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看到季鼎头上的剑下落时,脚下的格子后有淡淡虚影。
这格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出路就在脚下!
她刚要提醒大师兄, 却发现喻永朝早已神色凝重地看向脚下的格子。
喻永朝言简意赅:“你们先走。”
他扫了眼白芨和一旁的饕餮, 手中折扇腾空而起。霎时, 浓郁的魔气从扇中散出, 径直轰向地面。
这是白芨真正意义上看到大师兄出手。
她盯着那空中翻飞的折扇,很难想象这一纸折扇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
魔气外溢化作攻击方式,这便是出窍后期的实力吗?
头上的剑阵依旧不断下落着,白芨盯着地上的裂口, 伏鹰鞭一甩, 缠绕在饕餮身上。
她受了重伤, 行动不便, 该用伏鹰鞭先带她走。
不同于往常战斗的时候,伏鹰鞭此刻正轻柔地束在饕餮腰间。那裂口正不断缩小, 白芨没有犹豫,直接将饕餮扔了进去。
喻永朝凝神看着天上转动的剑阵, 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裂口已经缩小到原先的一半,白芨偏过头正巧躲了一道从天顶下落的剑。
“师兄小心!”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
白芨与喻永朝之间坠下一把剑,彻底挡住了白芨的视野。
“你快走。”
师兄声音淡淡,一挥手, 空中的折扇掀起一阵风来, 魔气柔和地拖着白芨到了裂口处。
裂口处也并非完全安全。
在上方又径直落下一把剑来,若不是魔气反应够快,此刻白芨已经断了一只手。那剑擦着白芨的手臂而过, 却还是刮开了衣袍, 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芨被魔气载着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裂口, 却突然听见一声闷哼。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却只看见越来越多的剑从天上下落。
密密麻麻。
视野范围内全是银光,她连大师兄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大师兄!”
连比较安全的裂口处都有剑阵下落,那在远处的师兄那边呢?
情况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裂口越缩越小,白芨试图挣脱魔气返回到杀阵之内。
柔和的魔气在此时突然强硬起来,拽着白芨往出口处去。
师兄还在里面!
刚才的那声闷哼……是师兄受伤了吗?
白芨最后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整个杀阵的格子中都落了剑,而师兄却不知在何处。
*
杀阵的出口仍是一片森林。
白芨从裂口处出来时,浑身仿佛被碾碎了般的酸疼。缠绕在她身上的魔气早已消散。
她第一时间是回头去看大师兄有没有从杀阵中脱出。
身后空无一人。
不仅大师兄不在,连早她一步离开阵法的饕餮也不在。四周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在此处。
而且,似乎与入阵之前的景色并不相同。
被剑阵砍伤的右臂还在不断流着血。白芨左手双指并拢,迅速点向右肩的穴位,防止失血过多体力不支。
淡淡的灵力护住了致命伤,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来往树中走。
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她要回去!
此时正值正午。
白芨踏着落叶凭着记忆向杀阵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落叶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细碎的践踏声。
她举起玉牌,眯着眼睛看了看位置。
玉牌之上只有两个红点,一个是她的位置,另一个离她有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
若是师兄在杀阵内,那另一个红点大概率就是饕餮了。
看起来裂口处应该是个传送的阵法,将她与饕餮传到了不同的位置。
脑海中依旧是万剑齐落的画面。
白芨被剑阵伤到,感觉体内的魔气正在不断外溢。若是她猜的不错,这阵法对修士的影响非常大。被一把剑所伤后,流逝体内的灵力或是魔气。如若找不到杀阵的生门,体内的力量又一直在流失,那必然会困死在阵中。
对她用如此阴毒的杀阵,林问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是她究竟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口中的女主又是什么?
上辈子想不通的事情,这辈子她也懒得再去想。仙魔本就对立,一剑之伤,百年冰牢,她日后定会一笔一笔报复回来。
没有喻永朝的引路,白芨寻起路来格外困难。她推测杀阵就在附近不远处,因为脚下的灵植都与进入杀阵前的灵植相符合。
白芨拖着伤一直寻到了太阳西沉。
她果然高估自己的寻路能力了。
玉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代表着饕餮的红点也早已离开,估计是去寻找同队的同门了。
白芨微微叹了口气。
她要是再耽搁时间,师兄恐怕在杀阵中被剑穿成了筛子了。
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周围的灵植有被烧毁的痕迹——
此处正是她与林问夏打斗时,伏鹰鞭附以的魔火燃到的灵植!
那就说明她与杀阵所在的地方已经无限接近了。
泛着白光的阵法就浮在空中,白芨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想走上前去。
脚下的灵植微微拂动。
几乎是本能反应,白芨的玉扇从腰间脱出,接下了那锵然一击。
感受到那熟悉的剑气,白芨转过身,望向从背后袭击她的人。
那是碎星剑发出的剑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芨含着笑容,眸中却翻涌着如冰的森冷,证明了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你们仙门的弟子,都这么喜欢用偷袭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招数吗?一个自诩正道的门派,怎么一个两个都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古树之下,静谧无声。
来人一袭白衣,是玉昆宗惯例的款式,袖口与衣带间镶着三纹金边。玉昆宗的宗门服饰分的很明,筑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边,元婴期之是两道。三道金边,修为至少也到了出窍期。
那人右手持剑,剑尖直指白芨。长发用墨色发带束起,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藏了万千思绪,很是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来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门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先是林问夏和季鼎,接着来了个祝景之。
还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过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惊。
他循着周围汹涌的魔气追到了这里,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寻找了数个月的师妹。
他的师妹脸上爬满了魔纹,浑身上下泛着魔气,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讥讽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场守擂他没动过一寸,跨境斩杀妖兽他没退过一毫,而面对白芨这冰冷的神色,他却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脑中的思绪混乱,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对他说了什么:“师妹为何会在这里?可是有魔物伤你?我循着玉牌寻找失踪的同门来到了此处,你有没有看见季鼎?”
原来是照着玉牌找到了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么仙门也应当有互相联络的方式。
“祝景之。”她开口唤他,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大家都是修士,我为何来不得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师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脸。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风霁月大师兄的师妹。”
手上的魔纹如同图腾般具有美感。她从前只觉得遍布手上的魔纹丑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纹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剑垂下去,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他迈步上前,却看见师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样警戒的神情,那样防备的姿态。
让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迈步上前。
仙门与魔界从来都是相见相杀的关系。可他还是想知道,白芨坠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会变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手中的碎星剑被他收回到剑鞘,他尽力压着声线,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师妹,那天的宗门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林问夏和长老说白芨入魔发狂伤人,可他依旧不愿相信。
他与师妹相识许久,熟知师妹的性格。如今师妹带着冰冷的恨意对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他不知道的缘由。
他想听白芨亲口说。
白芨心情复杂。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询问她,听她解释,上辈子的结局也不会以那样惨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等她彻底选择入魔后他才来问?为什么偏偏和上辈子不一样?
两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释了,他们也回不去师兄妹的关系了。
白芨摇摇头:“太迟了。”
“什么?”
祝景之没听懂白芨话里的意思。
是指他问的太迟了,还是她坠崖之后他寻得太迟?
白芨无意与他纠缠。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生死未卜。
魔气自玉扇释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视线。
杀阵的阵法依然在空中旋转着,祝景之面对白芨释放的魔气并没有防备。
他能感觉出,魔气中没有杀意,只是为了阻止他继续上前。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叛徒!竟敢伤我门中弟子。”
剑气翻飞,瞬间将魔气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喷出一口鲜血,死死地盯着魔气后的人。
玉昆宗的长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这般废物,难怪主动离开宗门,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与徐白关系说不上融洽,甚至有那么点竞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门下弟子不顺眼,只是碍于宗规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门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为他提供了泄愤的机会。
景恒手中灵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长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侧的人身上,开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么?”他侧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图拦下他的人,“这不是玉昆宗的未来剑尊吗?看未来剑尊的样子,是想阻止长老肃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个未来剑尊,带着讥诮的神色。
他承认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赋极好,他打探过掌门的意思,这玉昆宗未来剑尊的称号,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话音一转,声线陡然阴沉下来:“还是说,你为了已经入了魔的曾经的师妹,不顾宗门的规矩,起了对抗长老的心思?”
“景长老,慎言。”
祝景之声音清冷,面对景恒的挑衅并未动怒。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行了个晚辈对前辈的礼节,挡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视线。
白芨当即原地调息梳理体内暴动的魔气。
景恒那一剑来得突然,剑气离体,她来不及防备,这才被剑气所伤,以至于体内的魔气暴动。
“白芨是徐白师尊门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应由徐白师尊处置。”
祝景之一口一个徐白来压他,倒显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阴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紧握着本命剑,看不出情绪来。
“未来剑尊倒是与同门有深厚的情谊,竟然如此地护着一个魔修。”
掌中剑光一闪,迅捷射出,绕过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后的白芨!
景恒突然发难,祝景之来不及阻拦。
分神期长老的修为有多恐怖?
剑气化形,连肉眼捕捉到剑气的速度都十分艰难。那剑光带着杀意,不出一息就到达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状态,也许还能躲得掉。
但她被剑阵所伤,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发的一道剑气,此时已经无力躲避后续的攻击。
腰间的玉扇微微发烫。
就在剑光抵达白芨眼前的时候,玉扇张开,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剑气抵挡下来。
是玉扇的防御机制。
喻永朝将扇子赠与白芨时,曾经告诉过她扇子可以抵挡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击。
景恒虽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剑气挡下。
只是抵挡过剑气的玉扇也受了损伤,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剑气余震击落在地。
白芨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血来。
“景长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剑鞘上,话语间满是冷意:“你若再对我门中师妹出手,可就是触犯玉昆宗门规了。”
“怎么?未来剑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负手而立:“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来的剑尊,前途无量。毕竟包庇魔修这等罪名,不是你担得起的。”
“那也请长老记得,出手打伤同门,残害同门者,废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触犯得了的。”
林间寂静无声。
两人各持剑而立,分毫不让,形成了对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却已经紧紧按上了玉扇。
她受伤了,那他也别想好过!
大约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说,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却也有狂妄的本钱。在场的人里就只有他修为达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杀人,又有谁能拦住?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师妹。”
林中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芨这才稍微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才发觉手掌处一阵刺痛。
她方才紧握着玉扇,指尖都扎进掌心肉里,渗出了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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