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突然出来说话,顾香君自是知道她的别有用意,无非是趁机踩践,落井下石,再就有点巴结讨好她的心思。
吃了上回的亏,顾香君再蠢也知道防备她,只是现下没必要撇清,便顺着高静柔的话,轻轻一嗤。
“灵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省的叫人拖下水,毁了名声。”
人群中渐渐浮出笑声,像是春日荡漾的花枝,猛地扎一下心口,又倏地滑开。
邵明姮抬起头,便是如何忍耐对方也不肯嘴下留情,今日之事不说清楚,毁的不仅是她自己名声,更会连累邵家。
“顾三娘子,我不是不请自来,是收到大长公主的邀帖才来的,想必大长公主请人之前必定知道要请的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你这般无理取闹,胡乱诋毁与我,便是正理便是磊落之举?”
顾香君被说的心下郁愤,气她拿大长公主才堵自己,脑门子一发热,哪里还记得出门前顾云慕的嘱咐,立时口不择言。
“是不是诋毁你自己不清楚,非要我挑明了来说?邵娘子在徐州给人做过外室,难道这都是假的?”
话音刚落,人群轰的一声。
邵明姮抬头凝视着她,指甲抠着手心,面上却依旧沉稳:“我给谁做过外室?”
“你给...”顾香君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打了个冷寒,咬住舌尖,“我还想着给你留点情面。”
“既然都编排我与人做外室了,便也别再说留不留情面的虚话,顾三娘子,请你务必一字一句说明白,我给谁做过外室,若说不清楚,那便当着众位娘子的面,与我认认真真道个歉,此事便可大事化小。”
“你做梦!”顾香君脑子里乱作一团,自然不敢把二哥的名字说出来,原只想讥讽一番图个口舌之快,不想竟被她拿捏住,又气又恼又窝火,偏又憋不出来话。
旁边的高静柔亦是如此,在顾香君朝她看去时,下意识避开视线。
“总之你便是做了,如何?!”她索性凭着身份耍赖,双眸一转,盛气凌人。
“三娘!”一声冷斥,随之便见顾云庭自人群后疾步而来。
他本就寡情冷淡,再加上这一声肃沉的喊叫,着实把顾香君吓了一跳,惊慌地朝他看去,便对上那双阴郁的眸子,似要吃人一般。
“二哥。”她瘪了瘪嘴,先行示弱。
顾云庭却没理会,瞟了眼邵明姮,又淡淡看向四下。
“你方才无端毁人清誉,实乃任性妄为,嚣张跋扈。三娘,去给邵小娘子道歉。”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顾香君瞪大眼睛,像是听错了,“我不要跟她道歉。”
“去。”
顾云庭又说一遍。
顾香君快气哭了,站在原地扬着脖颈不肯服软。
“做错事,说错话,便得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我再问你一遍,你去还是不去?”顾云庭阴鸷的眸子一扫,顾香君立时想起在徐州时,他令秦翀他们打自己手板的场景,而现下秦翀和关山就站在旁边,仿佛顾云庭一下令,他们就会上前押着她,摁到邵明姮面前。
丢人,恨不能马上逃离。
但她知道自己走不了,这个混不吝的二哥,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她咬破了舌尖,不得不赶紧低头。
走到邵明姮面前,先是福了一礼,继而哑声开口:“邵娘子,是我胡乱说的浑话。”
余光瞟了眼顾云庭,见他不满意,便又硬着头皮说道:“你没有做人外室,是我信口胡说,对不住了。”
周遭鸦雀无声,谁也不敢置喙。
刘灵扯扯邵明姮的衣袖,“总算有人为你出头。”
顾云庭并未离开,在顾香君道完歉后,又与众人郑重解释:“当初邵家蒙冤,邵刺史生死不明,邵玉瑾流放岭南,吾不忍邵小娘子流落飘零,故而将其庇护在顾宅之中。”
邵明姮兀的抬起眼睫,愕然地瞪大眼睛,她深吸了口气,想要说话。
然顾云庭很快略过她,继续说道:“吾与邵玉瑾相识,其妹便如吾妹一般,徐州三载,邵小娘子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闺阁娘子,安守本分。吾今日所言,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若有一字不实,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人群后的高宛宁,眸光涟涟,唇角含笑,手指甲却深深扯着帕子,布帛撕裂,发出响动,高静柔见她这副模样,原本的悻悻登时被爽快取代,不觉挺直了腰背,面容亦跟着轻快许多。
顾香君更是惊讶极了,这话明摆着告诉她,日后谁都不能再拿外室之言开口,否则便是与他顾维璟作对。
她默默在心里恐惧:二哥疯了。
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邵明姮本人。
她实在没想到,顾云庭的言而守信竟能做到此番地步,当真是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他是顾家二郎,又长了一张肃静疏离的冷脸,说话的分量和可信度自然极强,此言一出,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场闹剧只是顾香君的任性肆意,决计不会信她所说的外室之言。
同时邵明姮又有点后怕:连雷劈都不怕的人,日后若是狠绝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打了个冷颤,庆幸自己与他撇清够早。
刘灵与她走远些,脸上有点不自在,偷看了邵明姮好几回,最后被抓个正着,脸通红似火。
“邵娘子,我有件事想同你说明白。”
“嗯。”邵明姮点头,见她很是为难,便握住她的手问,“同你险些定亲的人,是不是顾家二郎?”
刘灵呆住:“你怎么知道?”
“刚刚猜出来的,”邵明姮笑了笑,“上回在客栈遇着他,你连夜逃走,今日看见他,她眼神总是躲避,不像瞧其他小郎君那般直接大胆,所以我猜,她就是你不想嫁的人。”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刘灵抱着她,竟垫起脚来转了个圈,“明儿我去你家蹭饭,可好?”
“自然欢迎。”
高宛宁淡淡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扭头瞥了眼高静柔,“看清了?”
高静柔咬着唇不说话。
“阿姮是有人护着的,你若再敢不分轻重前去作践,便别怪我将你撵出伯府,省的你借我的声势,丢伯府的脸。”
字字诛心,令高静柔面上一阵紫一阵红,末了,只得应声:“嫡姐教训的是。”
高宛宁心里却有些不平。
她早年间进过宫,彼时大长公主还小,只记得她喜欢骑马射箭,上墙爬树,是个洒脱明朗的性格,两人没太说过话,故而也摸不准现在这位的脾气喜好。
登门礼带的是一把精致的小弓,上面嵌着红宝石,算是中规中矩的礼物。
公主府的后园子,是一片空旷敞亮的平地,远处摆着三个箭靶子,当中画着红圈。
府中婢女便将人都请到此处,说是公主想要同人射箭比赛。
男宾站在左侧,女宾则在右侧。
邵明姮与刘灵站在后排位置,但刘灵看见箭靶子,眼睛都亮了,摩拳擦掌想要过去比试一番,自己去倒也罢了,非要拽着邵明姮上前。
很是欢喜的炫耀:“我六岁就开始学箭,骑着马也能射下一对大雁,等秋天水美草肥,我带你去猎场射给你看。”
邵明姮只得低声附和:“好,但你先松开我的手,我往后头等你。”
“为何?”刘灵心直口快,歪头看见旁边的顾香君,还有伯爵府那些娘子,不由撇嘴,“就站在这儿!”
大长公主穿着绯色翻领窄袖对襟胡服,身材瘦长遒劲,腰背挺拔,从后面看便知是飒爽干练的样子,待她转过头来,露出浓眉大眼,邵明姮便更加笃定。
她射了几次,每回都正中靶心,引来边场阵阵叫好声。
此时日头有点晒,微风拂面,她眯起眼睛,将在场所有人都扫了一遍,继而眼神定在邵明姮处。
先是一顿,随之阔步朝她走来。
刘灵兴奋极了,忍不住给邵明姮使了个眼色,唇没启开,话漏出来。
“瞧见没,大长公主定是看出我会功夫,想找我切磋切磋。话说我还有点紧张呢,你瞧她射在靶心的那几支箭,稳准狠,分明是长久坚持练习的成果。
不过我也不含糊,一会儿你可得睁大眼睛看着,给我鼓劲儿,要大点声!”
邵明姮握了握她的手,笑眯眯道:“好,我指定喊破嗓子。”
大长公主越走越近,刘灵松开邵明姮的手,眼看就要迎上去。
却见大长公主把头一歪,朝邵明姮笑了笑,勾手。
“你来。”
第57章
◎他死了,但他还活着...◎
风轻云淡, 耳畔只有大长公主柔韧爽朗的声音。
“你来。”
邵明姮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的确是寻常女娘素日打扮,放在人群里并不出众, 且非扎眼的胡服劲装,怎么偏偏挑了她?
她纳闷,刘灵更是匪夷所思,瞪着圆圆的眼睛表示震惊。
“殿下,你是不是叫我?”
萧吉玉朝她瞟了眼,轻笑着摆手,“不,我叫的是她。”
邵明姮快速在脑中想了想局面, 思来想去找不出更好的回绝理由,便找来攀膊绑缚住广袖,跟在大长公主身后去了校场。
刘灵替她捏了把汗, 忍不住左右张望, 想找个人说说话, 可扫了一圈,又觉得索然无味, 便抱起手臂直直盯着场上两人。
“你用几钧弓?”萧吉玉在覆有红绸的长条案前站定, 指着那一排钧数不同的长弓问道。
邵明姮便果真走过去, 低头依次摸了摸弓弦。
萧吉玉余光打量她, 皮肤很白很干净,眼睛很亮很有神,头发长得也极好, 乌黑浓稠缎子一样, 睫毛纤长, 鼻梁高挺, 唇瓣像抹了层胭脂,叫人想咬一口。
她收回视线,脑中禁不住想起多年前,少年同她讲述的时候,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掩饰不住对邵明姮的喜爱,像是最珍贵的宝贝,他那样轻柔的说,又说的那般自豪,神采奕奕,得意至极。
“这把两钧弓吧。”邵明姮拿起边缘的长弓,握在掌中。
柔荑莹白,细指削葱,能拿得起两钧弓倒也令萧吉玉很是意外。
她以为,邵明姮会婉拒。
那样,她便可以释怀少年当时的夸赞,不过如此,谬赞寥寥。毕竟当年她负着气,恼怒少年有眼无珠,偏偏不选身为公主的她。
萧吉玉顺势取过对侧的五钧弓,右手试着崩了绷弦,抬头,对上邵明姮柔柔的眼神,明净的像潭水。
她回过脸来,指着校场前面的两个靶子,“会射箭吗?”
“只会一点点,我力气不大,顶多才能拉开这把两钧弓,且多年没有射过,或许第一箭还会脱靶。”邵明姮莞尔一笑,眸眼像是一道月牙儿。
萧吉玉别开眼,淡声道:“你若脱靶,我便会笑话你。”
还会笑话他。
场外,着玄色白狐毛大氅的顾云庭,双手笼在其中,托着一方白玉暖炉,手指微微用力,几乎与那玉色融为一体,清冷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盯着豆绿色人影。
她仿佛永远都是生动可爱的,规矩却又不惧,聪慧也知进退。
他不知道,她还会射箭。
偌大的校场,她的衣裙簌簌飞舞,仿佛有一缕清香飘来。
他喉咙滚了下,眸色渐深。
“三箭,我先射,你随后。”
萧吉玉说罢,便拉开弓弦,她的手臂线条匀称,结实有力,有种健康的美感,右手手指似竹骨,目光如刃,瞄准靶心后,利落松弛。
箭矢倏地跃出,稳稳钉在正中心。
赞叹声与低呼声此起彼伏。
萧吉玉垂下手臂,示意,“该你了。”
邵明姮攥了攥拳头,又试着舒展左右手臂,旋即身体微侧,屏住呼吸,箭搭在弦上,眼睛瞄准左手拇指,继而对准靶心。
闭眸,耳畔有轻缓的声音鼓励她。
“阿姮,调整呼吸,看着它,心里要想着,这箭射出去,便一定钉在靶心。”
“别犹豫,要果断。”
“放!”
眼眸睁开,箭矢从面前射出。
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翁鸣声,她心脏跃到嗓子眼。
“中了!”
刘灵忍不住拍手,几乎要跳起来。
萧吉玉眸中露出几分笑意,随即第二箭,又是靶心,箭头紧紧贴着第一箭。
邵明姮不疾不徐,紧追其后,亦是稳稳射中靶心。
第三箭,萧吉玉拉满弓弦,蓄力,箭矢径直钉透靶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邵明姮身上,不管怎么样,大长公主已经赢了。
邵明姮与前两次如出一辙,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平平无奇的第三箭,恰好钉在两箭之外的空处。
三支箭羽迎风轻颤。
“殿下箭法和力道都要胜我许多。”邵明姮坦然放回长弓,浑不在意胜负的模样。
萧吉玉抿唇,“我现下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邵明姮蹙眉,“谁?”
“宋昂。”
邵明姮愣在原地,微风拂过她的脸颊,乍然听到三郎的名字,她有种身处梦中的虚脱感。
萧吉玉双手拢住后脑的发,重新插入缠枝牡丹金钗,扭头朝她笑道:“知道吗,当年他随宋都督进京复命,我一眼便相中了,于是同他倾诉衷肠,没想到被泼了盆冷水。”
邵明姮不知道,宋昂从未与她说过这些。
“他说自己有心上人,还是青梅竹马,我不信,便逼问他,非要知道是谁。起初他不肯说,我便要求父皇给我赐婚,他见我动真格的,不得不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单告诉我也就罢了,后头的话我也没问他,可他却主动跟我说,你有多好,仿佛你的头发丝都比我好,那时我很生气,气他不知好歹,气他选你不选我。
可转念一想,就是这样的人,才配我去喜欢啊,他要是因为我是公主而改变想法,那我反而瞧不上他,也瞧不上自己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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