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他并没有在那边前往齐府的赏花宴,若是他也在场,大抵会和她一样讶异于,如果将祠堂换成那间古色古香的温室,这简直就是第二个埋葬了齐一潭的四季园。
白鸟低声将她怀疑的原因说了一遍,赵英杰皱着眉再度抬起头打量那间祠堂的时候,不免就带上了更加谨慎的审视。
“你怀疑里面有奇物?”
“的确是怀疑。”她深吸一口气:“我也希望只是我怀疑错了。”
毕竟里面还有一名婢女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奇物不管寄生在谁的身上,都会引发一个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悲剧。
“兵分两路,我去敲门,你去看窗。”
赵英杰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就工艺上来说和之前林知默交给她的那枚极为相似。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腰间那枚逐渐黯淡发黑的玉佩,“这还是子母的?”
“也不是,只是都是同一位工匠雕刻的,说是遇到有缘人就有奇效,不过我自打收了这玉佩十几年也没见到有效的地方,现在先拿出来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假话是真。”
“……那还真不是没效果。”毕竟效果是让她可以暂时和林知默分开,可以说是帮了大忙。
不过这位工匠到底是谁还是真有些叫人好奇,居然能打造出效果如此惊奇的东西出来。
怀抱这样的疑问,白鸟和赵英杰暂时分开,趁他拿着玉佩准备去敲门的时候,她直接躲在窗户下,准备从这里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39章
白鸟小心用指尖在窗户上戳了个小洞,然后往里看。
这座立于湖心小岛中央的祠堂坐南朝北,完全无视常规需要的采光要求,加上冬季临湖更显潮湿阴冷。
她眯起一只眼睛,皱起了眉头。
映入她眼帘的是淡淡的红色,好似缓慢泛起涟漪的水幕不断进行着细微的变化。
受到这层红色的阻挡,她很难观察到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尝试着不断转换角度,从另一个方向打量屋内到底有什么;然而不管怎么变换观察的方式,在她的视线中只有那淡如浅薄朱砂的红;接连又另戳了几个孔洞,可眯眼看去的还是和刚才别无二致的景色。
担心要是继续再窗户上多戳几个洞会引起里面的注意,白鸟还是小心停手,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动作往祠堂朝北的正门处走。
在那里,赵英杰刚敲响正门的铜扣。
“豆蔻姑娘可在?”
他捏起嗓子说话的时候活像白鸟曾经看过的古装剧小厮标配嗓音。
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被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那人乌发间的红玉发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暗淡的光,正是之前抱着肖侯千金来到这里的婢女豆蔻。
白鸟藏身在树后,小心往外打量。
瞧见的是那名婢女丝毫没有表情的脸,也许是因为光线的问题,总感觉她那张脸上好像满是死气的惨白。
“豆蔻姑娘,小的乃是宁王殿下身边的小厮赵三。”赵英杰神情不变,就算感觉自己后背爬满了鸡皮疙瘩,现在也要装出一副丝毫不知的热情来,“方才宁王殿下派人取了周岁礼来,不想肖千金已经先离开了,于是小的奉殿下和夫人之命,劳请豆蔻姑娘带上小千金再去一趟前面的正屋一趟。”
说着他还拿出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特意掀到背面给她看那细腻白玉面上刻的正是代表王府的“宁”字,和她那一块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颜色发暗的玉佩做工一模一样。
然而对方似乎丝毫不为宁王的名号所动,就算赵英杰搬出林知默的名号,这位婢女还是一副油盐不进模样,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祠堂内部。
像是在思考什么,她垂头过了几秒,这才动作迟缓地抬起自己的视线,然后再抬起自己的头。
“我并未听闻夫人有这样的吩咐。”
白鸟感觉自己几乎能隔着赵英杰后背厚实的布料看出肌肉好似在面对什么危险猛兽一样神经质地绷紧,但他的声音还很克制有礼,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来通知的消息的小厮,正语气为难地想和她打个商量。
“豆蔻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夫人的消息也不可能自己长了翅膀就飞到你耳边不是吗,这不就是为什么要派我来传话。”
“若是你担心小主子的安危,我也给你看了王府的玉牌作证,这你要是坚持不肯带小千金去,那要被责罚的,首当其冲的……可就不一定是我了。”
可就是面对这样堪称威胁的话语,那位叫做豆蔻的婢女还是毫无特别的反应,连惊恐或是怒气也不复存在,只是在短暂空白的沉默后,突兀地将话题转向了刚才他们在抓周时所见的肖侯之女肖绣朝身上。
“小姐闹脾气不想去那里。”
才满一岁的孩子闹脾气居然是想单独呆在这个瞧起来阴森诡异的祠堂里那才叫奇怪吧!
而且一般的祠堂一般用于供奉和祭祀先祖,但这间祠堂从入门开始就用了大量佛教元素进行装饰,若不是正门看上去还有祠堂的规矩,应当直接改名叫佛堂才是。
就算她没能看见背对着她,正和那位婢女交谈的赵英杰正脸,也能从他接下来的话里感觉到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质问。
“这豆蔻姑娘可就说笑了。”
“若是连你这样细心的人都哄不好那位小小姐,那我这种粗老爷们就更不可能让她喜笑颜开,还请你快快想个办法,殿下和夫人还在等着我们!”
在来之前林知默的周岁礼早就代交给侯府的其他下人收好,眼下不过是找个理由借口想把她们都先骗出来,不过身为侯府当家主母罗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居然对这种重要的事情都未记在心上,实在是疏忽大意得有些古怪。
但头戴红玉簪的少女没有丝毫想要退让的意思,两人在寒风凛冽的门边僵持许久,在白鸟复杂审视的视线中还是赵英杰先松口道:“难不成豆蔻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帮忙进去\'请\'肖小姐?”
豆蔻微微侧身,让出看上去只能通过半个少女体型大小的进门空档。
“小姐很是喜欢你。”
她的语气毫无起伏,连带那句不明所以的话都带上和这间祠堂一样的违和感。
“您还真是客气。”赵英杰笑笑,双脚却像在门前扎了根一样动也不动一下,“但祠堂这样的重地,哪里是我这样一个外人可以入内的。”
“而且我也不是非常善于逗弄孩子,豆蔻姑娘未免是太高看于我。”
他掌心合拢那枚玉佩,抬手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既然豆蔻姑娘坚持不肯带肖小姐去正屋,那我便如实禀告殿下此事。”
白鸟趁着这个短暂的功夫,从正门斜对面的树后往门内看去。
她的目力与耳力都是远超常人得灵敏,可站在这里认真分辨的时候还是不见屋内一丝动静,若不是亲眼见着豆蔻把小女孩抱进屋里,她甚至觉得那向外透露出一丝漆黑的祠堂里现在应该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皱起眉。
赵英杰或许和她想法一致,就在转身回头走了几步的时候,令他脚步暂时停下的是背后豆蔻的另一声呼唤。
“小姐说请您留步。”
赵英杰回头。
但比他本能反应更快一步的,是缠住了他脖子的血红脐带!
那根脐带从湖中祠堂黝黑的门缝中伸出,带着淋漓的鲜血抓住窥视已久的猎物。
白鸟当机立断倒拔垂杨柳,用自己这副身体带来的怪力将整棵柳树抗在肩头往祠堂正门扔去。
只听轰隆一声,祠堂的木门就像钢铁一样毫发无损地将这棵速度极快飞来的树木拦在了门外,身形大半隐在屋内门后的豆蔻左右双目以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方式各自转动,一个四处游动打探敌袭,一个死死盯住了赵英杰,试图用那根脐带将他拖进祠堂内。
赵英杰立马握紧双手,扯住那犹如绳索一样的脐带准备反击,可越是反抗,那扼住他呼吸的怪物就越是强大,像是下手玩闹却不知轻重的恶童,听到他人的惨叫和抗争才会嬉笑得越发开心。
他的眼前因为缺氧逐渐泛起模糊的噪点,酸痛的肌肉很难继续给那条血红的脐带造成有效的伤害,在这样远非常人能够比拟的力量之下,先行丧失机会的人和手无缚之力的孩童别无二样。
“咯——!咯——!”
他好像听见自己的牙齿正在死亡阴影的压迫中上下打颤的声音,但只要他还没有完全丧失意志,就绝对不会放弃为了他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反抗与攻击。
哪怕这会把自己变为被邪祟戏弄的玩//物,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白鸟瞳孔紧缩,瞳仁在这样极端场景的冲击下已然缩小成针尖麦芒的大小。
她一刻不再犹豫,直接迈开脚步奔向赵英杰那里。
这一回她绝对不要在面对同伴陷入危险的时候,还站在远处束手无策地悲哀。
既然那棵树没有办法阻止那根诡异的脐带勒紧赵英杰的动作,那就换成她自己!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总之要先拦住它的动作!救援不可能那么快就飞到眼前!她现在是唯一一个能直接帮到赵英杰的人!
用手直接去触碰那根脐带,触感似乎和活物并没有什么两样,黏腻的血腥味已经填满她的鼻腔,叫人感觉是被无形的手先狠狠在胃部揍了一拳,恨不得当场恶心到吐出来;但更令人恶心和反胃的是,那条湿滑的脐带好像还连接着什么活着的生物,此时那玩意儿的心跳声正“咚——咚——咚——”以极有韵律的节奏传递到每一个被这条脐带捆绑住的人心底。
她明明已经没有了生理意义上的心脏,可当耳旁和手边都感受到这样的心跳时,她好像逐渐看见一只鲜红的心脏正在她的眼前以一种蓬勃又富有生机的方式跳动着。
诡异、优雅。
恐怖、美丽。
恶心、可爱。
死亡、新生。
那些形容与词汇如同不可见底的海水从上往下倒灌进她的脑海中,让她的呼吸与脉搏都逐渐往那好似歌曲一样的心跳声靠拢。
“——!”
直到一道炙热的金光从他们眼前亮起,在同样被拽进那座祠堂之前的最后一秒是如被雷鸣轰响的楚痛把求生的本能重新唤醒。
悬于白鸟腰间的那块光泽暗淡的玉佩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另一枚雕刻着鱼戏莲叶间的白玉佩还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朦胧的金光,抵挡住周围浓郁到简直是一片漆黑的雾气。
祠堂的大门轰隆一声重新关上,不管是肖家千金,还是那位婢女,乃至两位从周岁宴上消失的宾客小厮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扇看似平平无奇的门后。
寒风打着旋卷走这间祠堂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仿佛要将这里粉饰为一片太平无忧的安宁恬静。
第40章
白鸟被那根粗壮如绳的脐带拖进祠堂内的时候,简直是被摔得七颠八倒。
天地在极快的转动间化作一团混沌的乌黑,只听见不远处啪嗒一声,祠堂两边木门无风自动地将室外冬日并不明媚的阳光阻拦在外。
深处两点烛火幽幽亮起,犹如一双窥人而噬的眼睛贪婪注视着送到嘴边的猎物。
白鸟感觉自己像是飞过大门,又或是被拽进密集锋利的齿缝之中,门檐与门槛上下一合,她和赵英杰就被吞进一只庞然巨物的肚中。
黑雾如同被大火焚烧过的秸秆发出要令人咳嗽的呛鼻气味。
在猝不及防的袭击下,白鸟被迫吸入几口这样不明成分的刺激性气体,晕头转向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隐隐听见另一个人的咳嗽声。
中年男性,应该就是赵英杰。
她稍稍松了口气,推测他至少还活着,但如果不能从这样的困境中脱身,迎接死亡估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刚才吸入的那些雾气似乎对人的心性有所影响,如同很久以前她去进行肠镜麻醉之后醉醺醺快要苏醒的感觉,眼前和耳旁的一切光影都被不够清晰的意识过滤成朦胧斑驳的光点,按理说应该是踩在坚实的石砖地面上,可四肢软绵无力,仿佛她正在成堆的棉花上跳舞。
她像一只略显硌牙的猎物,踩进陷阱之后,就被拔去利爪,即将变成猎人庆祝丰收的新鲜食粮。
不过对方明显不清楚她就算被拔去了利爪,还藏着一嘴的尖牙。
林知默当初送给她的那枚玉佩已经彻底破碎成细微如尘的粉末,在她翻滚着被抓进祠堂中时消散到不留半点痕迹。
但另外一枚玉佩不见任何损坏,在漆黑到用肉眼无法见到任何物体的祠堂内反而腾升起温柔明亮的金光。
她抓住那枚玉佩,像是握住最后一道免死金牌,随后举过头顶,借助这有限的光芒发现赵英杰正被那条血淋淋的脐带拽住左小腿往祠堂深处拖去。
他的十指紧紧抠住地面板砖之间狭小且满是血污的缝隙,喉间因为紧勒的红痕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气音。
十指的甲面已经开始因为自身与外界相互交锋的力道裂开,蜿蜒的鲜血落入暗藏污垢的地缝之中,变成经年累月血污上新的一层。
但即便赵英杰如此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地面,也很难阻止来自身后的“绳索”不停地拽着他的脚踝向更深处坠落。
白鸟扑上去!
相较于普通人而言,已经算不上活人的她恢复更快,所以尽可能恢复一些神智后,她直奔赵英杰那里。
发现他几乎是靠着本能紧紧将手指扣在砖缝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不能直接莽撞地将对方的手搬开,一个不小心可能她没拽住,就会失手导致他们两人都被里面的邪祟“咬”住。
在这种情况下她转头选择先去拽那根粗壮的脐带。
黏腻的触感、跳动的脉搏,几乎是碰到那玩意儿的一刹那,恶心与反胃的感觉就又一次从她空荡荡的身体内部涌出。
但它就像一条过于粗壮结实的麻绳,就算想要延缓它继续往里的速度都很难。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从她身边卷过,将缭绕的黑雾扬成千变万化的云海。
四周暗得可怕,祠堂深处两盏烛火幽幽在黑雾中窥视着他们两人。
之前站在门边的豆蔻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漆黑的屋内也并未听见孩子的声音,一切都静得令人心慌。
这回没有像林知默那样强有力的帮手为她抗住正面的对决或是伤害,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比同伴更不怕死亡一些,所以她更要站在对方的身前,为他这个年轻的父亲再争取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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