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抬下颚,面无表情地问:“你就是陈正?”
“您好。”陈正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白厘点头示意后,不再理他,再次看向纪渺时口气骤冷:“你跟我上楼,我有话和你说。”
“渺渺腿不方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和阿正回避就行。”苏芸说。
“哪儿这么娇气。”
白厘话虽这么说,倒也没再强求。
苏芸和陈正离开客厅后,白厘才去看纪渺的脚。
“你们老师说你是在跳‘串翻’时摔的?”
“嗯。”
“这么简单的动作怎么会摔?”
“不知道。”
“有当时的视频吗?”
“没有。”
“我刚和你的主治医生通过电话,他说你恢复得不错,等明年把脚里的钢钉拿出来,再复健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慢慢开始跳了。”
“……”
“艺考的事你不用担心,这学期结束后,我会把你转去舞蹈专修学校复读一年,准备参加明年的考试。这一年时间你虽然不能剧烈运动,但舞蹈室必须坚持去……”
“妈妈。”纪渺很轻地叫了声白厘。
白厘站在她面前,双手抱胸,脸色不快地俯视着她。
从和白厘交谈开始,纪渺坐在沙发上,始终低垂着头,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纪渺抬头,眼神平静地看着白厘,“我不想再跳舞了。”
白厘没什么反应,“你这句话从我第一次帮你下腰时,你就在说了。”
“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把腿摔断。”
“你说什么?”
“我说,”纪渺的脸上是打算撕碎一切的坚决,“我不会再跳舞了,不仅一年后不会跳,而是永远都不会再跳。”
白厘的眼中渐渐聚起疑惑,然后是痛心,最后她低吼出声:“纪渺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纪渺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跳舞了。”
“我不同意!”
“你可以不同意,”纪渺扯了下嘴角,无所谓地说,“脚瘸了不够,干脆腰也断了吧。”
“你——”白厘眸色一暗,随之扬起手臂。
纪渺下意识闭上眼睛,但等了很久,却没等到巴掌落下。
纪渺睁开眼睛,白厘的手臂已经垂下,眼睛通红一片。
“渺渺,”白厘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恳求般道,“医生说了你的脚不影响跳舞,就算明年来不及,后年我也可以等。你有那么优秀的身体条件,你的情绪感染和领悟能力都是我见过最好的。渺渺,别浪费了你的才华,你完全可以,不,你一定能超越妈妈,成为这世上最好的舞蹈家。”
“妈妈……”纪渺从白厘手中抽走手,轻柔地抚上她眼角淡淡的细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只想做我自己。”
在楼下传来巨大的声响时,苏芸叫住陈正,冲他摇头。
“砸一会儿就消停了。”
白厘的怒吼和哭喊不断从楼下传来。
陈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抠进掌心。
他站着没动,脸色沉郁得可怕。
“要么一年半载地不回家,一回来就吵,离婚前那段时间天天和先生吵,对着渺渺也是各种看不顺眼。”苏芸叹了口气,“我们家这个小姑娘小时候可爱笑了,又甜又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连话都不愿说。有时她妈妈回来,她就故意躲出去,因为跳舞的事,这些年母女俩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
苏芸还说了很多纪渺小时候因为跳舞和家里闹翻的事,外界对纪渺不好的风评,大都是从她夜不归宿开始传起的。
陈正静静地听着,目光环顾眼前的卧室。
房间里没有任何一样和舞蹈有关的东西,就连舞蹈服,舞蹈鞋她都从没带进过自己的卧室。
她的厌恶一直表现得很明显,只是没人在乎罢了。
所以她才会做出那些极端又疯狂的举动。
因为她想要被看到,被在乎。
白厘离开后,纪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陈正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换药的东西。
他走到书桌前,视线扫过台面。
桌上凌乱地丢弃着几张揉成团的卷子,简易书架上的东西倒了一大半。
他没说话,坐在旁边沙发上,把纪渺的腿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腿上。
换过几次药后,陈正换药的手法已经很熟练,今天医生还夸赞,要不是家里照顾得好,伤口没法恢复这么快。
只是今天陈正换完药,没放开纪渺的腿,依然抱在怀里。
时间久了,纪渺觉察出异样,动了一下腿想收回,却被陈正强势地摁了回去。
虽然他避开了伤口,也没弄疼自己,但纪渺下意识对他们现在的样子感到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就在纪渺忍不住质问时,陈正没头没脑了说了句,“半年时间,够了。”
纪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半年时间够她努力考上想要的大学了。
但刚才白厘的那些狠话早已磨光了她本就不多的希望。
她苦笑道:“就算我能考上大学,非常好的大学,她也有办法逼我。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无论我怎么反抗都没用。”
“你问过我,有没有被逼着做过什么,”陈正没什么表情地说,“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做我不喜欢的事。”
“我不明白,你那么优秀,为什么……”
“你不优秀吗?”手指轻柔地抚过她受伤的脚踝,陈正冷漠地说,“但再优秀,在他们眼里都是不够的。除此之外,我们也不应该有除了他们期望之外的其他幻想,只能按部就班,遵循他们规划的路线走下去。”
“他们给你规划的路线是什么?”
陈正轻声说:“不重要了。”
“那你现在还在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吗?”
陈正把纪渺的裤管卷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回原位。
他站起身,把揉成团的卷子一张张铺开,再将桌上凌乱的东西一样样收好。
纪渺盯着他的动作,心里始终被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占据着。
“陈正,”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你逃离那些桎梏了吗?”
因为她感同身受,所以急于知道答案。
陈正停下动作,视线半垂,落在两人相触的肌肤上,纤长的羽翼在他眼睑处投下片灰青色阴影。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从手指间散发出来,冲淡了他身上的薄荷味。
纪渺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面前的陈正,就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半。
她心里一惊,想要收回手,却被陈正先一步抓在手里。
他用的力道不大,但已足够制约住她。
仔细看,纪渺的手腕上有一圈很淡的指印,是白厘生气时在她手腕上抓出来的印记。因为不疼,连纪渺自己都没发现。
幽暗晦涩的目光停留在红色指印上,陈正的脸色比说起自己被逼做不喜欢的事时更暗沉。
“无所谓,”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全身更是散发着冷意,唯有指腹轻捻在她手腕上的那一点热度,“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好归宿
“先生没跟你说过阿正家里的事啊?”
苏芸洗衣服时, 纪渺拄着拐杖倚在洗衣房门口,突然向她打听陈正的事。
“没有,”纪渺说, “我只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
过去她对陈正的事毫不在意,他的家庭情况, 他经历过什么,她一概没兴趣知道。
但现在……
“所以先生才把人接到家里来照顾。”
“他没有别的亲人吗?”
“他爸妈都不是京城本地人,亲戚远着呢,照顾不着,”苏芸叹了口气, “再说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儿有什么愿意收留的亲戚。”
“那他爸妈……”
虽然不可能被听见,但苏芸还是往门外张望了眼,压低声音道:“阿正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据说是出了意外。但他妈妈一直坚持他爸爸的死不是意外,所以这些年, 先生也一直在为这件事费心。”
“我以为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是很早就认识, 阿正爸爸和先生是大学同学,两人的关系很好, 和他妈妈也相熟。你和先生吵架时说的也没错, 先生确实对他妈妈有过好感,但那也只是少年人的懵懂,算不上什么感情。”
“这么说,他其实是我爸爸挚友的儿子……”
以纪渺对她爸爸的了解, 已故挚友的分量远重于初恋。
他确实会因此好好照顾他们母子, 并且在他母亲去世后, 继续把他带回家照顾。
虽然那张在游乐园里拍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家三口。但她相信,在父母婚姻存续期间,她爸爸不会做出任何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
除了履行对挚友的承诺,纪家和他都需要接班人,亲人女儿不成器,就只能另找合适人选。所以她爸爸对陈正的器重,顺理成章。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办收养手续,让一切更合乎法理,而她爸爸到底怎么确保陈正愿意让自己未来的孩子改姓“纪”,纪渺暂时还没想通这一层。
纪渺正沉浸在思考中,就听苏芸又说:“其实就算后来没有你妈妈,先生也不可能和阿正妈妈在一起,也不存在他为了仕途放弃初恋这回事。”
“为什么?”
苏芸用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嘴,“阿正妈妈不会说话。”
纪家虽不如陆家和姜家那样家大业大,在京圈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在众多家族中也并非寂寂无名。
就算再喜欢,纪伯耀也不可能娶一位哑巴当太太。
纪渺回忆起照片中温婉如水的女人,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过去不止一次地骂过陈正“你是不是哑巴”……
父亲早早过世,母亲不能说话,家里被父亲的意外事故笼罩着。
他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变成现在冷漠疏离的性格也情有可原。
“那他妈妈对他好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芸想了想说,“但阿正这个孩子各方面都很优秀,待人接物大方得体,一看就很有教养。这么看,至少他妈妈对他的教育起码是很上心的。”
“上心也就是……严格。”纪渺轻喃。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苏芸狐疑地看着纪渺。
纪渺心虚地偏开视线,“加深点了解,免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瞎说话又触他眉头。”
苏芸听她这么说,欣慰道:“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对阿正好一点,这孩子不容易,别老欺负人家。”
纪渺烦躁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饭桌上,纪渺扒两口饭,就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
被苏芸说了两句才收回心思,只是虽然不偷看了,却开始不停地给人家夹菜。
陈正面前的碗碟很快堆成了小山。
在她又一筷子菜夹过来时,陈正抬头扫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撇开,什么话也不说,任凭她把菜夹自己碗里。
“你别给阿正夹这么多鱼,他不爱吃。”苏芸看不下去了。
“可是吃鱼聪……”话说一半纪渺闭上嘴,悻悻然收回筷子,把鱼肉夹回自己碗里。
需要多吃鱼的人是她自己,人家根本不需要。
纪渺默默把“陈正不爱吃鱼”记在心里。
“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苏芸一脸担忧,“不是只伤了脚吗,头也磕坏了?”
“轻微脑震荡。”她恹恹地说。
“怪不得,”苏芸松了口气,“你突然变化这么大,我还真有点怕。”
苏芸的逻辑完全不通,但纪渺乐得她这么认为,省去了不必要的解释。
她总不可能告诉苏芸,我这么关心陈正,是因为我心虚愧疚,拿人的手短?
吃完饭,两人照例在陈正房间复习。
除了数学,纪渺的理综也得补,陈正考文综,理综的复习资料不全。
他在网上给她订资料,看他购物,她手痒也开始逛电商超市。
她边买边问——
“香草和巧克力喜欢哪个?”
“巧克力。”
“抹茶和榛仁呢?”
“抹茶。”
“椒盐和麻辣?”
“麻辣。”
“……”
纪渺在购物车加了一长串零食才心满意足。
“你和我口味确实挺像,挑的全都是我爱吃的口味。相信我,这些零食我吐血推荐,不好吃你打我。”
陈正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出院后她在家休养得不错,天天骨头汤、蹄髈汤喂得原本削尖的下巴都变圆了些,脸色白润透亮,唇色娇艳。
两人并排坐在书桌前,她腿搁在桌下的小圆凳上,歪拧着身体,半张脸枕在手背上。买完零食后就一直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买这么多习题册啊?”她为了看清他手机,不断往他身上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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