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抵达站台的间歇,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动作被窗户映得清清楚楚。
时易眯起了眼睛。
前后门打开,人群熙熙攘攘的移动,身边有人下车,挪出的空隙很快被人添上。
顿时辛念的鼻尖被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覆盖。
不是普通酒气,更像是多日没有洗澡的腐烂恶臭味。辛建勇若是醉酒回来呕吐一地,家里便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她熟悉,不代表可以习惯。
辛念觉得自己也快要吐了。
她往时易身边凑了凑,低下头,渴望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可以掩盖自己此刻不适。
时易依旧看着窗户。
就见身边那姑娘又悄悄挪步回来,垂着脑袋,好像一只打盹的小鹿,头越来越低,都快要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怎么了?”
他低下头,下颌正好贴上辛念的的头顶。柔软清凉的发丝让他微顿一瞬。
辛念不愿开口,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没事。”
时易没再说话,也没动,就默许她这么靠着。
但很快,旁边衣料摩擦,那股酒气重新慢慢吞吞、细细密密且铺天盖地地传来。
辛念欲哭无泪,浑身汗毛因为不适而竖起来。
虽然低着头,但她却能够强烈感受到那个男人的每个动作。
他的鼻腔里发出浓重的呼吸声,像是还没有从酒精中完全苏醒,圆滚滚的肚子一起一伏。浑身散发着污浊的气味,像是一块腐烂的肉。
悉悉窣窣的声音始终没有消失。
忽然,辛念感觉自己的腰腹被撞了一下。
她本以为是有人不小心的,但是很快,她的屁股也被同样的撞了一下
——或者说,更像是有人手放在下面不怀好意地拧了一把。
辛念浑身腾地发热,下意识认为那人并非故意,何况她现在被熏得头晕脑胀,变得迟钝。
不过,她还没来得安心下来,屁股又是一痛。
这次那人似乎愈发胆大起来,力道更甚,时间更长。
辛念惊跳起来,想也没想,只是要逃脱魔爪,看清身后那人是谁。
“怎么了?”时易立刻看出她的异样。
可是辛念脑热脸红,根本来不及回答时易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头,便是那个酒气熏天的男人,他眯着混沌的双眼,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他料定面前这个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不敢说什么,理直气壮地问:“看什么看?”
男人的粗声粗气引来旁边人的注视,他们目光探究,似乎实在好奇这个白净的女高中生与这粗鄙的男人有何关系。
众人似乎将更多的焦点都放在了女孩子身上。
辛念张了张嘴,想要控诉,但是喉咙却像是被人扼制住一般,竟是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男人笑容更为嚣张。
辛念胸腔起伏,刚发出一点声音,已染上了哭意,“……你要做什么,你、你在做什么?”
“……嘿嘿。”男人脸上横肉堆起,伸出自己手心黝黑的手,在空中抓了抓,猥琐地说:“你说我在做什么?”
辛念一阵恶心。
不过她还没说话,就听身边围观路人倒吸一口凉气。
余光所到之处,就见一个黑影飞速划过,然后那大腹便便的男人被人提起。
时易毫不犹豫,出手狠厉,挥拳上去。
“你他妈……”
男人话未说完,就向后踉跄,若不是身后还有其他人,他就滚到地上了。
时易拳头极硬,瞬间,男人的右脸就肿起来。
拥挤的公车上喧哗打架,自然引起的动静不小。司机立刻停车,对着后视镜喊道:“后面干嘛呢?公共场合打什么架?”
时易冷笑,不顾周围人惊恐的目光,揪起男人的衣领就往外提。
“时、时易?”
辛念吓得半晌没动。
时易拍响后门,手腕青筋凸起,拽得男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但他的语气却漫不经心,“师傅,麻烦您开门。”
司机不愿多管闲事,想也没想,就把他放了出去。
时易像拖着一袋脏污的垃圾一般,长腿一迈,走下车,将男人给扔了出去。
辛念拨开人群,也跑下去。
留在公车上的众人挤到窗户边,齐齐惊呼。
时易在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右腿狠狠一抬,将男人踢了一脚。
顷刻,男人像是一个破旧的皮球在地上滚了滚。迷迷糊糊地、口中咒骂不停,正要起身还手,时易俯下身,另一个拳头就挥上去。
鲜血从男人口中喷出,辛念呆立在路边恐惧地捂住嘴。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时易的小半张侧脸。
下颌凌厉,周身散着寒气,狠戾和暴怒出现在他往常总是散漫的神色中。
男人的脸被时易打到一边。
他此刻如同烂泥一般摊倒在地,若不是时易揪着他的衣领,他根本没有力气半个身子悬空。
那人的脸已经肿得看不清五官了,眼睛都睁不开。
但时易并未放开。
一拳,一拳,又一拳。
辛念见他脖颈青筋立现,不敢靠近。
忽然,那日雨夜陌生阿姨的话杀回她的记忆中。
“——跟他爸一样,早晚要去坐牢的!”
辛念顿时浑身颤抖,惊声尖叫,“时易!”
她顾不得躲避时易的狠,只知道现在要阻止,想也没想,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他。
辛念死死环住他的腰腹,不让他动。
其实刚刚开口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时、时易,别打了,你别打了……我害怕。”
时易停下手,他下意识怕自己挥动的拳头误伤辛念。
他感受到了身后人的战栗。
恐惧不言而喻。
辛念抽泣着,一颗晶莹的热泪滑下来,沾湿了时易的衣服。
他今天穿得单薄,辛念泪珠的温度清晰且浓烈地透过衣料传进他的皮肤,渗透进他的脊椎骨。
倏地,时易浑身酥麻,跟她颤抖了一瞬。
他将男人松开,听见辛念依旧在喃喃,“别打了,我怕。”
怕什么?
她没说。
围观时易打架的女生不在少数,她们只会赞叹他又拽又痞,像是能用拳头为她们对抗全世界。但从来没有人感到害怕,没有人想过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时易在想什么。
时易屏住一口气,松开男人的衣领,慢慢直起腰,低头看着自己沾染男人脏污血迹的手,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覆盖在辛念扣在自己腰腹处的手。
他偏头,轻轻低声道:“不打了,辛念,我不打了。”
辛念还在抽泣着,许久之后,她挣开自己的双手,抬头看了一眼时易。
时易正在侧头垂眸看着她,见她与自己对视,勾起嘴角,“别怕。”
说完,他重新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长腿一跨,站在他的身侧。
昏黄的光线下,男人红肿的嘴一张一合,时易蹲下身,“你说什么?”
“我、我要报警……”
时易冷笑,复又点头,“好啊,报警。”他从自己身后的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在男人的脸上拍了拍,扬起眉毛,“用不用我帮你打电话?”
如此嚣张,单是气焰就令人恐惧。
男人喘着粗气,不敢再说话。
时易继续道,“怎么,混蛋,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他懒洋洋站起身,“——给她道歉。”
辛念见时易提到自己,立刻一惊,下意识躲在他的身后。
只见那男人睁开自己的小眼睛,浑浊的眼珠提溜转,转到辛念身上。
还没张口,时易忽然抬腿狠狠踩在他的肩膀上,刚刚消散的狠厉重新杀回来,声音冰冷,“老子让你看她了?”
时易显然脚下用力,男人疼得浑身打颤,话都说不利索,满脸血污,擦也擦不干净,“对、对不起,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
时易没说话,辛念在他身后轻轻拉着他的衣角,“时易,我们走吧。”
“解气了?”
“嗯嗯。”辛念赶忙点头。
“行。”时易把腿收回来,重新蹲下身,轻声对男人道:“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小姑娘,我让你尝尝做太监的滋味儿。”
他的语气分明是散漫的,却字字含杀,叫人心惊胆战。
辛念没听他开口,却先闻到一股腥臊气,她往下一瞥,就见男人的□□处有一团深色的水渍,竟然是被时易给吓失禁了。
时易蹙眉,冷道:“真他妈恶心。”
第24章 爪子
应是在“废铁”门口分别, 但是辛念徘徊许久,半步也不肯再离开。
刚才用力狠了些,时易手腕僵直, 轻轻转动,“怎么了?”
辛念站在路灯下, 颤抖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情绪无处藏匿。
她抓着自己的衣服,“我还不想回家,在你这里待一会儿行吗?”
时易勾勾嘴角,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往旁边走了一步,推开玻璃门,露出似笑非笑的眉眼,“进来吧。”
他本以为辛念是来写作业的,但她在店内转悠半圈, 轻声问:“有酒精或者纱布吗?”
“怎么?”
“你的手……”
时易低头随意一扫, 满脸无所谓,“这有什么?”
“不疼吗?”
时易正向否认, 却见眼前这丫头亮晶晶的双眼中已经凝着一汪清水了, 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长腿舒舒服服地一伸,点点头, “你这么说的话, 好像还真有点儿。”
说完, 抬眉看她反应。
果不其然, 泪珠子断了线。
辛念咬着下唇, 默默坐在他身边, 看他无所谓的神色,又是不大信,睁大眼睛,“真的?”
时易乐了,“疼的是我,怎么哭的是你?”
辛念不吭声,只顾着低头抹眼泪。
时易往她这边凑了凑,用气声问:“你怎么总是哭?”
辛念抽抽搭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怎么知道,我以前挺坚强的,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
“哦。”时易靠在沙发上,欣赏她清澈的泪珠,“怎么?就哭给我看呗?”
辛念点头,无赖地说:“对,都怪你。”
时易嘴角微挑,点头,干脆认下这个罪名,“行,都怪我。”
他正想伸手为他擦掉眼泪,却瞥见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他不肯让任何与那男人有关的东西沾到辛念身上,便起身将手洗干净。
顺便抽出一张纸,重新坐在沙发上,把纸团成一个球,在辛念的脸上蹭。
她那张巴掌小脸,又软又嫩,没一会儿就被他粗鲁地层出红印。辛念皱皱眉头,拿过那纸,小声道:“……你太不温柔了。”
“我不温柔?我温柔谁替你打架?”
辛念看了一眼他之前打架还绑在手腕上的纱布,道:“你总是这么多新伤旧伤。”
时易一怔。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他的伤,时间久了,他自己也不在意,疼痛和伤疤变成家常便饭,身边也是如此。
但是,辛念跟他以往认识的身边人都不懂。
她太乖了。
从不惹事,能忍就忍。
“谢谢你……”
辛念忽然道,接着又说:“对不起。”
她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我是不是总给你惹麻烦?”
时易听罢,收起自己漫不经心的神色,低声道:“我从来没这么觉得。”
“真的吗?”辛念泪眼婆娑。
时易道:“何况,那些麻烦也不是你惹来的。”
提起这事,他声音冷下来,“今天这件事,要是我不在,你会怎么解决?”
辛念沉默不语。
“就放过他了是吗?就忍了是吗?”时易问:“不许这样,去找司机,或者报警,车上有监控,他不会好过的,你越退让,他就会越觉得你好欺负,听到了吗?”
辛念垂着眸,不吭声。
时易轻轻蹙眉,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听到了吗?”
辛念犹豫着点点头。
时易又道:“别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什么反应,什么想法跟你有什么关系,做错的是那人,丢人的是他,不是你,知道吗?”
他这人一向是嚣张惯了,从来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但辛念做不到。
“我是女孩儿,他那么壮,那么胖,要是打我怎么办?就算我报警了,他被关几天,出来报复我怎么办?我穿着校服,他知道我是哪个学校的,随便就能堵住我。”
时易微顿。
辛念又道:“我们的拳头天生没有你们那么硬。”
她口中的“我们”和“你们”是男女之分。
时易能明白。
辛念话的没错,这是她的困境。甚至可以说,或许她大胆站出来,很多女孩儿不会觉得她丢人,反而会感动深受地同情她,但很多人不敢站出来。
因为她们天生的力量小。
这是所有女孩儿的困境。
辛念走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切,时易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击,他低头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又道:“辛念,我永远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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