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抬着泪眼哽咽道,哑着声。
风带着雨珠摇晃,一滴一滴,沿着叶尖砸落在水洼中,激起清脆声响。
半分钟后,传出关车门的闷响。驾驶座上的人面无表情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啊?”女孩怔在原地。
“应该来得及。”白父看看手表,又看看她脸上那两行泪,再次叹气,沉声回答——“送你去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老父亲:年轻人会玩。
第73章 、丝路
眼看车窗外的霓虹渐渐远逝, 一直靠着车窗黯然伤神的女孩忽然喊:“不,调头——”
开车的中年男人感觉太阳穴跳得厉害, 咬了咬牙, “又怎么了?”
“我才不要去追回他。”
白父:“?”
女孩坐直,目视前方愣愣道:“我是想通了,可是……他怎么可以真的走掉?”
她眯紧眼,低声道:“我现在就回去看他在不在。”
·
黑暗中, 灯被按亮。
厅堂内寂静一片。
这一刻, 心彻底凉下来了。面对此景, 白绒拖着沉重步子上了楼,独自在客厅内坐下来。
院中树叶被风吹着, 沙沙作响,夜间气温冻得人浑身僵硬。她今天在外面流连太久,头发在树下被浸湿了,身体还未缓过来, 很冷。
今夜没有雨也没有雪, 只有风从敞开的落地长窗外呼呼往里刮。
吊灯一直亮着, 风最大时, 轻晃一下,摇碎满室光影。
屏风挡了一半的风, 她就在内侧怔怔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地板上出现脚步声, 刺破夜的寂静。
那步伐的沉稳感是她熟悉的。
接着, 有人从门边出现, 进了屋, 传出一点衣鞋摩擦声, 再给空气带来一点冰凉的气息。
眼前, 黑色大衣出现折痕,人蹲了下来,与她对视。
女孩坐在沙发上掉眼泪。
纳瓦尔蹲在她面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白色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大毛领,洁白狐狸毛,松软顺滑、光泽度强,寒风一吹,轻柔地颤动着,好比微颤的睫毛。但那绒毛有一部分是濡湿的,像她湿黏的头发丝。
女孩双手环膝,格子裙摆花一样散在脚边,抬起泪眼,好比经历了风吹雨打似的。
灯光下,像是有一颗颗泪珠子做的星星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他感觉自己有点过分,竟然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他不想看她那成熟淡漠的眼神,她应该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
白绒望着他,声音沙哑含混:“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去巴黎了吗?”
“你不走,我怎么会离开。”
“可是,”她眼珠乱转,茫然无措道,“可是你把你的护照带走了!”
“住酒店不需要证件吗?”他用拇指一点点地擦着热泪,掌心捧着那不知是冻红还是哭红的脸,语气有些无奈,“你说需要时间想清楚,那我只能出去住一天。”
“可……你今晚怎么又回来了?”
白绒缓慢地眨一下眼睛,睫毛间黏着泪水,视野很不清晰,只见英俊的面孔线条变得温和起来——
“你认为呢?”
她不接话。
由于她沉默得久,他又低声试着问:“还是要我走开吗?想一个人待着?缩回壳里,或是……”
“不,不是,”她立刻摇头,吸了吸鼻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还在想我们上午说过的话……我担心你不了解……”
她开始支支吾吾、语序混乱地讲话,前面的话纳瓦尔都没听明白,大概因为着急,最后那一句话说错了八个法语单词,可那整句话总共也只有九个词啊。
他只好将拇指覆在她的红唇上,阻止她胡言乱语。
然后,他回应了她曾经说过的话:“我知道了你真正的样子,也不会像跃回海里的鱼一样消失无踪。”
她的泪水就是汹涌的海,他只会淹没在她的海里。
白绒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缓缓说:“你相信我吗?我记起了所有的事,但就是不记得百乐出事之前我打开过那最后一封信……如果我看见了,我一定会阻止那种事发生的,真的……我绝不会因为跟朋友闹不愉快就那样……”
“我相信。”
他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安抚,顿时,触到了冰冷的温度。
怎么冻得这样厉害?
·
浴室内氤氲着淡淡热雾,水声哗哗响,空气里散发着清甜的果木香。
浴缸中热水已充足。
沐浴露、精油、浴衣……所有一切都已备好,甚至连窗台上都摆好了红酒。
纳瓦尔将人抱入浴缸内,让她缓缓浸入热水中,头枕着浴缸边缘。
热气熏着,精油的花香令白绒昏昏欲睡,她闭上眼躺在热水里,一手夹着酒杯,感觉被照顾的滋味很惬意舒适。
浴房宽敞,布置简约干净,地砖、墙砖都是古朴的灰白色系。窗边有一张休闲椅,纳瓦尔就坐在那里——距她半米远的地方,随手翻开柜台上一本英文书籍,开始读给她听。
是,白绒心里是不希望他离开,但也没想到……不至于沐浴还陪着吧?
淡桔色壁灯柔光透过白纱浸下来,铺在纳瓦尔修长的手指上。
他跷腿坐在那里,姿态优雅。
英式英语发音让人听着十分舒服,就像裹着她的香软泡泡,她不知不觉喝了很多杯,几度要闭眼睡过去……
但她渐渐察觉不对劲。
这书的内容,怎么变奇怪了?
她缓缓睁开眼,转过脸,看向封面,见那就是一本地理知识科普类英文书籍,是以前她从父母的书房里拿过来的。
明明是人文地理,被纳瓦尔读出来,不知究竟是历史类还是文学类:“是的,这是一条漫长的路。西方并没有东方那样的历史长河,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是空白的,有时会难以理解……”
白绒的眼睛刚要闭上,又睁开了,狐疑地瞧向他。
“上天点点头,对西方说,是的,你要更加耐心一点,否则,你将错失欣赏那一片美丽富饶土地的眼睛——”
“同时,东方,也请你不要太固执地留在原地,难道我创造那一条路,只为让你们站在路的两边遥望?瓷器与茶叶,珍珠和玉石,这些宝物都是因为交换才显得珍贵——”
白绒若有所悟,被那长辈教导式的语气逗笑了。
“这世上只有东方和西方。他们只能走向彼此,没有南与北可以挑选。因此,无论是富有或贫穷,生老病死,都不能使他们分离。”
男人稍作停顿,抬眸扫她一眼,继续一本正经道:“西方说,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尽管我们思维方式不同,但这是一个兼容并蓄的世界,可以接纳异同。何况,我那么喜欢你,就算你有时会对我说出一些不客气的胡话,留奇怪的信,忽然逃走,我也还是很喜欢你;就算,你甚至会直接把我推开,我也还是这样……”
淡淡玫瑰香充盈空气。
嗓音与香气一样温柔。
白绒看他许久,最后,在温馨的对视中说出的话是:“你怎么每一门语言都说得那样好?”
印象中,除了母语法语,他的德语和英语甚至连中文,都讲得不错。
她联想到了什么,感叹道:“要是我接下来比赛有你学中文那么顺利就好了。”
“……”
她抓重点抓得有点奇怪。
纳瓦尔将书放到一旁,靠向椅背,“不是不想参赛吗?那就直接放弃,我通知尼诺去……”
“放弃?那你不是为拖延时间白捐那么多钱了?”白绒瞥他一眼,“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一场比赛而已。而且,我的手腕恢复得不错……”
她想好了,不急于一时放弃。
她还有很多时间。
外祖父最希望的就是她在PG大赛上夺冠……
做自己固然重要,但人生本身是很宽广的,给自我留一个缺口,去填补亲人的遗愿,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不会占据她太多时间。
纳瓦尔的视线落下。
她的皮肤太柔嫩脆弱,每一次,吻得稍微重一点都会留下红痕。
他伸过手来,轻轻揉了揉她那胳膊上的痕迹。
白绒停顿一下,继续道:“不过,比赛结束后我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我现在不告诉你。”
“……”
褐色双瞳紧紧注视着她,嘴ᴶˢᴳ*角轻勾,“等你比赛结束后,我也有一份计划,到那时再告诉你。”
她嗤一声,学人哦?
·
沐浴完,女孩已经喝醉了。
在外面沙发上躺了一会,她听到动静,睁开迷蒙的眼,感觉有阴影挡在她脸上,伴随着疑问声:“怎么睡在这里?”
由于醉后有些无力,她试着撑起身,眨眨眼,“你是谁?”
“……”
对方一直注视着她,没有动,她便嘟囔道:“这位先生,您可以扶我一下吗?”
她被牵起来,撞入对方怀里,发现自己的脸只到人家胸口位置。
她揉了揉鼻尖,仰起脸,不甘心道:“先生,您太高了!”
“是吗?我认为刚刚好。”
纳瓦尔伸开双臂,将娇小的女孩完全收入怀里,“这身高很配。”紧紧地捆抱着她,埋头在她颈窝间嗅精油花香,环着她轻轻地旋转,“看,我们连睡袍都是一样的白色。太般配了。”
“……”
明明是白绒喝醉了,她却迷糊道:“纳瓦尔,你喝多了吗?”
·
本该是很安恬的夜晚,可沉入睡梦中的人十分不安,半梦半醒间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地方很诡异。
比如,她回家时,明明反锁了院门,纳瓦尔走之前也没有带走钥匙,晚上他是怎么回来的?
后来,他又怎么会在浴房内给她读英文书籍?画面也太梦幻离奇了。
而且,他穿的好像还是留在衣柜里的那件黑色大衣……
天光渐亮,白绒从混沌中突然睁眼,转过脸,见身边没有人。
果然是梦!
她猛地坐起,扫视房间,感觉心跳突突地跳得厉害。
天色很暗,室内阴沉沉的。
这是哪一天?还是今天下午吗?或者,已经到第二天了?
她睡了多久?
床边只有一双拖鞋。她踩着鞋,匆匆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门。
客厅也没人。
她又茫然回到浴房。
昨夜的浴房,干净清爽,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连那本书也还整齐地排在窗台上。
洗完冷水脸,她感觉稍微清醒了些,坐在沙发上慢慢平复混乱的心绪,却不知究竟现在是梦还是昨晚才是梦。
心里始终是空落落的。
最终,她忍不住起身,再度匆匆穿过长廊,绕过一间间客房去找寻,可就是不见人影。
今天又下雪了,呼啸的北风一阵阵刮过院子,发出诡异的风声。
天幕上,厚重暗沉的云朵如同被人疯狂剪碎了似的,雪飘得又密又急。
视线混乱而模糊。
她跌跌撞撞地前行,感觉心脏渐渐沉入深渊,闭气般难受。
这一刻,终于有所醒悟,像是永失了某种体温和温柔。
她为什么要做那样甜美的梦呢?她宁愿没有梦见他回来,这样,也不至于忍受再度失去的痛苦。
他已经到巴黎了。
她要立即去订机票吗?还是……
·
咚咚咚。
那脚步声,起初是比较远的,忽快忽慢,后来近了,一抹倩影从窗外飞快闪过,接着,身影退回来。
书房内,男人正屈着一条腿,俯身蹲在一个矮柜抽屉前取出相册,翻看某人从小到大的毕业照,听到动静,瞧一眼窗外。
接着,外面有人退回脚步,停了下来,推开门。
对方看见他,愣了片刻。
门板是被撞在墙上的,发出惊人的声响。门边女孩踩着拖鞋,突然直直地向他扑来。
他有些疑惑,等在那里。
等人整个扑入他怀中后,他顺势坐到了地上,双手撑在两边,刚要开口说话——
对方竟直接覆来热烈的吻。
红唇明明在颤抖,但又固执地认真吻着,双手捧住他的脸,吻得笨拙而急切。咸咸的泪滑过彼此嘴角。
纳瓦尔怔过后,无奈失笑,想推开她,先安抚她莫名的情绪,但她偏不放手。
他放弃了,由着她。
外面雪越下越大,绿叶簌簌抖动,枯叶院中起落。
女孩吻完,伏在他肩头沉默。
他顿了顿,暂时没有开口说话,稍加思索,手掌从她背上移开,试着触向另一侧朝着后院的窗户,缓缓推开。
一刹那——
冷风强势灌入,漫漫雪花在昏暗天光下呼涌向他们而来,无数刺眼的银白色小光点,一颗一颗,覆盖了两人的衣服、肩膀和发丝。
一切在瞬间白了。
白绒稍抬起脸,感觉他正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这样,可以算白头了吗?”
她一怔,哭出了声来。
·
请理解我之前的彷徨和犹疑,现在是否还不算太晚?没有了你的吻和体温,我只会是一片干枯飘零的落叶,我会离开空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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