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她微微发凉的指尖,替她暖手,一边轻道:“那边情况比预想当中的要麻烦些,那老匹夫做贼心虚,这些年约莫一直防着朝廷暗杀,这十多年间便很少在人前公开露面了。并且狡兔三窟,弄得很是神秘。去行刺杀一事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暗卫……他们之中甚至无人见过贺崇明真容。”
他微微叹了口气:“此次行事,必须一击必杀,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将整个局面推向万劫不复,所以……”
一旦暗卫摸不准,杀错了人,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贺崇明必定破釜沉舟,立刻揭竿而起。
届时,整个局面就会失控,搞不好就得是个天下三方混战的乱局。
他当然也可以派别的以前见过贺崇明的老将过去认人,但属实是因为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到底还得是他亲自过去主持大局能更稳妥些。
秦照道:“这种事,不能拖,拖得越久,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
他面色迟疑看向沈阅。
他不能明着跟皇帝父子说他要北上行刺,只能借口回南境,届时路上乔装改道。
而既然他要离京,便不可能放心将沈阅留在这。
沈阅心中已有定论,但她心中惶惶,还是忍不住问道:“非得你亲自去了不可么?”
秦照不语,算是默认。
沈阅心中极度不安,但她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到如今,他们夫妻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心中决定做得很快,只是太过挣扎煎熬了……
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他怀中挪动身体,转过身去反手抱住他的腰。
“如果非去不可,那你便去吧。”她将脸藏在他胸前,未曾多看他面容,“我留在这里,正好可以掩人耳目,打消陛下与太子他们的疑虑。”
知道秦照要反驳,她直接就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又讥讽的笑了下:“咱们那个大侄子,他多少还是了解我的,本来就是说好了的,是为了等着吃我们云哥儿的满月酒我才一直拖着没走,若是我现在火急火燎离开,他们一定会起疑。”
“你自军中寻个合适的借口走吧,对外就说我要等着吃云哥儿的满月酒,回头你忙完了再来接我。”
也不全是为了给秦照打掩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担心闻家。
她现在有秦照做靠山,随时想脱身都没问题,可是闻家怎么办?
虽然,即使她在京,若皇帝和太子真要对闻家人下手,她也无力护住了他们,但至少有她在的一日,皇帝父子首要针对的目标就只会是她。
闻家和秦照之间——
说到底还是隔了一重的。
秦照张了张嘴。
为保万全,他其实是该强势带她走的,可是纠结了数日,他却发现自己终究是做不到,做不到枉顾她意愿,强迫她背弃本心去舍弃她认为珍贵的东西。
所以,挣扎再三,秦照只道:“本王会自南境再派人来接应,你暂时可以留下,王府的亲卫包括商秋我都留给你。一旦本王在北边事成,会第一时间传信回来,届时……赶在秦熙父子有所察觉并且发难之前,叫他们护送你与闻家众人离京。”
而此时,闻家的人也是不可能走的。
闻太师虽然辞去官职赋闲在家了,可是他的身份太扎眼,可谓万众瞩目,一旦离开,很容易被察觉。
而沈阅那两个舅舅又都有官职在身,两个表兄弟也都在书院为着来年春闱刻苦用功……
他们这些人,若是突然抛开差事与学业离京,也会立刻引发朝皇帝等人的警觉。
好在是北境离着京城远,双方之间消息传递闭塞,秦照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比朝廷更早将消息送回来,为闻家人脱身争取时间。
这便是他这几天思来想去,能拿出的最佳方案了。
“好。”沈阅毫不犹豫的应下,“我听你安排。”
说着,双臂紧紧用力,将他死死的抱住。
她未曾过多的嘱咐他什么,他心中对她有牵挂,自己就会知道保护好自己。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稳定他的心神,不叫他因为她而瞻前顾后的分心。
秦照是做好了后续安排才向沈阅坦诚的一切,所以仅在重阳的次日,早朝过后皇帝就将他紧急叫进了宫里。
说是南方军报,大晟方面自中秋之后就联合了边境上的几个外族部落往边境屯兵,行事极是不轨。
秦照与兵部的人一起在御书房呆了整个上午,下午便回府简单收拾了一下,甚至都没等到次日,就点了一队府兵,带上包括长赢在内的几名亲卫火速离京南下了。
他走得太急,沈阅只送他到门口。
看着他打马出巷子,忽而便想起年初初遇时她自马车上偷偷看出去,当时也是只看到他坐在马背上的大半个背影。
那个时候何曾想到,两人会有后续的交集?
半年之后,他成了她命里割舍不掉的那个人。
沈阅在大门口站了许久,心里酸酸的,眼眶也一直酸胀的厉害……
自他背影消失在街角的那一刻,她甚至差一点就哭出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
从不知,儿女情长竟是这般摧人心肝儿的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认识秦照以后变矫情了,可是与他在一起的绝大多数时候都太美好,由不得人不眷恋。
“王妃,进去吧,别看了。”春祺许是都感知到了她的情绪,闷声劝道。
沈阅收回视线,冲她展颜一笑:“嗯。”
转身进了府里。
主仆俩往后院走时,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未变,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物是人非感又仿佛一下子将人笼罩了。
这回就连春祺都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
小丫头忍不住的嘟囔:“咱们王爷也是的,怎么就不能在家多住一晚,走的也太急了些。”
沈阅容色淡淡,小心拎了裙摆迈上回廊的台阶:“走得越急,越是出其不意越好,省得腾出时间给旁人半路设伏使坏了。”
南境送来的紧急军报是可以直达御前的,秦照也不是没防着皇帝会在他南下的路上做手脚,所以在军报进宫的同时,他这边也有军中信使进府。
他在京这段时间,皇帝不可能不注意他的行踪,尤其是双方之间的关系暗暗紧张之后。
所以,皇帝也没敢拖着,第一时间就叫了他进宫。
现在秦照走得这般着急,也就等于彻底绝了皇帝在沿路设伏的可能。
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沈阅留在了京城的缘故,秦照走后,宫里和东宫两方面都没见什么异动。
只是沈阅这边却在加紧了收拾,并且在秦照离京的两日后就先打点了第一批产业家当,护送南下了。
其间,她也往闻家传了个消息给她外公,告诫对方若是为了小侄子的满月宴太子东宫送了什么礼物,一定要慎重,切莫被人坑了。
然后,转眼便到了闻家小公子闻长云的满月宴当日。
沈阅一大早就挑了身色彩鲜亮的衣裳装扮好,带上提前备好的厚礼回娘家。
因为闻家那边经她提点之后也无甚后续的消息,她便一直悬心,提防着秦绪别是想在这日过来当场作妖,一路上便是十分的不安忐忑。
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她甚至吩咐商秋多点了八名亲卫跟着,以防万一。
结果回到闻家,她自马车上下来,刚一抬眼却见门口帮着迎客的少年人瞧着既眼熟又陌生。
十七八岁的年纪上,爽朗活泼一个少年郎。
能在大门口替自家人迎客的,那就必定是与自家关系很近的亲友。
沈阅瞧他眉目五官与自家人都生得不像,可就是觉得莫名的熟悉——
她可以确信自己以前定是与此人见过的,就是绞尽脑汁,半天没想出来这究竟是哪门亲戚。
这边她且站在马车旁边发愣,却是那少年人先瞧见了她,有些急切的快步先迎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嗯,女婿要短暂的出个差,勿念,应该很快就回。
然后趁女婿不在,解锁一个新人物出来暖暖场。
第118章 认亲
“小丫头, 不过几年未见,就不认得我了?”少年的嗓门有些高。
他的爽朗,还与闻成简那种带点世家矜持与贵气的开朗不太一样,是那种由内而外, 肆无忌惮的狂放自在。
少年说着话, 伸手还想来揉她脑袋。
临时看到她梳成了妇人样式的发髻, 和发间虽不隆重奢华却明显贵重无比的几样钗环,又生生住了手,终于露出几分不甚自在的神情来,又干笑了一声。
沈阅近距离看着少年笑弯的眉眼,许久以前的记忆复苏。
然后, 她也跟着笑了, 语带欣喜道:“四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闻家三房的儿子, 闻成瑜的亲哥哥, 闻家四公子闻成栩。
“我再不回来可还得了?如今这般你都已经认不得我了。”闻成栩笑道。
看到她身后声势有些浩大跟着的仆从亲卫,加上今日高朋满座的环境,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 也不过分玩笑,只调侃了句:“一个没留神,小表妹你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上回见你……”
他一边苦思冥想, 一边试着抬手比划了下:“你好像才这么高?”
因为沈阅的三舅舅闻清亦一直放外任, 上回大家见面还是在差不多五年前, 她外祖母的葬礼上。
后来将外祖母棺椁送回荆州老家安葬并且守过热孝期之后,沈阅执意留在老家, 其他儿孙则是因为还要照拂在京为官的外祖父, 虽然丁忧守孝, 也都是在京城的。
丁忧的二十七个月之后,闻清亦重新起复,依旧是外放。
算下来……
沈阅与这位四表哥差不多有四年多未曾见面。
上回见面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仿佛眨眼间,她便成了这京城里名声大噪的贵妇人了。
闻成栩一时之间感慨的厉害。
沈阅笑道:“可能还没这么高,是这几年四哥哥你窜个窜的厉害。”
大门口这会儿到访的客人正多,闻成栩忙道:“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进去吧。”
沈阅示意冬禧带人把礼物搬进去,自己跟着闻成栩先进门。
闻成简和闻成礼两兄弟这会儿也都在大门口忙着待客,念在闻成栩是刚回京的份上,也没人和他争。
转过影壁,沈阅才忍不住好奇的又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舅舅和舅母打发你回来参加小侄子的满月宴吗?”
闻成栩随手扯了一片花叶,放在唇边一吹,断断续续蹦出几声悠扬的曲调。
少年笑道:“没。我们一家同回的。”
“三舅舅也回来了?”沈阅脚步一顿。
若只是为了一个孩子的满月宴,这动静就未免有些太大了。
闻成栩显然没想太多,重回家里,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兴奋:“头半个月父亲刚得了他一位师长的举荐,说是大理寺右少卿一职出缺,临时需要有人填补。你也知道,我父亲这些年就爱处理些查案断案的差事……这次也算机不可失了,就说刚好借着小侄子满月这机会回来一趟,与祖父商量。”
朝廷官员任职,一般三年才统一大动一次,配合着三年一届的春闱一起来的。
通常都是年初开始评核上一任上的功过,有关系的也趁着年关开始走动,然后等到四月中春闱放榜,各类职缺尽数补上。
中途调动的,除非是某人得了皇帝的特旨赏识,然后——
再就是某个任上的官员突然有所伤病,必须隐退,位子腾出来需要临时替补上来的。
这种机会,尤其是遇上好职位的,关系户们会打破头,极是难得。
闻清亦这些年在官场上稳扎稳打,兢兢业业,按理说,如果有人引荐,再凭着闻家在京的声望,确实大理寺少卿一职出缺,他去补上也不算难事。
沈阅却是心下一个咯噔。
不知怎的,她直觉上就想到了前些天秦绪意有所指说的那份大礼。
难道……
秦绪指的,会是与她三舅舅一家有关吗?
毕竟秦绪身为太子,操纵一下大理寺方面的官职调动,就是举手之劳。
沈阅最受不得的就是有人将主意打到她家人与亲人身上,不由的就慌了一下。
闻成栩走出去两步,见她站住了走神,不禁回头询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阅连忙收摄心神,重新露出了笑容来,随意编排了借口搪塞,“就是突然想,你们这回来要是早几日,还能见见我夫婿,他前几日有事公干,刚好不在。”
闻成栩看她神态自如提起“自家夫婿”,盯着她多看了几眼,也是不得不再次感慨:“小丫头你如今当真是长大了。”
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她婚后日子过得可还顺心,妹婿待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好?
但也着实因为秦照身份特殊,他反而不好随便打听了。
闻成栩只道:“你这会儿先去哪儿?我父亲在四喜堂,母亲和伯母还有二嫂子她们在一处呢。”
按理说,沈阅该去后宅与女眷待在一起的。
她却是说道:“我先去四喜堂,见见三舅舅,顺便跟外公打个招呼。”
两人于是便径直去了四喜堂。
闻太师处,因为幺儿回来,父子俩正在书房单独叙话,故而这会儿拒了一切访客,岑伯亲自守在院中。
瞧见沈阅表兄妹二人过来,老人家乐呵呵的直接把二人让了进去。
闻家的其他子孙,多是随了闻太师,容貌上相对清俊儒雅些,瞧着面相就随和,书卷气很重,却唯独沈阅这位三舅舅,样貌略粗犷些,也不是说难看,就是五官不似其他兄弟子侄那般精致清秀,他为人又过分严肃,不苟言笑,混迹官场这些年,反而是闻家人当中最具官威的。
彼时,父子二人正对坐在暖阁的炕上说事情。
“外公。”沈阅进去先给二人问好,“有些年月未见,三舅舅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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