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把烟盒递到纪渺面前,“抽吗?”
纪渺厌恶地蹙起眉尖。
蒋珂收回烟盒, 自己拿了根,正要拿出火机点上, 就听见纪渺说了句“你一点我马上下车”。
蒋珂有那么点不可思议地看了眼纪渺,最终放下火机,把烟塞在嘴里过干瘾。
“我还当你这样的肯定会抽烟。”
“我什么样的?”纪渺反问。
蒋珂扯了下嘴角,瞥了眼后视镜中纪渺的侧颜,“漂亮的坏女孩。”
纪渺太漂亮了, 漂亮得让人忍不住会想, 她到底和多少男人上过床。她在床上的样子又有多美多浪。
蒋珂的视线从纪渺昳丽的五官,修长的脖颈,和那片白得晃眼的肌肤上,依次贪婪地滑过。
最后他动了下喉结,颇为不甘道:“真他妈便宜陈正了。”
蒋珂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和他满嘴的脏话, 都令纪渺心里感到不适。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蒋珂和陈正一样,都挺“装”。
他们在父母长辈, 在大部分外人面前, 都是恭顺谦让,稳重内敛的好青年,私底下却都有着与光鲜亮丽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可陈正的偏执、阴郁和疯狂,是成长过程中扭曲在性格里的阴暗, 与他的骨血长在一起。他自己也为此而痛苦, 这样的陈正只会让纪渺感到心疼和悲悯。
蒋珂不同, 他只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卑鄙无耻,破坏他优秀完美的人设罢了。
纪渺一秒都不愿和蒋珂呆在车里。
她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冷冷地问:“找我什么事?”
人大政法很大,各个专业间距离远,想要偶遇,并非什么容易的事。
蒋珂分明是刻意在中午人流量最大的食堂外等着自己。
蒋珂将嘴里的烟取下,将车窗重新关上,“院里人事调动的事听说了吧?”
纪渺偏头看了蒋珂一眼。
“看来你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蒋珂在知道纪渺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后,带了点同情地问,“你爸最近焦头烂额了吧?”
纪渺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这么说吧纪渺,”蒋珂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烟盒,“我爸和你爸,纪家和蒋家,一荣俱荣,一损……”
他抬眸直视她,“俱损。”
沉默几秒后,纪渺冷笑出声,并同情地看着蒋珂。
“蒋珂你脑子没毛病吧?你爸上不去,被人搞下来,到我这里刷什么存在感?”纪渺说,“我是能帮你爸钻营上位呢还是帮他搞垮对手?”
蒋珂没想到纪渺是这种反应,讶异道:“你不担心你爸吗?”
“担心什么?担心他不能早点从位置上退下来,不用再殚精竭虑,眼里只有工作,而是能在家修养身心?还是担心他没了那份工作,纪家朝不保夕,连房贷都还不出?”
蒋珂眯着眼睛看她。
纪渺脸上笑容又扩大几分,特别真诚地对蒋珂说出心里话,“这么说吧蒋珂,我巴不得我爸早点从位置上退下来。”
纪渺的笑容和洒脱,让蒋珂着迷的同时却也令他心生恶意。
他跟着她一块儿笑起来,只是笑里没有半分愉悦,“你以为你爸能全身而退?”
“蒋珂,你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纪渺敛起神色,“纪伯耀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这个女儿来吹捧。他要是出事,院里没几个人能是干净的。”
纪渺和她爸爸吵过的架,比他们在一起吃的饭还要多。
可再吵再闹,和对方较劲,她爸爸在她心里,配得上“大公无私”这四个字。
“你爸被人抓住小辫子,着急了吧?”纪渺说,“他想跟我爸共同承担还是……想把他推出去顶包?蒋珂,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说服我爸干什么?”
纪渺说完,蒋珂没回应,却也没反驳。
就在她以为自己拆穿了蒋珂,他会放弃游说自己时,却听到蒋珂很轻地笑了声。
他边笑边摇头,和刚才那些表情截然不同。
就像是在……同情可怜她。
蒋珂侧过身,看着纪渺,在她逐渐迷惑的表情中,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在纪渺恶狠狠地瞪过来时,停在半空中。
“纪渺,”蒋珂“啧啧”两声,“小可怜儿。”
纪渺警惕地盯着蒋珂,他的某些神态令她心里越来越慌。
纪渺在蒋珂面前的自信和坦然,突然隔了层雾,变得不再清晰。
“你爸要是知道你这么信任崇拜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悔恨。应该是后悔更多一点吧,早知道就不把那条狗带回家了。”
不再顾忌纪渺,蒋珂拿出火机点燃嘴里的烟。
他深吸一大口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吹在纪渺的脸上。
她转开脸,蹙起鼻尖,黑漆漆的眸子里,毫不掩饰对他的极度厌恶。
但他说的话,却又无法让她马上下车离开。
纪渺可真凶,蒋珂想着,可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猫爪子再锋利,挠两下不痛不痒。
“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蒋珂说,“回去告诉你爸,小心别被捡回来养的白眼狼反咬一口。”
纪渺从停车场一路走回校区。
蒋珂故意把车停得很远,纪渺走了很久才走回来。
直到看到不远处宿舍大楼,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她才回过神,从蒋珂那些话带来的情绪里走出来。
纪渺接起电话才发现陈正已经打了好几个。
“怎么不接电话?”陈正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有点着急。
纪渺看了眼宿舍楼下的小卖部,“小卖部的阿姨在炸鸡翅,我一直看着,太香了没顾上。”
陈正笑了笑,“午饭没吃吗?”
“今天食堂的菜不好吃。”
“等我回来,去吃火锅?”
“我想去吃烤肉。”
还知道挑口味吃,想来也没什么事。
陈正和纪渺再聊了点别的,在纪渺进宿舍前两人挂了电话。
纪渺的室友们从寝室出来,看见她,问了声:“纪渺要帮你占座位吗?”
下午纪渺有课。
“好。”她应了声,打算进宿舍换件外套,再拿上课的东西。
就在室友们的声音快要消失在楼梯上时,纪渺突然冲出宿舍。
她让她们帮忙和老师请个假,她下午不去上课了。
*
苏芸看到纪渺突然回来,很是惊讶。
她解释说学校下午没课,陈正又不在,呆在学校无聊,干脆回家。
苏芸见她心情不错,一回家就嚷着饿,去冰箱翻东西吃,看着不像是和陈正吵架,这才放下心。
最近纪伯耀总是加班,很少回家吃饭,苏芸一个人就随便弄点吃。
现在纪渺回来了,就得给她准备几样菜。
苏芸出门后,纪渺在一楼晃荡了会儿才上楼。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直接上了三楼。
纪渺在发现没法转动书房门把手时,笼罩在心里的不安感终于达到了顶峰。
纪伯耀的书房从来不锁。
就像纪渺和蒋珂信誓旦旦说的那样,他爸爸不干净,就没人干净了。
所以她小时候经常溜到他书房里,翻他抽屉是常事。
就算那张纪伯耀和陈正母子在游乐园拍的照片,他也从没锁起来过。
因为心无愧疚,所以坦坦荡荡。
纪伯耀又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他脚步放轻地走上楼,在看见二楼某间房间透出的灯光后,犹豫了一瞬,抬脚走了过去。
“进来。”纪渺在房间里应声。
纪伯耀推开门,没有走进房间。
站在门口,看见她在玩游戏,倒是没有像过去一样骂她不务正业,而是关心地问她:“芸姨说你下午突然回家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纪渺边玩游戏边说,“就是觉得没课在学校呆着无聊。”
纪伯耀难得笑了一下,“这几天阿正不在,欺负不着了是吧?”
“谁欺负他了!”纪渺大声反驳。
纪伯耀笑意加深,想要说什么,突然被一阵咳嗽打断。
他佝偻着身体,咳嗽声密集,纪渺赶紧扔下游戏跑到他身边。
“怎么跟八十岁的老大爷似的!”
纪渺吐槽归吐槽,手掌轻柔地在她爸爸后背上轻拍顺气。
“没那个身体素质,就别学人家小年轻卷了。天天加班到半夜是您这个年纪的人适合干的吗?”
纪伯耀终于止住咳嗽,脸咳得通红,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等你和阿正,你们这些年轻人毕业,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该休息了。”
纪渺试探着问了句:“就不能现在退下来?”
“你以为是想退就能退的?”纪伯耀心事重重地说,“等以后你就明白了,不管是处于哪个高度,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爸爸。”纪渺叫住准备离开的纪伯耀。
“有事?”
“蒋伯伯……还好吧?”
“怎么突然问起你蒋伯伯,”纪伯耀看着女儿,“上回你不是还不爱听我说这些。”
“我……”在纪伯耀的注视下,纪渺视线低垂,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纪伯耀不由紧张起来。
纪渺抬起头,和纪伯耀目光对视。
她咬了咬唇角,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爸爸,我害怕。”
楼下传来轻微的动静,可能是苏芸半夜起来上厕所。
也可能是因为处在太过静谧的环境中,一点小小的声音便被无限放大。
他们谁也没说话,二楼的感应灯彻底熄灭后,只剩下纪渺房间里透出的灯光。
一道光束,将他们父女之间隔出了明暗两个世界。
书房里,纪伯耀将当时纪渺看见的那个文件袋拿出来,示意纪渺拿出来看。
在纪渺翻看文件袋里的东西时,纪伯耀整个人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再隐藏满身的疲惫。
在纪渺对自己说出“我害怕”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纪渺眼里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父亲,已经不复存在。
陈正曾经赞扬过纪渺,她可以从一堆无序的、繁复的文字中,快速精准地提炼出重点。
纪伯耀给她看的资料,她只需要翻看一遍,就明白了他想让自己知道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里交通事故的现场照片。
司机已经不在车里,但方向盘上,座椅上,甚至是车门边都能看见暗红的血迹。
当年的现场情况一定很惨烈,这么重大的交通事故,司机不可能生还。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严重的几车追尾事故,夹在中间的那辆黑色轿车的司机在车祸中当场死亡。留下了不会说话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纪渺:“陈正爸爸曾经是XX集团的法律顾问。”
纪伯耀闭上眼睛,缓缓点了下头。
纪渺继续说:“XX集团因为集团下面的化工厂泄露事件,导致周围居民生活用水受到影响。部分工人甚至出现……很严重的病症。”
纪渺顿了顿,看着资料中那张与陈正眉眼相似的证件照,声音微微发抖。
“作为集团法律顾问之一的陈严准,曾经向媒体透露公司内部存在很严重的腐败现象。而这些事很可能和化工厂泄露事件有关。但……一个月后,陈律师在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中丧生。”
“XX集团,化工厂泄露,员工得病,陈严准车祸身亡。”纪渺一脸空白地抬头看向纪伯耀,“爸爸,你告诉我,这些有关吗?”
芸姨说过,陈正的母亲一直不相信自己丈夫的死是意外。
纪伯耀和女儿对视几秒,在纪渺眼中聚起巨大的疑惑时,他低下头,双手交错撑着额角。
良久,纪伯耀声音干涩道:“爸爸向你保证,陈正爸爸的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除此之外,其他那些事呢?”纪渺问。
纪伯耀抬起头,“……其他?”
纪渺直白地问:“XX集团有没有问题,化工厂泄露是否和陈正爸爸说的那样,存在腐败?”
“这些……”纪伯耀眼神回避了一下,“当时并没有送交院里,事件也不由我定性。”
纪伯耀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纪渺点了下头,“好,这些事和你没关。”
纪伯耀心里刚一松就听纪渺说道:“那这些年,你所谓的愧疚和遗憾,是因为什么?”
纪伯耀不止一次,对自己和陈正忏悔。
她过去只当他喝醉酒撒酒疯,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而所有看似不合理的事也终于有了理由。
纪伯耀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碎。
纪渺太聪明也太敏感了,自己的狡辩和掩盖,只会让她更看清,她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阿正妈妈找到我,她不相信那是场普通车祸,希望我能给严准的死一个说法。我当然希望能帮上她,况且严准他是我的挚友,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离开。但事实上,我调查之后发现,那场交通事故,确实只是普通的车祸。
至少在当时,我没发现任何人为的可疑点。但陈正妈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除了严准的死因,她还希望我能帮她调查XX集团,继续严准身前未了的事。”
“可那时我刚从检察院调到法院,有一大摊子工作,实在分身乏术。而且那时候我和你妈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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