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模一样”。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杀人,她看出了他的命门软肋,毫不手软,选择与之同归。也就是他厉害,不然——,顾茴紧张到忍不住咬了指甲,望着牧野问道:“你觉得幽王他——”
牧野真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生死恩怨.....不过他滞了滞,认真想了会,还是告诉顾茴:“如果是幽王殿下,大约会原谅少主的吧。”
牧野说这话虽用了“大约”,谨慎的牧野给出这个答案,也很让顾茴意外了。她只知道他们牧野细心谨慎,倒是才发现牧野如此乐观.....乐观好,世道艰难,还是得乐观点。乐观点想,陆湛助了她这么多,总不会想起旧仇一掌劈死她——想到这里顾茴悟了,陆湛根本不是泥丸宫坏了,那也不是她的错觉,怪不得最早好几次她都从陆湛身上感觉到杀气!那就是冲着她来的.....
纱灯轻轻晃动,顾茴原地啃了好一会儿指甲。
牧野安慰道:“幽王待少主,少主无需多虑的。”
顾茴啃着指甲点头,牧野说得对。她看远方月色下翻涌云海,只是牧野不知道,她当日决心多大,出手多狠。牧野更不知道,被她以身化剑刺穿心脏,多痛!
她一下子想到前世出魔窟,一点魔尊的消息都没有,也从未见过幽王本人。顾茴唇边露出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因为她毁掉了他,该是让他陷入无尽痛楚长眠。而今生,不过因为她回溯时光,动用了全部血脉能量,插入陆湛心口的巫山力回收,才让他能苏醒过来。
而耳边牧野还在说:
“碧水阁,属下也是后来才知,从来都是为少主准备。”
“薜荔阁中少主的魂灯,”说到这里牧野想到了那日少主魂灯亮了一下,把武曲那狗妖为难的,武曲之所以怕成那样,不过是因为整个幽都都知道他们的王百事不问,万事不关心,只关心那盏魂灯。牧野想到这里道,“是每次幽王殿下醒来,唯一关心的。”
顾茴愣在夜风里,许久,许久,“你倒是从未跟我说过这些。”顾茴声音干涩,一时间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片茫然。
她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想她与陆湛万年前巫山的初见,还是该想大楚那个摄政王,还是当年修真界那个只闻其人,她其实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的魔尊。
她甚至不敢想那日,她最后拼尽全力的一击。
牧野抿了抿唇,在他们巫山人看来,谁也配不上他们神女的。尤其是幽王,如此厌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一个人。他们曾谁也没觉得幽王是良人,少主当配磊落公子。可如今再想想,论磊落公子,世间还有谁比人皇强。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说变就变了。
顾茴站了许久,回身对牧野道:“我去寻他了。
大战当前,可有些事,既已知道了,又装什么糊涂人呢。
顾茴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前尘旧事纷纷;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脑中纷纷扰扰一片。最后,前尘种种都落在当年那个以半截银面遮住面容的魔尊,她曾感觉到,他在看她。原来不是错觉,那时,他真的在看她。
顾茴在一处最僻静的古树上找到了陆湛。陆湛靠坐在巨大的树干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顾茴远远看着,她慢慢抬手障住陆湛上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同口鼻。
是他。
当然是他。
第53章 三合一
顾茴只知道后来摄政的陆相是他,却不知道——原来魔尊也是他。
当然是该是他。顾茴看着那个静静依靠在参天古木上的人,不然,她一个化神何德何能——能够靠近且杀得了一个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尊。顾茴远远看着陆湛,眼睛酸涩得厉害。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后来她一直以为她能做到是因为她的血脉能力,顾茴自嘲得翘了翘嘴角,那可是个能轻易斩杀渡劫期老祖的魔尊。
这时树上的黑袍幽王转向了顾茴,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带着淡淡的凉意:“怎么?”
顾茴朝看过来的陆湛笑了笑,谢天谢地,顾茴不会哭,不然这时她简直不知自己该怎么抑制住内心奔涌的情感:酸涩的、慌张的.....悲伤,或者还有苦涩.....如此复杂。
最后归结成浓浓的后怕:陆湛,原来差点就死在她手上啊。顾茴发现这个想法让她害怕,那一瞬间她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她好像真的曾经独自跋涉过这样一段岁月:她重生到青山宗顾回身上、她参加了青山宗大比、参加了门派大比、前往岁古秘境、前往小昆仑,被青云道君夺了缔仙草.....那个过程中明明很多人都在,唯独没有陆湛。她走得远比这次艰难,带着巫山几人在火与血中跋涉,没有陆湛,也没有牧野。
直到一片叶子击在顾茴的额头上,她才从中回神。正是陆湛弹过来的一片叶子,轻轻击在她的额头。她愣愣看着,他在。
活生生的。
“发什么愣?怕那些杂碎?”陆湛微微偏头问她。
顾茴没有回答,而是径直飞身而起,直接落在树干之上,根本不理会惊诧的陆湛,一手按住他的左肩,另一手扯住他黑色袍服用力往下一拉:
顾茴看到了陆湛左胸,一道她非常熟悉的疤痕,是只有她能够留下的志在毙命的疤痕。
许久,树干之上的两个人一片安静。
顾茴看着她留下的疤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陆湛,自打意识到顾茴在做什么以后,就始终是安静的。
好一会儿,陆湛才静静敛了衣襟。还扯着陆湛衣襟的顾茴赶忙缩手,却忘了自己此时不是在平地之上,而是在参天古木之上,打小就在树上长起来的神女,一个不稳几乎就要从树上跌落下去。陆湛眼疾手快一拉,失了平衡的顾茴不提防这么一拉,整个扑入陆湛怀里。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本就安静的夜晚,更静了。月亮被云遮了半边,露出弯弯一角,星子眨着眼睛。
顾茴靠在陆湛怀里,她该马上离开的,可是顾茴不想,她不知道离开后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她更不知怎么面对心绪中弥漫的孤单: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在她这段跋涉的岁月里呢,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感觉,而为何那一刻,这种感觉如此真实。
顾茴安静而绝望地伏在陆湛的怀中,他的怀里带着微微的凉,带着属于他的天地间最干净的气息,一尘不染。
这个差点死在她手上的人,顾茴紧紧抓着他的黑袍,抓得起了皱,可她就是攥得死紧。当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让这人死的。当年的困惑在此刻全被解答,她曾不止一次想起她以身化剑入魔尊胸口那一刻,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沈遇不能有事,可直到她触碰到魔尊命门之时,她都从未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得以靠近魔尊。
她更没想到自己能够刺入对方心口。
就好像,好像,强悍无比的魔尊,对她,全不设防,甚至好似要迎她入怀。甚至她最后的生还,都是个谜,但凡魔尊有任何举动,她都没有坠入魔窟的机会,而是当即化作齑粉。可是那段模糊的记忆中,她坠入魔窟,却感受到一种精纯灵力包裹。她一直以为是错觉,原来不是啊。
如今再想来,如此精纯的灵力,除了身为鸿蒙之子的陆湛,还有谁有呢。
她能杀得了魔尊,不是因为她是不世出的天骄,不是因为她纯净的神族血脉,而是因为他是陆湛。因为,陆湛知道一个化神在他的力量面前是多么脆弱,他但凡动一动,她就灰飞烟灭。
她掉入魔窟还能成为那个活着爬出魔窟的奇迹,不是因为她气运加身,在这个小世界,她有什么气运呀,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与她同坠魔窟的是陆湛,生死之际,他先拉了她一把,坠落之中,他护了她一程。
想明白这一切的顾茴,突然无力地把下巴搁在了陆湛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彻底放在了陆湛身上,她抓着陆湛腰侧黑袍的手骤然松开。还能怎么办呢,她欠这个人的,原来早就还不清了。
陆湛早先拉过顾茴的手已经松开,垂在自己身体两侧,不去碰触她。却突然感觉到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整个人都无限柔软地靠入自己怀中。
陆湛的两只手离得更开,无助地停在身体两侧,完全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怪不得当时你想杀我。”不止一次,她从陆湛身上感觉到杀气。是了,如果有人曾杀过她,天涯海角,前世今生,她必会反杀回去,绝不手软。
“嗯。”陆湛同样闷闷答了一声,想杀掉这人,不止一次。心口疼得受不了,疮口永远溃烂,永远不得愈合,再也压不下那股猖狂的邪气。唯有她死,只怕他心口溃败的伤口才有愈合的机会,那股邪气才会被彻底压下。
“为什么不动手。”顾茴茫然问。犹豫什么呢,不管其中有什么误会,杀了就是杀了,必然要杀回去的。更何况,她的那一击,穷尽全力,没有误会。陆湛是不是傻呀!简直傻得荒唐,居然还拉她一把?陆湛他——,顾茴后怕而又悲凉地想,他是不是真傻。
陆湛轻轻笑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不舍得呗。
但凡他舍得——,苏醒之后,决心下了无数次,一个个疼得常年擅长忍受痛楚的陆湛都要咬紧牙关的夜晚,他一次次告诫自己,杀了她。她既先动手,就该杀了她,毁掉这个唯一能杀死自己的弱点。既然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她,就该杀了她,彻底拥有她。他有无数杀了她的理由,可是都没有用。
不杀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就够了,他舍不得。
陆湛慢慢低头,在怀中人耳边低声道:“舍不得。”舍不得就是——,她再辜负你,再得罪你,甚至有一刻你因她痛彻骨髓,甚至恨她入骨,可是——只要想到,这个世界可能再也没有她了,任由你走到天涯海角,走遍四海八荒,都看不见她。当你走遍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再也无处可寻时,你就要清醒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你活着的这个世界,没有她。
陆湛的手终于落在了怀中人的身上,他轻声笑了,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只是想想,就觉得绝望啊。
陆湛收拢手臂,下颌蹭到她带着夜的凉意的浓密乌黑的发,淡淡的薜荔香萦绕,陆湛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心悦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感觉到怀中人一颤,他轻轻笑了一声,“夭夭,我从大楚追着你跑到修真界,从魔窟追着你回来,如今,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风声寂,月光明。
怀中人轻轻颤抖。
陆湛更低了头,轻轻咬住了顾茴小巧的耳。怀中人整个缩在他宽阔的胸膛间,那么小一团,那样脆弱,面对这样一个人,除了呵护她,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他早就别无选择。
含混的声音低哑极了:
“夭夭,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吧。”
我同你一样从来不会对人手软,更不会让有负自己的人活着。只是,这一切狠厉,一切原则,轮到你,都含糊成一片,只留下三个字:我要你。要你活着,要你看向我。
从她乱入他轮回那一刻开始,孑然一身的鸿蒙之子,就注定在劫难逃。
陆湛进京收拢双臂,把他追逐了生生世世,始终心心念念的人收拢在怀,他的唇从她小巧的耳,到她柔软乌黑的发最后叹息着落在她的脖颈间。
而顾茴靠在这个她一万年前就认识的人怀里,她突然想到了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他说他会等她一万年,如果一万年不够,就再一万年。
陆湛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山外的人,见到的第一眼,她就惊诧山外人怎么这样好看。比他们山里的精、魅、狐还好看,就是狼狈得很,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巫山。
那时,她怕他是坏人,巫山里不少人总说山外不止有好人,还有坏人。所以不过问了几句话,她就急急忙忙跑向高台去找父神,她很喜欢这个人,她想问父神,自己能不能把他留下。
后来,其实她等了好久,等他再回来。这是她的第一个玩伴,还说要让她给他做道侣。只是她又醒来好多次,他都没有再来。坐在穷桑树上的神女,甚至忍不住想,他是不喜欢巫山了吗?还是不喜欢她呢?她听巫山好多人都说,巫山外的世界很大很大,巫山外,有滚滚红尘,滚滚红尘里有人想要的一切。
顾茴望着远方,心道大约那个漂亮的鸿蒙弟弟看到了滚滚红尘,听说那里不比巫山,热闹得很。
后来父神陨落,告诉她,下一个破开巫山结界进入巫山的人,将是她的命中人。
那日巫山结界动了,顾茴依稀记得自己怎样欢喜跑过去,她还以为那个白衣漂亮少年终于回来了,他说他们是要做道侣的,要做她道侣的人,可不就是她的命中人。
那日顾茴见到了自己的命中人,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并不是当日那个容易羞涩的少年。
顾茴轻轻叫了一声:“陆湛。”
陆湛嗯了一声。
顾茴没再说话。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平静,总是短暂的,是要被打破的。
整个修真界随着顾家人固守不出、南山人没有动静,陷入的微妙平静,在这一日终于被打破。那些短暂平静下压抑的恐惧和狂热都被唤出,这恐惧是积攒压抑了几百年的。从修真界陷入灵力衰竭开始,这种恐惧就开始滋生了,如今它再次有了出口。
凌霄宗掌门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多等几日的时候,凌霄宗老祖已经不想再等了。
“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一个冒出来不到两百年的幽王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在老祖看来这都是下面人没见过世面。
掌门虽不敢顶撞,却忍不住暗想他们是没见过世面,但老祖也没见过幽王啊.....幽王虽不像当年魔尊,魔尊可是直接出手灭了青山宗渡劫期老祖的人,恐怖如斯,自然无人可比。但幽王,幽王也是让很多宗门大能有去无回的可怖人物。也因此掌门才想多给顾茴一点时间,不管她是真杀了幽王,还是与幽王撕破脸成为修真界对抗幽王的刀,对于凌霄宗来说都是比贸然出手更好的选择。
毕竟虽如今看来魔域幽都都没有动静,似乎摆出的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但——那可是喜怒不定、行事随心的幽王,谁能保证当日小昆仑山顶事不会重演,幽王不会再次冲冠一怒为红颜.....
可如今老祖发话了,况且等了这么久不见南宗一点动静,这南宗确实有些不识时务了。这次有他们渡劫期的老祖在,更有其他九大宗门的老祖联手,幽王毕竟不是那人,既然顾茴不识时务,那就不要怪他们先拿南宗开刀了。活路不走,剩下的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十大宗门拧成一根绳,先灭了南宗,幽都不插手还可从长计议,如果幽都一旦插手,直接借各位老祖一起出关的机会铲除干净。此举虽险,但一旦得手,利益也是绝对的大。想想那些出自幽都的灵石,谁能不心头火热呢。
70/118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