“那你呢?”温瓷又问。
“我坐地板就行了。”
又来了,脑海中出现来自过去的回响。
——大小姐天生就该踩在地毯上啊。
从进入这间房子起,她就开始神思飘摇,控制不住地让记忆与现实交叠。这是种不好的现象,意味着接下来关于工作的会话并不会顺利。
因为私人感情胜于理智。但她并不想离开。
薄言在她身边坐下,向她展示方案的大体思路。
他靠的太近,身上的冷杉气息不断干扰她的专注力。有好几次他伸手过来取散落在地的那些A4纸时,袖口与她擦拭而过,温瓷觉得手背痒痒的,免不了蜷起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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