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剑犹如一道流光照亮这片昏暗却广阔的空间。
白鸟看见塌陷的地面下方金光闪烁,好似一汪泉水涌动旺盛不息的生气。
国兴寺是建立在山顶,今日法真大师开坛讲经的地点就是在山顶往下深挖的建筑物里,也就是说这里按理说应当在山体之中。
不像常人一样会受到光线对视线的限制,她睁大眼睛看见的是地下流动的铄金之河。
那条河如同温暖的日光从遥远漆黑的地域流经此处,带来比炽焰还要温暖人心的热度。
不过眼下比起感慨这条河的璀璨夺目,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现在继续隐藏自己的踪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学着林知默的样子,借着身边不断落下的巨石,暂时稳住在空中下落的身体,多次寻找后终于在自己视线的右前方看见了那件老旧的僧袍。
“法真大师!”
她伸出手,试图能接住那位年迈的老者。
在呼啸的风声中她似乎隐隐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此人目的果然不仅是为所谓舍利子。”
已经彻底被那把剔骨刀寄生的屠夫被林知默纠缠住,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位于下方位置的他们。
白鸟焦急地抬头看了眼,本以为屠夫那样巨大的体型会更快地下落,没想到它从掉落地面之后就如牛入泥潭,虽然越陷越深,可往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大师!”
虽然下方如同鎏金的河流看似没有任何的危险,可她也不敢放任一个老人家就这样从高空直接坠入河中。
不过法真大师似乎并没有打算接住她伸出的援手,相反他将自己干枯如枝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扯断,将其中一颗拇指盖般大小的佛珠放在她的掌心。
“白施主,还请您助老衲一臂之力。”
她诧异地发现自己下落的身体好像被一股无形之力拖住,脚下是那条仍旧遥远的河流,头顶是一方狭小的井口。
年迈的僧人双手平摊,掌心往下一压,不管是碎石还是尘埃都和他们一样停留在空中不再继续落下。
“法真大师,莫不是你也——?”白鸟猛地回头看向他。
只见对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随后说道:“天命昭昭,日月华光;施主,老衲只是曾经有幸见过一眼,但并非天命司之人;眼下施主所见就是龙脉一隅,若是邪祟坠入龙脉之中,轻则国运紊乱,重则民不聊生。”
邪祟无疑说的就是寄生于屠夫体内的那把剔骨刀,但她实属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为了追查黎叔的死因,现在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龙脉。
“不是说龙脉能净化邪祟吗!”白鸟喘了口气,捏住手中那颗温热的佛珠。
“两者相伴相生,似水如火,水可浇灭烈火,火亦可烧干清水。”在解释她疑问的同时,法真大师手上动作不停,亮着金光的佛印在他们头顶逐渐成形,他继续说道:“龙脉的入口被强行打开一条裂缝,更多的邪祟会顺势而入,龙脉便会渐渐枯萎。”
“眼下需请白施主出手关闭龙脉入口,如此才能将那奇物邪祟击退。”
明明这具身体压根感觉不到疼痛,但大难临头之际突然听到需要自己出手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时,就好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老师喊上讲台进行解题,而且附告说,你的成绩关系你们小组所有人的考试成绩一样令人胃疼。
焦急和茫然化作难言的心虚,让她说话时的面目都要变得扭曲起来。
“大师,我连怎么关闭龙脉都不知道!”完全不是因为推诿责任,而是实话实说,“现在你让我关我也不知道怎么关啊!”
僧人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眼下她太过紧张,丝毫没有察觉。
“白施主不必惊慌,只按心中所想去做即可。”对方面目和善,若不是因为现在地方不对,她还以为这是在进行一场谈心式的对话。
头顶的金石相撞的打斗声丝毫不停,虚空之中金色的“卐”字印却像逐渐融化的蜂蜜落下淡金色的丝线,那些软绵纤细的丝线将“卐”拉扯到变成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等到垂落接触到他们肩头的时候,如同结实的绳索缓慢拉着他们不断上移。
但那位彻底陷入癫狂的屠夫明显不会等着放弃这样来之不易的大好机会。
只听它怒吼一声,在这样粘稠到如陷泥潭的空气中还能硬生生扛着刀光剑影又向下挪三寸。
可被“卐”字金光捆住的身体好似遇火的蜜蜡一般逐渐融化。
先是头颅五官,接着是颈脖身躯。
血管化作引火的棉线,血肉化作燃烧的豆油,它像一具无畏死亡的蜡烛,但丝毫不能给这地下奇妙的空间带来光亮,相反,不敢是从视觉角度还是心理角度,它给人带来的只有深不见的恐怖和怪诞。
双目被融化、双耳被融化、鼻梁被融化、嘴唇被融化、口舌被融化。
漆黑的火焰烧灼着新鲜的血肉,连带将缠绕在它背后的那些因果线也烧得焦黑。
法真大师睁眼,厉声喝道:“殿下!先切断因果线!”
林知默好似一只翱翔天际的鹰,在落雨一般的飞石中躲过一击就能将他当场砍成两半的巨型剔骨刀。
剑随心动,灵渊像他伸长的手臂,自如地绕过因为缺少头颅而变得异常安静的屠夫,直奔其背后的因果线而去。
白鸟稍一晃神,似乎看见被烧到融化的屠夫血肉如同有形的烛泪流入金色之河中,霎时间周围的光线就黯淡了许多,她用力眨眨眼,勉强适应了突然变暗的光线后明白不能再继续拖下去,就算自己不清楚要如何将龙脉的入口关闭,也不能傻站在这里看敌人以自损八百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死马当作活马医。
既然法真大师将这枚佛珠交给自己绝对是有道理的,怎么看都是一样可以关闭龙脉入口的重要道具。
但是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眼见那些漆黑的液体又要掉落进下方龙脉之中,白鸟二话不说,选择将这枚佛珠直接扔了下去。
和融化屠夫的躯体血肉不同,这枚佛珠畅通无阻地穿过从头顶洞口的佛印中落下的丝线,以极快的速度掉落鎏金的河流中。
重物落水不见丝毫声响和动静,就在白鸟的心逐渐提上去的时候,只看见龙脉金光大盛,好似从脚下炸裂的太阳。
触摸不到的光线在照射到失去头颅屠夫的那一刻变成有形的利剑,为数不多的因果线被光在瞬间全数割裂,这颗巨型的蜡烛在空中静止片刻后终于轰然倒下,化作完全无法触碰龙脉的黑灰随之消散。
它手中握紧的剔骨刀终于失去了支点,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滚落于空中。
脚下金光渐暗,好像打开的土壤自主地重新合起。
法真大师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双手合十说道:“龙脉已经逐渐关闭,我来送施主们回到地面之上。”
白鸟也缓缓松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一样立在原地。
说实话,她生怕刚才做出的选择是错误的,等到佛珠扔下去,结果龙脉不仅没有关闭入口,还出了其他问题该怎么办?
她抬头看向林知默那里的情况,发现独自正面抗下大部分伤害的他情况也不算太好,身上挂了彩不谈,右手的手臂上还被撕裂出一道三寸长的刀伤。
借助佛印金线的帮助,她像是一只刚入水还不会游泳的鸭子,笨拙地来到他的身边。
“你这边伤口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在流血?!”
林知默脸色苍白,不过还有余力回答:“无碍,是那把剔骨刀的原因。”
“那把刀果然邪异,被切断之处便不会再度生长。”法真大师来到他们身旁,看了眼伤口,如此说道:“白施主不必太过担心,老衲收有特制的金疮药,应当可以祛除伤口中的邪气,如此便不会再流血不止。”
听到还有救,白鸟紧张的神情这才稍稍放松,她二话不说拉住刚用衣袍割裂下来的一角裹住剔骨刀的林知默。
“你上来,我背你上去。”她示意就不用他主动盘着绳索自己上去。
林知默:“……不用。”
虽然现在有些失血过多的感觉,但也没有娇弱成那样。
法真大师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等到宁王殿下自己语气都快加速到好像要搬扯道理的时候,终于出面解围道:“两位不用进行争执,不如老衲先把你们一起送上去,你们只需要找小徒心慧,要他去领你们拿那瓶由太上皇赐予的金疮药即可。”
好像是个好方法,至少不用继续吵架是不是需要被背着出去这件事的结果了。
第34章
白鸟站在方才法真大师开坛讲经的地方再回头看的时候,感觉十分钟不到前发生的事情就像幻梦一场。
如果不是面色苍白的林知默提着被衣角包裹、没有用手直接接触的剔骨刀站在她身后的话。
“我帮你拎着这个。”白鸟向他伸出手。
对方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还是败在她坦荡的视线里。
“不要用手直接触碰。”
白鸟听见他着重强调,想起不管是最初见到的翠玉枝,还是后来寄生于齐一潭体内的人面花,都有不要直接肢体触碰的禁忌。
“就算你现在是乌金矿打造的躯体,也不代表就不会完全受到蛊惑和影响。”他把包裹得很严实的剔骨刀递给她:“一旦被邪祟入侵寄生,就很难摆脱它们的影响。”
就手感上而言和普通用于断筋裂骨的刀无二区别的奇物,要是将它放在一堆刀具里,紧靠肉眼观察都不会发现什么所以然出来。
白鸟在心中想到,似乎也不是所有的奇物都像翠玉枝与人面花种子盛放后那样惊艳世人,但愈是普通,或许才愈是在不起眼的关头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莲花落最深处亦是最中心的地面已经变成了一个继续向下延伸的坑洞,周围因为战斗导致的碎石现与裂缝平和地躺在一处,向刚才侥幸活下来的人们静静诉说已经过去的激烈战况。
虽然最下方的石阶和石椅被毁得七零八落,不过上面的瞧着还好,也没有其他普通人路过误入。
想想估计还是林知默在下来时,画在墙壁上的结界起了作用,这才没有牵连波及到更多人。
“法真大师情况如何?”
那位年迈却深藏不漏的僧人先将他们两人送了上来,说是自己稍后再来。
眼下悬于逐渐缩小洞口的那枚佛印金色越变越淡,但迟迟见不到人的白鸟还是不放心地往下张望着,看看对方这位老前辈是否需要不算是人的年轻人的帮助。
在她的视线中,龙脉所代表的那条鎏金之河已经缩小成了一道细长的金色光线,“卐”字最后的力量似乎即将走到尽头,不过他们也逐渐看见了法真大师那件略显破旧的僧袍。
“大师!要帮忙吗?”白鸟伸出手。
“多谢白施主。”面目和善的老者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原本林知默也想伸出一只手,不过白鸟盯他盯得意外很紧,见到他的动作就先喊道:“病患就给我好好休息!别到时候另一条胳膊也废了!”
虽然他很想说,就算是受伤了,他右臂也不至于是废了这么严重的程度;不过难得听到这么具有魄力的关心,一时半会儿竟然还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年长的僧人呵呵一笑:“无碍,老衲的确是老了,现在需要白施主搭把手才能上来。”
这是一双常年干粗活的手,但很是温暖,仿佛在冬日里握住了并不炽热灼人的暖阳,让她莫名想起了黎叔。
她忍不住露出些许笑容,就像之前每逢路过杏花巷口时,会对黎叔笑着打招呼一样。
然而下一秒,一道刺破黑暗的寒光从坑洞中隐蔽的方向杀向老者的后心。
“————!”白鸟甚至来不及提醒,一呼一吸间的空气在空荡荡的义体中化作尖锐的哮鸣音,直到三秒后她才听见在对方咳出的血沫中自己吼出的声音:“大师!”
林知默丝毫没有犹豫,全然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右臂,手持灵渊剑便要重新跳入逐渐闭合的龙脉入口。
但坑洞之中的入口就像被什么看不清、道不明的透明盖严密地封住,佛印的金光虽然还能渗透其中,可人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拦在外部,哪怕是用削铁如泥的灵渊剑也无法撬开这“盖子”半点的缺口。
白鸟紧紧握住那只老瘦干枯的手,想要将他从下方的坑洞中拉出来,但她的手就像被卡在狭小的洞口一样动弹不得。
那把过于锋利的匕首已经将老者牢牢钉死在原地,还在他们几乎要冲进去愤怒和绝望中缓缓向下剖开胸膛。
犹如泉涌,血红的液体从被人为切开的胸膛中涌现,跳动的心脏好似鸟雀仰首悲鸣。
老者垂落的左手微动,像是想要摸索着拿出什么。
但一双蒲扇似的手,带着荤腥与血气扯住那颗猩红。
“大师果真是大师,即便如此还没有死透。”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耳旁响起,“被奇物寄生如此之久,亦没有失去理智,若非亲眼所见,还真是觉得不过空闻一场。”
“只是,像大师这样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之心,竟也非七窍玲珑心。”
那双手像是随意摘下路边一颗过于成熟的果实,却又像厌弃了的残忍孩童,随手就能将这颗红艳捏碎后丢弃在一边。
白鸟与林知默双眸赤红,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屏障牢牢将他们拦在外部,不得再进分毫。
白鸟用另一只手从身边深色沾血的衣角中抽出那柄剔骨刀。
法真大师曾说过用这把刀切断之处不会再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对眼下这个屏障有所效果,但她还是握住刀柄,奋力用刀剑狠狠砸向脚下。
握住剔骨刀的那刻,极为阴冷的气息迅速从指尖往上蔓延,明明她的身躯已经不能感受世间冷暖,可这股冷意就像寒风从三魂六魄内游荡着窜进心底,冻得她忍不住开始微微打起摆子。
周围的光线逐渐扭曲,声音逐渐沉闷。
林知默可能对她说了什么,又或许是对着下方的法真大师说了什么,可她都无法听清,只觉得那是惹人厌恶的猪仔一定要哼哧哼哧地乞讨肮脏的泔水作为食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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