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下堂之妻
九千岁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苏年年, 缓缓的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在面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愿意。”他沉默了一会, 声音微哑。
怎么会不愿意？
若是这话放在几个月前, 苏年年如果问他愿不愿意娶她，他大概会激动到手无足措，认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温暖与幸福。
但, 他也只敢放在心底想一想。
他原来是个太监, 连个男人都不算, 便是苏年年嫁给了他, 他也不能给苏年年最普通的生活。
藏在心底的那一丝一缕的自卑，如同最黑暗的深渊，最腌臜的脏沟, 肆意蔓延蚕食着他，没有人能拯救他。
苏年年像是一抹阳光, 照亮了他的黑暗, 让他找回了自己。但在下一刻, 她便抽身而去, 又将他扔进了更深的黑渊。
苏年年离开他，他是恨她的。可那痛恨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若是她不离开他，他又能给她什么？
虽然如今他顶着的身体是别人的，但最起码他现在是个男人了, 他可以给得起苏年年想要的生活了。
不管这结合, 是报复，还是深爱, 她都休想再逃离他。
九千岁低低的笑了，他抬起懒散的眸子，眸光温柔：“八抬大轿，十里红锦，你可愿做我的夫人？”
苏年年怔了怔，她感觉到他反手握紧了她的小手，感受到他眸子中的坚定。
她心中纳闷，她也没做什么让他误会的事吧？就算是让他娶她，她也说明白了，不过就是让他报答救命之恩而已。
她下意识的一慌，将手指从他宽厚的掌心中拿了出来，轻声回答道：“我愿意。”
即便她的声音有些敷衍，九千岁的心中还是流淌过一丝暖意。
她说她愿意。
那喜悦的情绪还没有维持过一瞬，他又猛然醒悟，他如今不再是那个人人厌弃的奸人宦臣，而是东黎国的定北大将军。
苏年年答应的也不是九千岁，而是冷煜。
一盆冻人的凉水从他头上浇下去，他的血液都像是结了冰一般，寒冷入骨，痛彻心扉。
苏年年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冷原第一个反应过来后，便已经朝着她缓步走来。
冷原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皱着眉头，声音微微颤抖：“你是不是在跟我说笑？你和爹串通好了在耍我？”
苏年年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
冷原这个反应，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若是她和冷煜成了亲，她便从冷原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跃变成了冷原的后娘。将军府筹备了将近半年的婚事，也相当于为她和冷煜做了嫁衣。
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和冷原要成亲的事，结果到了成亲那天，新郎从儿子变成爹。光这一件事，便能将冷原变成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没有人回去指责冷煜，因为冷煜是百姓眼中保护东黎国的天神。
但冷原就不一样了，除了有一个好爹之外，不学无术。他爹的优点是一点都没继承，反而就知道花天酒地，若是直白说，他就是个舞文弄墨的酸臭书生。
若不是因为他是冷煜的儿子，京城里便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当回事。
也就是原身犯傻，死心眼的非要嫁给冷原，若不然放眼玩去，整个京城还真没有几个姑娘看得上冷原。
倒是冷煜这个大将军，虽然如今已经三十好几，但却是京城中众多闺阁千金都想嫁的香饽饽。
冷煜府中没有姬妾，只有一个夫人，还早在三年前便逝世了。再加上冷煜战神的荣誉称号，手中掌握着重兵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个姑娘不崇拜他？
冷原被苏年年的一句反问说的傻眼了，的确，苏年年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苏年年要嫁的人，那是他爹啊！
“爹，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原有些崩溃的问道。
九千岁眯了眯眸子，他真想一手捏死这个便宜儿子。若是他没记错，方才进府的时候，冷原好似摸了苏年年的手？
“我在途中被心腹陷害受了重伤，多亏了苏小姐出手相救。”九千岁勾了勾唇角，眸子中闪过一丝讥讽，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好以身相许。”
苏年年又补充了一句：“冷公子和我妹妹做出那样的事，我虽然曾经爱慕过冷公子，但也不是不知趣的人。既然冷公子和妹妹情投意合，我也不愿横插一脚。”
冷原一下就想明白了，难怪他爹会在苏年年的房间中出现，难怪他爹一路上对苏年年举止怪异，原来他爹已经计划好了娶苏年年，这才会跟着进了尚书府......
他颓废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爹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苏年年话语中也是十分坚定，此事看起来似乎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若不是此刻在这多人面前怕丢人，冷原真的想痛哭一场。等到苏年年和他爹成了亲，他冷原便是京城最大的笑话，他的好友们定然也会嘲讽他。
他望着苏梦梦的眼神有些痛恨，若不是苏梦梦昨夜非要跑过去给他送酒，他也不会酒后犯错，更不会和苏年年变成今日这般的场景......
苏尚书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冷煜的确是个成亲的好人选！
他早就看冷原很不耐烦了，他捧在手心里，生怕苦了的女儿，冷原却三番五次的放在脚下践踏，偏偏他的女儿喜欢冷原，所以他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为女儿操碎了心，甚至为了让她退婚，将她关在府中一个月，她是不吃不喝的反抗，以死相逼，若不然他也不会接受冷原这个混小子。
冷煜就不一样了，他是大将军，苏年年嫁过去就是将军夫人，且冷煜没有姬妾，她更不会受委屈和别人争宠，成了亲便可以掌握了将军府内政大权。
哪怕冷煜平日不怎么在京城里待着，若是和苏年年生下了一儿半女的，往后那将军府是谁来继承，那便就不一定了。
长远望去，苏年年嫁给冷煜，只有数不尽的好处，更无需担忧她受苦受屈。冷煜的人品，可比他那个令人糟心的儿子好上百倍，对待感情更是专一。
苏夫人显然和苏尚书想到了一起去，夫妇两人相视一笑，便将此事拍板定案了。
“冷将军想要何时迎娶年儿入府？”苏尚书生怕苏年年反悔再看上冷原，急忙问道。
九千岁挑了挑眉，神情有些疏离：“越快越好。”
等他将苏年年娶到手，他定然要让她喜欢上自己。而后等她爱上他后，他再离开她，让她也感受一番他当初承受的痛苦。
“好啊！好！这便是天定的缘分啊！既然年儿和贤侄的婚约作废了，那也不用再重新准备成亲事宜了，直接用之前准备好的便是了。”苏尚书兴奋的哈哈作笑。
苏梦梦攥紧了手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她已经和冷原生米煮成熟饭，那她嫁给冷原这事情便已然是定局。
与其她自哀自怨，倒不如想想办法，如何让苏年年从将军夫人的位置上滚下去。
她转了转眸子，眼睛突然一亮。
她记得，冷原的姬妾中有一个姓林的妾氏，那林姬已经怀了五月有余的身孕。
本来冷原未娶正妻，姬妾是不允许怀上身孕的。冷原本意是让林姬喝下堕胎药，但那日府中来了个远游的高僧，高僧说林姬的孩儿以后可成大器，是文曲星转世的大福星，若是孩子没了，上天会降罪于将军府。
东黎国百姓皆信鬼神之说，冷原不敢得罪天上的神仙，只好将林姬的孩子留了下来。后来这件事传到了将军府其他人的耳朵里，整个将军府都极为重视林姬府中的孩子，就连冷原的奶娘都十二时辰的陪着林姬。
苏梦梦并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的，她猜想那高僧应是林姬为了保住孩子，从外边随便找来冒充的。
林姬的孩子，绝对是不能诞下来的。万一林姬生出了儿子，她的儿子只要稍微争口气，就相当于验证了高僧说的话，那林姬这辈子的宠爱和富贵便会永不衰败。
原本苏梦梦是想等她进了将军府后，再慢慢想法子除掉林姬。但现在看来，她有了一个很好的替罪羊，既可以除掉林姬和那碍眼的孩子，还可以毁了苏年年。
如果苏年年‘不小心’将林姬的孩子摔掉了，那样就算定北大将军维护她，将军府的众人也不会放过她。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违背了天命，就会如同高僧所言一般，整个将军府都会遭受牵连，有灭顶之灾。
所以她要先进将军府中布置一番，而后在苏年年和冷煜成亲之前，约苏年年到将军府中见面，再趁机陷害苏年年。
苏梦梦想到这里，心情霎时间好了许多，这计划真是一石二鸟。既能除掉苏年年这个眼中钉，又可以顺便把林姬肚子里的祸害处理掉，以绝后患。
“爹，娘，那我什么时候嫁进将军府？”苏梦梦犹豫了一下，上前询问道。
苏尚书平日对苏梦梦这个闺女没什么感情，但此次多亏了她，才将苏年年拯救出火海中。
苏尚书因为这个原因，对苏梦梦的语气也放的缓和了不少：“既然是纳妾，你选个好日子，让人把你抬进将军府便是了。”
苏夫人也点了点头：“纳妾没有那么多规矩，我明日为你准备些嫁妆，你选好日子与我说一声即可。”
在东黎国，纳妾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只需要找几个轿夫，用一顶小轿子将妾氏从侧门或者是后门抬进去就可以了。
苏夫人对苏梦梦其实已经算是很大方了，一般若是嫁出去做妾，娘家都不会给准备嫁妆，都是妾氏自己私下存些小私库，有多少便一齐带走就是了。
虽然是这么说，苏梦梦垂下的眸子还是有些发红，她狠狠的咬住了下唇，恨不得将苏年年撕烂扯破。
同样是尚书府的女儿，同样是嫁到将军府去，但苏年年就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迎进将军府。而她却要被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进将军府，连抬进去的日子也是随便选一个。
总有一天，她要让苏年年见识到她的厉害！
她要让苏年年后悔之前那般对待她，苏年年像是在怜悯一条狗一般施舍她！那副做作的嘴脸让人恶心透了！
苏年年感受到旁边的男人，面色越发的苍白，他的额头上也隐隐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蹙了蹙眉，冷煜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连休息都没来得及休息，便又紧接着赶路回了京城。而且之前听苏尚书的意思，冷煜只要进了京城便要去皇宫拜见皇上，只怕冷煜这般折腾，身子根本就受不了。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冷煜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她和他相识了许久一般。
“既然婚事已定，将军便先回去吧。将军身上还有伤，应该速速回府召大夫诊察一番才是。”苏年年抬起头，望着他缓缓说道。
九千岁淡淡的应了一声，他垂下眸子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袍，他的确是应该赶紧回府一趟，这墨蓝色的衣裳，真的是太丑了！
*
翌日一早，苏梦梦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请来了几个轿夫，将她从后门抬进了将军府。
苏年年对于苏梦梦这么急着进将军府，有些疑惑不解。她已经和冷原解除了婚约，苏梦梦这么急着跑过去，并没有任何优势和好处。
不光没有好处，反而会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让人觉得苏梦梦先是未有婚嫁便与冷原搞在一起，而后又迫不及待的送上门给冷原做妾，简直是不要脸皮。
苏梦梦并不蠢，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今日苏夫人看到苏梦梦这么急着走，神情间都有些不太高兴了，苏梦梦明显意识到了这点，甚至连苏夫人准备的嫁妆都没带走，就急匆匆的进了将军府。
这件事她有些想不太明白，但在两天后的一个午后，她收到了苏梦梦命人送来的邀请信，她才隐约感觉到了苏梦梦想做什么。
信上写的是，冷煜因为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皇上送了冷煜一只邻国进贡上来的神兽，而后苏梦梦便设了一个宴会，邀请了京城里许多名门闺秀去将军府一睹神兽的真容。
这想必是鸿门宴，苏梦梦之前急着进将军府，估摸着就是为了好有时间布置一下，如何陷害她。
苏年年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在院子中的贵妃榻上晒太阳，她连想都没想，便对送信的小厮说道：“我前几日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只怕明日去不了这宴会了。”
送信的小厮笑呵呵道：“这宴会虽然是苏姬设的，但奴才却是奉了将军之命，来给苏小姐送信。”
苏年年蹙了蹙眉，小厮的意思便是说，这是冷煜让人给她送的请帖。若是她不去，便是驳了冷煜的面子。
她不知道小厮说的话是真是假，苏年年猜测，有很大的可能是苏梦梦知道她不会去，所以才让小厮用冷煜的名义来逼她去。
但这也只是猜测，若真的是冷煜命人请她去，她却不给面子，那传出去就显得她做事不妥当了。
毕竟在京城众人的眼中，冷煜就是个天神一般的存在，她打冷煜的脸，就相当于和整个京城的百姓作对。
苏年年迟疑了一会，她微微颔首：“既然是将军邀请，那我便是身子不爽利，也要去赴约的。”
小厮见她应下，对着她拱了拱手，而后告辞离去。
苏年年把身子往榻上躺了躺，一手遮住了眸子。
随便苏梦梦玩什么花招，就算是鸿门宴，她也不怕就是了。
这一晚，苏年年又梦到了九千岁。
这一次，她是在之前去过的宫殿中看到了他。
华丽的宫殿中，袅袅的响起着缓缓的琵琶音，有穿着轻薄的少女们，挥舞着手中的轻纱。
两边坐着两排大臣，他们的神色战战兢兢，即便面前有美酒和美人，他们依旧是垂着头，如丧考妣一般。
苏年年在大殿的最上方，看到了衣襟半敞，披散墨发的九千岁。
他一手执着九龙纹青铜酒壶，一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金铜色的烟枪。
九千岁的脸型越发的削瘦，他的面色也越发的憔悴。他吸了一口烟枪，吐出了淡淡的云雾，透过那白茫茫的一片，他的面容也跟着模糊起来。
唯一嚣张明显的，是他万年不变的红裳。在那云蚕海棠绸缎红袍和三千墨发的衬托下，他如玉的面庞越发的瓷白剔透。
他垂下了眸子，似乎是在望着手腕上的红绳子，那颗红豆的手绳，带在他的身上有些违和。
他身后一个黑衣人上前两步，低声道：“千岁爷，所有的能人异士都召集过了。没用的全都杀了，如今无人敢来应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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