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生出担忧。
即便知道当初带姮姑娘回来,是因为她长的像高宛宁,可罗袖姐姐叮嘱过,谁都不准说漏嘴,她们都守得住秘密,可这位庶女能守住吗?
长荣端来最后一碟蜜汁藕,桌上统共有八道菜,他躬身退下去,听到顾云庭问了声。
“她去哪了?”
“姮姑娘在东院,待会儿和罗袖姐姐她们一起用饭。”
顾香君挑了挑眉,笑盈盈的扒着米粒,方才她和高静柔在西院更衣,特意打听了这位外室的来历,真是戏本子里才能遇到的巧事。
她与二哥不算亲厚,可也知道二哥与高宛宁那点旧事,原以为高宛宁死了二哥就能走出来,没想到他来徐州养病,竟能找到一张跟高宛宁如此相像的脸,更可笑的是,这女子还是二哥情敌的妹妹。
磋磨情敌的妹妹,或许能解二哥心头之恨。
谁叫她倒霉,谁叫她有个不长眼的哥哥。
顾香君如是想着,猜测邵明姮在府里的处境必定可怜,她莞尔一笑,自认没有瑕疵:“二哥,不如叫那外室一同过来用膳。”
顾云庭抬眼扫来,神情清冷,顾香君不知怎的就有些怵他,可她没说错话没做错事,故而又挺直腰背,只是脸上的笑略微僵硬。
“不必。”
一席饭吃的鸦雀无声,起初顾香君还想跟高静柔说笑几句,但甫一瞥到顾云庭那张冷脸,登时就没了兴致,不得不像他那般闷头咀嚼。
西院未熄灯,顾香君换好寝衣坐在妆奁前,高静柔帮她涂抹桂花油,每一缕头发都仔细揉捏,桂花的香味清甜,顾香君对镜擦面脂。
“三娘喜欢邵娘子吗?”高静柔悄悄抬起眼皮,手指还在抚触。
顾香君不以为意:“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可怜人罢了。”
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跌入烂泥做起外室,单是脸皮都要被人戳破了,何况她自己内心如何煎熬。
顾香君舒服的喟叹,反手握住高静柔的手:“别累着你。”
“只涂点桂花油,哪里就能累着。”高静柔盈盈笑道,不动声色敛起不快。
她长相不比嫡姐差,偏处处都被压一头,活的连嫡姐影子都不如,幸亏柳姨娘懂得隐忍保全,父亲疼惜,连带着对她也格外厚待,她们母女在府里已经活的比其他妾室更好,她与嫡姐间的差距越来越小,机会都是挣来的。
嫡姐活着她争不过,嫡姐死了,属于她的机会来了。
高静柔抚着自己那张脸,虽与嫡姐只有两分像,但她自信能凭着聪慧柔婉获得顾郎君的喜欢,明明他们更般配,更该在一起,而嫡姐能得郎君深爱多年,当初凭的不过是因身份带来的便利,高高在上的施舍,便能令郎君念念不忘,那么她也可以!
而今她是昌平伯府的希望,父亲对她的瞩望就像当年对嫡姐一般,她一定会得偿所愿。
“说来也怪,你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长得像宛宁姐姐?”
高静柔跟着轻笑:“所以嫡姐才更喜欢邵娘子的。”
话音刚落,顾香君的脸色果然怔住,随后她冷冷嗤道:“你比她有福气,她不过就是个外室。”
顾香君还是那么讨厌嫡姐。
高静柔抿唇不语,她知道如何把控眼前人的情绪,拿捏好她,便能省去自己动手除害的麻烦。
多年前她便不喜欢邵明姮,厌恶她活的肆意张扬,快活明媚,不像自己,在昌平伯府谨小慎微,就怕行差踏错被主母揪到错处,连累柳姨娘。
而今邵家败落,她居然变成顾郎君的外室,怎能不叫她更加忌惮厌恶。
罗汉榻前熄了灯,很快没有动静。
顾云庭蹙眉,握着书卷的手用力一攥,多日来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临睡前邵明姮都会过来拿走他的书,熄灭他的灯,然后让他早点入睡。
起初还会紧张,后来就变得理直气壮。
顾云庭等了会儿,榻上始终没有声音,他看的心浮气躁,便将书本重重往案上一拍。
不多时,屏风后露出个脑袋。
邵明姮揉了揉眼,“郎君怎么了?”
顾云庭盯着她看了会儿,淡声道:“没事。”
“郎君还不睡吗?”她似乎没有异常,却忘了过来拿走他的书,熄灭他的灯。
顾云庭平躺下去。
过了少顷,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郎君不嫌亮吗?”
屋内寂静无声,然后顾云庭听到趿鞋走动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双手握在胸口。
两声轻微的吹拂,屋内陷入昏暗。
顾云庭的脑子莫名有些烦乱,他睁开眼,凝视邵明姮蹑手蹑脚离开的背影,她没有披外衣,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姣好的身段毫无遮拦。
其实方才他想过,若邵明姮来抽走书,他可以顺势安慰她,叫她不要在意高静柔,也不要忌讳顾香君,她在他身边可以像在邵家一样自在。
但她没来,那些话也就没必要说出口。
盐税的事撕开一角,确定与徐玠脱不开干系,为着那条大鱼,他们暂且放过了小虾小鱼。
江浙之行必不可少,原先顾云慕打算亲自走一趟,但顾云庭说他太过扎眼,便决定自行去往。
他晨起咳了几声,抬头便见邵明姮端来梨汤。
“冯妈妈清早煮上的,说郎君昨夜便有些受寒。”她把梨汤放在书案上,见顾云庭仍在看书,“郎君,你趁热喝掉吧。”
“等等,不急。”
邵明姮想了下,伸手抽出他的书抱在怀里,将梨汤推到他面前,“喝完再看。”
顾云庭嘴角抽了抽,然后端起碗来饮尽梨汤。
邵明姮笑,把书还给他,又捏起巾帕递到他唇边,“嘴角有水渍。”
顾云庭不动,脸微微侧开,邵明姮愣了下,捏着帕子摁在他唇角,掀开眼皮,见他没有反对,便又仔细将那绺水渍擦拭干净。
“待会儿我要出去。”
邵明姮启唇,问:“需要我跟随吗?”
“不用,”顾云庭站起来,清凉的眼眸朝她看去,“你留在书房看书吧。”
.....
“郎君是想到高兴的事了吗?”长荣放下脚凳,接顾云庭下车。
秦翀咦了声,扭头果然见顾云庭面色清浅,唇角微翘,却在他们看过去时,瞬间凛了神色。
秦翀抱着手臂又长荣解释:“三娘来徐,郎君自然高兴。”
长荣摸了摸嘴巴,纳闷摇头:“不大像。”
秦翀敲他脑门:“就是三娘的缘故!”
邵明姮在书房只安生了半个时辰,待顾香君起床用膳后,她的清净全没了。
起因是一枚勾线的香囊。
顾香君嫌香囊丝线不整,擅长女红的尤妈妈便要帮她补一下,还说补完之后保准看不出差错,尤妈妈的针线是极好的,顾云庭所有衣裳但凡勾丝或是洇染去不掉污渍,都交由尤妈妈处置。
可顾香君似乎不喜欢,她要找人重新绣一个。
尤妈妈还没来得及接话,顾香君就把绣香囊的活儿派给了邵明姮。
“邵娘子,便有劳你了。”
她将尤妈妈端来的丝线篓子往桌上一搁,笑盈盈的说道,“不麻烦吧。”
邵明姮还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任是她不愿多想也不能不多想了,顾三娘要刁难她。
她心中万分窘迫。
不为别的,就为她拙劣惨淡的绣功!
第19章
◎邵小娘子,看清楚了,我不是你哥哥◎
年少时家中请过嬷嬷教习,邵明姮也老老实实跟着学了两日,然而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待第三日傍晚,她就举着两只戳烂的手指找到哥哥,邵怀安一看,登时心就软了,不但不让她再绣花,连琴棋书法也都停掉,几乎是放任自流。
邵明姮望着篓子里的丝线,捏起一根针,比划了半天,又放回篓里。
她不知道哪里让顾三娘看不顺眼,才刚进门话都没说就故意刁难,因顾香君提前嘱咐过,其余人不好驳她面子,故而晾着邵明姮在屋里绣花,从天亮绣到天黑,点了灯对着光继续绣。
罗袖送来汤饼,在对面坐了少顷,看见绣出来的花样不由面孔僵硬:“姮姑娘,你绣的是什么?”
“芙蓉。”
“配色极好,只是绣的丝线没有章法。”罗袖不好直接打击她,说的很是委婉。
邵明姮叹了口气,从篓子里抓起一捧绣坏的绢布,“罗袖姐姐,我真的很用心很尽力了。”
夜深人静,邵明姮伏在桌案几欲睡着,手里的针扎到指肚,她打了个哆嗦,坐起来。
屋外下起零星小雨,楹窗上湿漉漉的。
已过亥时,顾云庭还未归来,邵明姮看着手里绣的绢布两眼发直,什么鬼东西,她丧气的丢到桌上,拖来薄衾自暴自弃。
翌日一早,邵明姮爬起来时,里屋空无一人,衾被和帷帐都没翻动,顾云庭彻夜未归。
“三娘,我绣功不好,绣了一整日还是这副丑样子,既然你着急用,不若让尤妈妈帮忙绣一个,郎君的荷包香囊都是尤妈妈操持,她绣的花草虫鱼跟活的一样。”邵明姮索性将绣坏的几个一并拿出来,省的顾香君以为自己敷衍她。
顾香君看都没看,轻飘飘回了她:“邵娘子,绣功不好便得勤学苦练,一味地偷懒耍滑怎会是长久之计?你只管帮我绣,好不好得由我来说,总之三日后我腰间就得挂上香囊。”
高静柔附和轻笑:“从前姐姐在时,便也总夸邵娘子聪明好学,伶俐可爱,想来绣个香囊不是什么难事。你现下是郎君枕边人,若说不会绣花委实难以服人。
再者,三娘只让你帮她绣个香囊,不是什么麻烦的大物件,你若是再推辞,那三娘脾气再好也得动怒了。”
她说的轻巧,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晰。
这香囊绣也得绣,不绣也得绣。
冯妈妈特意炖了瓦罐凤爪,邵明姮很是感激,吃了四只后又振奋精神继续绣花。
这夜顾云庭披星戴月进的门,看见邵明姮趴在案上睡得香甜,他抻了抻嘴角,轻声将门合上。
走近才发现她面前摆着篓子,一堆绣的七扭八歪的花样,只桌上那幅稍微好点,至少能看出是朵花。
他勾起唇角,掀开眼皮看她恬静的睡颜。
她肤色莹白,左侧小脸被压出红痕,长睫细密地排布,落在眼底乌青色的阴影,唇不染而红,微张着,一团暖暖的香气。
顾云庭觉得心里温热。
他坐在对面,只这样认真的看着她,灯花爆开,他收回视线。
邵明姮揉了揉眼睛,看见了他,眼里涌起笑意:“郎君,你去哪了?”
“办了点事。”
他嗓音清雅,“怎么想起做绣活?”
邵明姮缩起手指,哑然说道:“三娘让我帮她绣个香囊,可惜我绣的不好。”
顾云庭皱眉,神情霎时冷淡:“明日我叫尤妈妈帮她绣。”
“她好像不喜欢我。”邵明姮试探。
果然,顾云庭一下明白过来,绷紧了唇角答道:“我并未告诉她崔郎君和你的旧事。”
邵明姮松了口气,又听顾云庭不悦:“除非崔郎君自己与她坦白。”
“不会。”
“你对他很了解?”
“我只是觉得崔郎君不是这种不分轻重的人。”邵明姮解释,手上刺疼,她“嘶”了声。
顾云庭握住她手腕,发现指腹上密密麻麻的血点,脸色阴沉。
“三娘不会用你绣的绢布,不用再绣了。”
他拉着她走到盆架前,用水将每个指尖都清洗干净,擦拭后涂抹药膏,他手指凉,触到邵明姮时就像冷玉,但他动作很轻缓,虽然低着头不看她,可这一瞬,邵明姮觉得像在邵家。
顾云庭就是他哥哥。
她动了动唇,忍不住说起邵怀安。
“我给哥哥写过信,告诉他我在徐州很好,叫他不用担心。”
顾云庭顿了下,掀开眼皮,他似乎知道邵明姮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看着她,静静等着。
果然
“郎君,有时候我会恍惚,分不清你到底是谁,因为你太好了,总让我觉得自己还是邵家小娘子,还有父兄,还有...
我很感激你,尽管用这样的方式留下来并不光彩,但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们或许会趁人之危,你不会...”
“你怎知道我不会?”冰冷的反问,顾云庭将手攥成拳。
邵明姮咧嘴笑道:“因为你喜欢嫂嫂,喜欢一个人又怎会做违背内心之事,所以你不会。”
所以即便与他同寝而眠,她都可以坦然入睡,而丝毫不用担心他会行敦伦之礼?
顾云庭阖眸。
“就在刚才,你帮我涂药,又让我分不清,我....”
唇上贴来柔软。
邵明姮的话堵在喉咙里,她睁大了眼睛,像被点了穴道。
顾云庭的唇冰冷濡湿,带着浓烈的药味,他垂下眼皮,看见她瞳孔里的惊慌失措,她的唇很软很香,像某种鲜花的香气,吻上来时根本不想松开。
极短的瞬间,顾云庭克制着挪开唇瓣,鼻尖撞到邵明姮的鼻尖。
嗓音黯淡。
“现在能分清了吗?”
邵明姮兀的抬起眼睫,清澈的眸中尽是慌乱紧张,甚至有一丝丝畏惧。
顾云庭握住她后颈,呼吸浓热如火。
“邵小娘子,看清楚了,我不是你哥哥。”
“我是你男人。”
“可以吻你,抱你,解你衣裳,亦可以做一切为所欲为之事,我对你的好,全部有所图之。我不是邵怀安,我需要你在适当时候给与我回应。
包括献出你自己。”
掌中人一动不动,唯有胸脯起伏不断,她被吓到了。
惊讶程度无异于邵怀安兽性大发,欺负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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