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存放燧木的地方。”胡不依直接拿袖子擦汗,一张脸都抹花了也顾不上了。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可他不敢说出来,依然跟着刑天三人砍斫着藤蔓。
可胡不依不说,其他人心中也早有这种担忧。还有三天,秘境就要关闭,所有人都会被弹出,但是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黝黑密林,只怕他们根本到不了存放燧木的地方。
刑天等人依然只是埋头挥舞大刀砍着。
顾回始终没有说话,她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样一个地方,前世白瑶到底是怎么误打误撞进去的。必然有一处,是为白瑶让路的。
她停下了步子,往四周环顾。到处都是长了几千年的藤蔓古木,密密实实,只有他们的来路,靠着刀剑破开一条狭窄的小径,就是这么一个缺口,再往前一点,也很快被藤蔓再次缠绕封住。
几人看到神女突然停下来,他们也都停下,无声地等着神女。
七人身处密林中,前路漫漫,后路也已经被堵住。在这一刻,一种徒劳感在几人心中升起。但尽管如此,他们也都只是等着,等着少主的吩咐,然后走到他们所能到达的最后一刻。
燧木,是他们的生机。
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放手。
顾回闭上眼,不再用眼睛去看,完全凭着感觉朝前移动。她怎么忘了,燧明国人藏燧木用的是“幻”,触目所及都是幻。
刑天几人就看着少主朝着一片缠绕地好似墙壁一样的藤蔓走去,少主已经走到了藤蔓前面,可藤蔓依然如同周围所有草木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挡在那里。藤蔓上还有嶙峋密布的刺,粗大坚硬。
但少主却没有停下步子,她继续朝着那个方向往前走。眼看少主就要撞上去,正冲着的就是凸出来的尖锐的刺,正对着少主的眼。
九尾再也按捺不住,喊出了声:“姐姐小心!”
其他人也不觉要上前拦,就是最按捺得住的纸魅刑天这时候都要阻拦。
看到少主脚步骤然一停,其他几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落。
此时顾回虽然闭着眼,可她看到了。
看到了前面那些直愣愣凸出的尖刺,正对着她的左眼。她慢慢睁开眼,尖刺就在眼前,跟她闭目看到的一样。但是,她分明感觉到那个狭窄的通路就在这里。
再次闭目,她再次感觉到了通道,狭窄扭曲。
顾回没有再犹豫,跟着感觉,继续往前走。
刑天几人惊呼出声,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尖刺穿入少主左眼,耳边听到少主一声闷哼,显然是疼极了,有血顺着顾回白皙小巧的脸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纸魅的心都颤了,她和欢欢此时的脸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刑天牧野和朱不离都变了脸色,难看得好像那刺不是穿入顾回的眼,而是扎入了他们的胸口,个个脸色都如同死了一样灰白一片。
而胡不依已经吓哭了,要不是纸魅攥紧了他的衣袖,他早已直接冲上去了。
顾回好似眼睁睁看着尖刺扎入左眼,只是一顿,疼痛就涌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尖刺一点点入眼眶的感觉,感觉到眼球被扎碎的声音,意料中的尖锐疼痛扯动了她整个人。
不是幻觉,就是在真实发生。
“最高明的幻觉,就是真实。”父神说。
“那真实和幻觉的区别在哪里?”神女靠着父神仰头问。
“区别,就是它终归是幻觉。”
顾回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任由那尖刺携着疼痛向深处穿越。
纸魅和欢欢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就是刑天三人看到这一幕也控不住鼻头酸涩,他们知道神女必然是感觉到了什么,神女必然是在走向燧木,可看到神女遭受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怎么受得住。
但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明明藤蔓尖刺都在,可神女就是往前了。
那是通路!
尽管他们看不到通路,看到的只有纹丝不动的一切,只有神女不断被刺入流血的身体。但那就是路,神女在往前。
纸魅立即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以无比坚定和冷静的声音道:“咱们跟上。”
他们看到又一根硕大的刺扎入神女左腰,随着血涌出来,神女停了步子告诉他们:“只有这条路。”神女一向空灵的声音染上了控制不住的轻颤,是疼痛带来的。
刑天牧野率先朝着神女身后走去,那个扎入神女左眼的刺扎入他们的左胸,能感受道随着继续往前,那根刺划穿胸口,刺扯着心。可两人只是闷头走在神女身后,像他们的少主一样,忍受疼痛,无视鲜血。
这就是代价。
接下来跟上的是朱不离。
纸魅先于胡不依跟上,胡不依让欢欢在他前面,他殿后。他们看不到,但慢慢他们都感觉到了那个狭窄的通道,当他们想要避开尖刺的时候立即就会碰到屏障,真实的路只有一个,还如此狭窄逼仄。
有些刺他们躲得开,有些躲不开。
原来这就是神女说的“逼真的幻”,他们想到了神女所说的“逼真的死”。怪不得神女问他们,“怕不怕死”,当时他们听到是在幻相中濒死的时候都松了口气,可此时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他们每个人都明白了,何谓“逼真的死”。
等他们终于穿越丛林而出的时候,那些钻心的火辣辣的疼,模糊的血肉,一下子都消失了。
果然,这就是幻。
是最高明的幻觉。
几人随着神女抬头,看到了一个古庙。
突兀地存在于前方的空地中。
廊檐下那个摇荡在风中的铃,仿佛是普通的青铜所做,经历了岁月,染上了斑驳。它随风而动,但却安静无声。
这景象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顾回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要镇住这六个方位,我去里面取燧木。”这时候众人才从前方诡异的欲铃和庙宇中回神,注意到庙前两侧是六块石碑。
“燧木就在庙里乾坤交合的位置。”
这六块石碑就是八卦另外六卦:代表风的巽,代表雷的的震,代表水的坎,代表火的离,代表山的艮,代表泽的兑。石碑前有个狭窄的圈,只容一个人双足站立的位置。
顾回看着那个狭窄的位置,回头,一双漆黑的眼逐个扫过六人。
她慢却清晰地说到:“还记得我问过你们,怕不怕死?”她抬手往下压了压,要说话的人重新闭口看着他们的少主,“当你们站上去,面对的是濒死的体验,甚至是死。”说到这里她提起左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左眼部位:“是幻觉,但这样的幻觉和真实又有多大的区别。”
随着顾回的动作和她的话,六人都想到了刚刚穿过的那条路。
那种钻心蚀骨的疼还依然清晰。
欢欢白了脸,嘴唇咬得出了血。就是刑天牧野,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顾回的眼中没有感情,只是幽幽的黑,就这样看着他们:“现在怕还来得及。你们踏上卦位,就入死境了。而当我穿过欲铃,我们就生死相连,你们就是我的守卦人。你们中有一个人离开卦位,这次行动就失败了。”顾回再次看了一眼那狭窄的站位,在生死相逼时刻,离开那个位置是多么大的诱惑。
“一旦你们有人离开,我也必然会受反噬。”
说的是生死攸关的事,顾回的声音始终是冷而淡的。
“最后再问你们一次,怕不怕?”现在退缩,还来得及。
第30章
“最后再问你们一次,怕不怕?”
顾回的声音显得冷淡,伴随着古庙欲铃,还有前方六块石碑所象征的死境。
刑天六人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尤其是欢欢。沉默是短暂的,在这个古怪的境遇中,却好似被拉长,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然后一起看向了他们的少主,给出的答案依然是:“不怕。”
他们需要燧木保命,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活到最后,义无反顾。
顾回点了点头,抬手念咒,慢慢变了状态,其他人都知道少主在抽离自己。少主本就无心,再利用少主出神入化的巫山密技草木化,可以过欲铃而让铃不响。
草木无情无欲,欲铃怎么会动呢。
六人只是眼神交换间,就定下了各自要镇守的方位,虽然脸色还没有从一路痛楚中恢复过来,但走向自己所要镇守方位的脚步都是坚定的。
纸魅轻轻叫了一声:“欢欢?”
欢欢在自己要镇守的巽位前停住,回头看向纸魅,苍白的脸色笑了笑:“姐姐,我不会动。”她不会动,不会离开。也许她会怕,她会怕得要死,但她绝不会让他们巫山的神女因她被毁。
纸魅也露出一点同样苍白凝重的笑:“少主信你。”所以即使是他们中最弱小胆怯的欢欢,神女都没有多看一眼,她只要他们的答案。
欢欢的笑更真实了一些,她点了点头。他们说不怕,神女就信他们,就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们六人手上。他们巫山人从化生就彼此相伴,神女信他们,信她。
六人在六个方位站定,看向同样站定在欲铃前的少主。
顾回的视线再次一一从六人身上扫过,他们每一个人都冲她点了点头,于是顾回转身,挥下了手。与此同时,六人同时提脚迈步上了卦位,而顾回也开始经过欲铃。
一直随风晃动的欲铃瞬间停了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好像在确定,然后才重新又随风轻轻无声摆动。
欲铃始终无声,同几千年来一样。
穿过欲铃,踏入庙宇的瞬间,平静的空气好似水波一样动了。顾回感受着这种波动,六人为她不能动,而她要尽量做到情绪不起波澜。她情绪的每一点波动,传导进六人此时所处的死境中,都会是对他们更严酷的考验。例如她如生了怒,身处坎位的胡不依面对的水就会气势磅礴翻涌,让他逃无可逃,把他卷入其中。其他卦位,也是如此。死境中追逼他们的力量,会被她的情绪滋养。
任何情绪,都是滋养那些死亡力量的能量。
此时七人生死相依。
顾回看向乾坤交汇处的台子,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似乎叩问来人,你们承受所有,走向一个空,值得吗?
顾回不为所动,朝着乾坤交汇处走去。
却一步迈出,一下子如同跌落深渊,整个身体在一片漆黑中下坠。
顾回整个人不受控制一震,但立即她就收敛神魂,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幻相。任由那完全无法操控的失重感觉包裹自己,她不反抗,也不反应。
只是她那一瞬间的神魂动荡,外面六人紧闭的面容上就同时露出痛苦神色,好一会儿才慢慢平稳下来。胡不依脸失了血色,喉间耸动,此时死境中的他被捆缚在一个柱子上,整个黑漆漆的牢里都是水,它们在无声地一点点向上上涨着,从最开始的在膝盖间,现在已经到了脐下丹田处。而那一瞬间,有心怀恶意的狱卒抬手唤出一个水球扑到了他的脸上,他整张脸都被困在那团水球中。
窒息感攀缘而上,似乎永远不会离去。无论他如何偏头躲避,那个水球都牢牢覆在他的口鼻之间。
好在不知为何,那个狱卒冷笑了一声,收了手。顿时水球消失,黑洞洞的空间里,昏暗的烛火映着他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他恶魔般的嗓音留下一句:“期待新的玩法。”而周边无边无际的水依然按照它的节奏缓缓上涨着。
顾回的坠落终于触底,她落在一个白玉石地面上,顾回抬眼,前面是青山宗正殿。
入目是一片大红。
周围响起熙熙攘攘的人声。
有青山宗的女弟子看见了她,急急上前拉扯住她,“师叔!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还惦记着去后山练剑!赶紧跟我换衣服去吧,误了时辰可了不得!”
顾回眉眼不动,冷漠地任由她拉着往前。
才往前走了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面色苍白冷淡的青云道君,这个大喜日子的男主。他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道袍,在一片喜庆颜色中格外显眼。
一场大婚,两个人都不着急换喜服。这么可笑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沈遇看到被拉过来的顾回,也不过是温和一笑。此时的顾回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个笑容,从来不曾到眼底。他的眼底,是拼命压抑的——茫然。
通讯石一响,沈遇就立即低头去看。
顾回冷冷看着,这就是整个修真界都在议论的清冷道君,可真清冷——,她归来后唯有的两次给沈遇发通讯石,对方都没有看到。
一次是顾回想跟他好好谈谈,一次是顾回遇险。
事后沈遇怎么说的来着,他满脸歉意,他说自己始终用不惯通讯石。这就是道君的用不惯.....
后来顾回才知道,第一次是白瑶看到信息吃醋故意藏起来,为此还跟沈遇又虐了好几天。一个要罚小弟子,除非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一个硬挺着脖子咬着唇就是不说话,自愿领罚。后来罚的人冷心但含情,领罚的人倔强地含着泪。
而第二次,巧得很,白瑶也遇险了。沈遇没看到她的通讯石,但收到了白瑶裂开的召引符。那时的顾茴倒是也想裂开一张,可她没有啊。
顾回看着沈遇看过通讯石后表面看起来依然平静,但怎么都掩不住心焦的脸。好一会儿,他就那么愣愣看着地面,让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顾回怀疑地面那处要是不能爆出一本辟邪剑谱之类的秘籍,都绝不值得被这个被整个修真界判定为清冷无欲的道君看这么久。
她很平静,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感觉到此时自己空荡荡的胸腔中甚至有了心,那颗心悬在那里,等待着被触动。
她好似一个傀儡,陷在这个境里,一切都像前世一模一样,在她眼前发生。只是这一次,彻底明白一切的顾回,把此时沈遇的挣扎,沈遇对白瑶压抑的爱恋看得一清二楚,简直是纤毫毕现。
她清楚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但幻境依然逼真得让她诧异。逼真到当她抬眼看去时,她能看到风吹动檐上大红的灯笼,穗子上的灰落了下来,迷了她的眼睛。
居然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大概把眼睛揉红了一些,沈遇好像这才看到眼前人,迟疑了瞬间道:“你别多想,只是她就这么跑了出去,作为师尊,我得把她找回来。”
这下子顾回能忍住不揉眼了,她红着眼睛歪头格外认真地看着沈遇。
从他微微皱着的眉,看到他略垂下的眼,然后落在道君薄薄的唇上。当年大楚,让无数闺中少女恋慕的这张脸,到了修真界依然让无数女修仰慕,却都始终只能远远看着讨论着。
33/118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