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回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的中年男人,想了想,摇了摇头。原身的记忆中,每次都是摇头,摇头是对的答案。
顾耀宗看着女儿,挤出一个强笑:“小回,咱再坚持坚持,你得——”那句你得争气,顾耀宗却说不出。
顾回从记忆中拎出一个画面,画面中原身突然爆发,哭着求爹爹说她不想在青山宗,不想给青云道君当弟子。原身没说出口的话是,她不想给白瑶当师姐,她怎么努力都是白瑶的陪衬。那种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的感觉,让一向争强好胜的原身绝望。可她很快就擦干泪,重新恢复了倔强,“我瞎说的,爹爹别告诉娘。”
原身知道,自己得争气。
顾回歪头看这人,就是个普普通通资质平庸的人呐,可她又觉得,这一刻这人身上有什么是那样不同。是什么呢,顾回不明白,人的事情,总是复杂的。它涉及情感,涉及那颗心,顾回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懂。她开口认真道:“要坚持的,我要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她的命珠在哪儿,她就要在哪儿。
顾耀宗看着女儿认真回答的脸,听着她那句近乎童真的“哪儿也不去”,鼻子一酸转过身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转过身来,趁着旁边人不注意,把一个储物戒塞到顾回手里,大手一握女儿的小手:“里面有我跟你娘给你的灵石,还有一份丹药——”
说到这里顾耀宗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女儿说:“是你娘把自己的那份丹药换成了能够帮你结丹的丹药。你别记恨你娘,她上次那样说你也只是因为她太着急了。”夫人好强,可是无论他还是女儿都没给夫人争气,让夫人不管在曾经的同伴面前,还是如今的同辈人中都抬不起头。
顾回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疑惑:“她——娘亲不是金丹后了吗?她该积攒将来结婴要用的丹药。”
顾耀宗苦笑:“如今灵力衰竭,哪里有那么简单能够结婴的。再说结婴要用的丹药那样稀罕,还是先兑出来你要用的丹要紧。”他抬起大手,摸了摸女儿乌黑柔软的发,顺了顺女儿发髻上垂下来的翠色丝绦:“爹爹知道你不容易。”
可是顾耀宗那句“只要努力就好”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不管是顾家,还是他,还是他的女儿,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没有“只要努力就好”,必须得变强。只有变强,才能活下来,才能活得有人样。尤其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这样硬气的脾气,这样好强的性格,如果不能变强,要怎样活呢。
想到这里顾耀宗的笑容更苦了,可是变强,对于那些被天道眷顾的人来说是那样容易,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那样难呀。他无能,只能看着他的女儿挣扎向前。
顾家人离开了青山宗,顾盈拿着顾家给她的修炼丹药和资源,与顾回不同,她是顾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两个人之一,所以有资格获得家族的丹药资源支持。她也不再看顾回,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殿堂,她要回去修炼了,逆水行舟,不进不仅会退,还会被放弃,被放弃的人是很难一直活着的。
顾回也回了青云峰山腰,她打开了储物戒指:看着里面两百块中品灵石,十块上品灵石,还有一瓶中品帮助结丹的丹药。顾茴托着腮,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起来。
来到她能够到的离她命珠最近的地方。
晦气,离她命珠最近的地方,这会儿离白瑶也最近。她听到头顶有人说话,清清冷冷的,“怎么伤心了?”是青云道君。
顾回神识此时已经与命珠链接,她透过命珠看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的白瑶,抬起了含泪的眼睛:“师尊,我只是羡慕师姐,有家人。”虽然人前她欢欢喜喜的,但她也希望有家人能来看她。可是,她是孤儿,哪里有家人呢。
顾回听到青云道君的声音,一贯的清冷,她却能从中听出那一点点不同,这个跟她有十世情缘的人,顾回即使没有心,也是熟悉的。
“想要什么,师尊给你。”
白瑶抱着膝盖,摇头不说话。
“你不是一直想要——”说到这里顶峰的人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后来的话:“那把碧水剑,宗门秘境试炼快到了,师尊把那把剑——”
又是漫长的停顿,然后那人说:“送给你吧。”
青云道君冷淡克制的声音这样对白瑶说,白瑶一下子惊喜抬头,干净纯真的眼睛欢喜地看向师尊。此时少女的眼里,有光。
顾回没有心,所以不会伤心。她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还没有忘记吸收命珠的能量进行修炼,毕竟难得能够离她的命珠这样近,近到可以建立链接。
只是很快青云道君就带着白瑶离开了,链接,断了。
那股强大的力量消失了,又只剩下隐隐的微弱的能量。
顾回依然借着这灵力能量修炼,当修炼结束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看到白云缭绕,有成对的仙鹤从云间飞去。日头西沉,又一天要结束了。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有人曾对她说:“夭夭,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把剑名碧水,从此它不止叫碧水剑,它还叫夭夭的碧水剑。”
顾回歪着头看着白云落日,人间的诗人说,夕阳无限好。人间的人有的真好啊,说出的话都那么好听。
顾回立在峰顶平台下,似乎看夕阳看入了神。
许久她才冷哼了一声,那本来就是青云道君找到的剑,本来就不是她的,她才不稀罕那些东西。他们巫山什么宝物没有,她才不稀罕白瑶得到的那些东西。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剑很重要,重要的犹如另一个自己,那是剑修的心头肉。可是顾回想,自己都没有心,哪里来的什么心头肉呢。
想到碧水剑,她的手又不觉握了握,握住了手中粗糙的枯枝,赶紧松开。她还没有再见到那把一直撑着她的碧水剑,那剑就不是她的了。
顾回的手很冷,她想这会儿天太冷了,冷得她的手都发颤了。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不以为意的笑,还是茫然想着,有什么了不起她也有。
茫然到,她都忘了自己说的什么“有什么了不起”,也忘了她到底有什么。
碧水剑,是一把很好很好的剑,只是,到底不是她的。
这样想着,她拿出了储物戒,她也有。
好多好多灵石,好多颗丹药。
还有纸魅欢欢,还有刑天他们。
她才不稀罕别的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近黄昏的夕阳到底落下去了,夜幕降临,青云峰顶的夜,确实很冷。
第6章
顾回握着储物戒指,看着天际,那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也是夜幕腾起的地方。夜幕下的青山宗,亮起了一盏盏灯火,让青山宗所在的这座山,在远处人看来像一座能带给人希望与永恒的仙山。
而在修真界的另一头,则呈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这里的灯火都是遮遮掩掩的,人人都披着黑斗篷,明明摩肩擦踵都是人,交易,各种交易,在这座拥挤的城里不断发生着,这里有修真界最大的黑市,每天都有无数灵石宝物灵植灵药甚至包括六界信息,在这里流进流出。
要说规矩,这里还真没有多少规矩,唯一被所有人强调的规矩就是“不要出声”。于是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画面,明明这个黑市充满了人,可却没有声音。交易的人个个都紧闭嘴巴,通过除了声音以外的各种途径进行交流,慢慢形成了一套通行于这里的手势语言。
如果有人想知道明明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市场,却为什么能够如此安静,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看向前方那座悬挂在山峰上的城——幽城,那里住着掌管这整个幽都的王——幽王。你可以不听话,可以不规矩,但是——你不要让幽王觉得吵。
幽城里到处都是黑色,这里的蛇是黑蛇,豹是黑豹,狐是黑狐。这座城里所有人都集中在幽王宫殿的对角线上最远处,如果没有召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幽王的宫殿。宫殿里服侍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个,也是尽可能远离幽王所在的正殿,只确保听到召唤的时候能够及时出现。
反而宫殿里的人是可以说话的,甚至连他们都摸不着头脑,到底为什么三界最大的黑市居然有不能开口说话那么一条规矩。王确实会厌烦人吵,可王什么不厌烦呢,他们的王厌烦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
可王,确实从没要求过别人不许开口说话。只是不知怎么的,那条规矩就在下面幽都的黑市形成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特色了。如果非要找原因,大概就是他们的幽王——太吓人了。
你可以不规矩,你也可以违逆他,这些都可以。正如幽王,也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世人生死,都不过在幽王弹指之间。
所以可以不规矩的幽都,反而人人都谨守规矩。这里的黑市,甚至成为三界最安全的黑市。
上方幽城中始终井然有序的侍者们突然乱了一下,负责照管薜荔阁的侍者脸色发白,抓着幽城的管家不放:“这可怎么办呀?”
又瘦又高的管家牧野跟往日完全不一样了,高瘦的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幽城里人一看连常年从容的牧野管家都紧张了,其他人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牧野仔仔细细把灯看了个遍,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好像如同过去两百年一样,安静,沉息着,看不出任何曾亮过,或者会亮的痕迹。
管家死死盯着侍者的眼睛,似乎因为激动,面上愈发染上不正常的红,平常总是冷静的声音里带着抖:“你确实,看到那灯——亮了?”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就——一亮,就一下就灭了。”侍者自然知道这薜荔阁,这灯意味着什么,每次打扫照管都格外仔细,一点疏忽都不敢有。他也知道他们的王在等着这灯亮起,但——,偏偏只亮了那么一下,偏偏让他给看到了!如今又是王不出殿的时候,王的吩咐是天不塌下来不要叫醒他,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找他,天都塌了找他也没用,王的原话是:人都砸死了正好清静。
唯一的例外就是这薜荔阁中的这盏灯,如果亮了,要立即禀王。
可这.....到底算不算.....亮了?侍者紧张又困惑地看着管家。
牧野看向被薜荔叶缠绕的薜荔阁,这次他连手都抖了:“去报!”
侍者脸一白,“.....小.....小的去呀?”
牧野看着对方这怂样,此时要不是全身发软手还抖,真就直接打他了:“你看到的当然你报!”他倒是想看到,可他没赶上啊!他一天恨不得进去三十次,怎么偏偏就让武曲这个狗眼看到了呢。
侍者武曲膝盖一软,“牧野爷爷!”这次直接从哥升级到爷爷了。牧野觉得听到消息后软了的膝盖手脚重新恢复了,他提着黑狗妖武曲,同他一起往正殿去了。
森寒阴暗的正殿里,幽王斜靠在阔大的王座上,左手撑头靠着,双目闭着,似乎是入睡,又似乎是入定。可如果有胆量的人看到他的脸,又会怀疑他该是从未入睡,因为他的眉始终微微蹙着,苍白的脸上泛着疲倦,或者说厌倦,更准确一些。
管家和牧野刚一踏入正殿,王座上的男人立即睁开了眼。
踏入正殿的两人当即跪了下去,不是他们看到了王,而是因为骤然袭来的灭顶威压,让他们直不起来,几乎疑心自己会陨灭在此。
清醒的幽王这才收了威压,一挥袖子,大殿里亮起了烛火。
黑的袍,黑的发,都衬得久不见天日的幽王更显苍白。他的唇紧紧抿着,好像总是在抵抗什么。而沉睡中的那种厌倦,当他醒来的时候越发明显。幽王闭了闭眼,重新睁开,黑漆漆的眸子看向进来的两人,不说话。
“王,灯,灯亮了。”
幽王闻言始终平静的眼眸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他愣了很久,才用神识去探,没亮。幽王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的脸更白了一些,显得薄唇都更红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两人,等一个解释。
牧野此时开口:“武曲说他确实看到灯亮了一下,又灭了。”他期待地看向幽王,希望王能给一个解释,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巫山的少主复活了。牧野当年被人挖了黑丹,九死一生活下来,已经失去感应巫山灵的能力了。他找不到大家了,也找不到他的少主了。
幽王冷哼一声,说出的话泛着森森的冷:“本座死了,你的那个少主都死不了。”
话说得咬牙切齿,让跪在殿内的武曲打了个寒战,原来王还会生气呢。他们习惯了王的倦怠,世人都说幽王喜怒无常,他们王其实很少有喜怒,这“喜怒无常”的评价大概是说他们王杀人无常.....
幽王垂眸,好一会儿才无力地挥挥手,让两人都出去。
两人转身朝外走的时候才发现正殿角落还盘腿坐着一个人,一个一身白衣的俊美青年人,要不是训练有素,武曲真的要给吓一跳——他们就守着幽城,守着这座殿,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啊!
武曲迷迷糊糊软着手脚跟管家出去了。
“这.....谁啊?”武曲低声问牧野,他发现此时再想,居然记不起白衣人的面容,只记得是个俊美的青年。那明明该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可偏偏再想来就是模糊成一片。
牧野根本不关心这是谁,他只想知道那灯亮了一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刑天纸魅肯定知道。听到武曲问,他想了想:“大约是佛子吧。”如今外面沸沸扬扬传的不都是白衣佛子现世,却没人知道佛子降临在哪里,如今看样子,这是降临在他们幽都了。
正殿内一身白衣的佛子抬眸去看上座的人:“你心乱了。”
黑衣幽王名陆湛,闻言他苍白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厌恶地盯着佛子:“我等着她活,然后亲手送她——去死。”说这话的时候,他抬手捂了捂胸口,那里有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似乎每一天都会往更深处扩展。
万年后再见,她唯一一次肯靠近他,让他恍惚。那一瞬间的恍惚对她就够了,那一刻她心无旁骛,一心只想——杀死他。
她差点,就做到了。如果不是她的血脉之力回收,大约这会儿他还在魔窟里沉眠。
陆湛起身,看着外面夜幕降临的天际。
不管她复生何处,他一定会找到她。
然后——
陆湛的脸上都是愤恨和杀气,一遍遍喃喃道:“我要亲自,我要亲自.....杀了她。”最后的话却带着一种无力的低落和不为人知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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