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丽书脸上的表情沉静,情绪难辨,她松开容夏的手,走上前来,狠狠甩了黎耀一巴掌。
黎耀捂着脸,眼睛一红,不甘心地说:“妈,你听我解释。”
冯丽书没理他,走到虞乔身边,拉着虞乔的手:“乔乔,阿姨给你添麻烦了。”
虞乔摇摇头:“阿姨,不是您的错。”
冯丽书叹了一口气,又转身,给周宴深鞠了一躬:“周医生,犬子不孝,冒犯您了。”
她的腰还没弯下去,便被周宴深扶了起来。
“冯女士。”周宴深没说别的,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您的手术要紧。”
他说完,远处有护士匆匆跑来喊他去看病人。
一番折腾,黎耀最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签完字他便扬长而去,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冯丽书的术前检查报告在晚饭时分出来,虞乔去取的时候,两个刚从手术下来的护士从她身边经过,边揉胳膊边聊天。
“累死我了,这手术做了快六个小时了吧。”
“谁说不是呢,周医生上手的都是大手术。我们都累,主刀不知道有多累,胳膊都快断了吧。而且他晚上还有一台手术。”
“听说周医生跟我们医院只有一年的合同,是真的吗?”
“好像是,你别看就一年,院长把人留下来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周医生那医术,国际上也是有名的。”
“太厉害了。”其中一个护士感慨,“这长相这本事,还单身,咱们科室最近都快被别科室暗戳戳打探的女医生挤爆了。”
“可不是吗。”另一个女护士笑着说,“别说医术了,就周医生那长相都够了好吧。”
二人说笑着渐渐走远。
虞乔在原地失神了片刻。
回到病房,把检查报告交给住院医师。医院送来了冯丽书的营养餐,容夏边穿外套边问虞乔:“姐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我去吧。”虞乔拿上车钥匙,“文记云吞行吗?”
容夏抓抓头发:“文记离这挺远的吧姐。”
“没事我开车去。”
“那姐你小心点。”
虞乔点点头,穿上外套,戴好口罩墨镜,去坐电梯。
晚饭时分人流量大,电梯里陆续进来了几个人,虞乔往角落站了站,这一次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进来的是周宴深。
她猝不及防,口罩帽子墨镜俱全,低调地隐在角落里。
周宴深没看见她。
听刚才两个护士的说法,他应当是刚下手术,此刻眉眼间满是疲倦,额头黑发微乱,正在和别人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你让护士先别动他,我这就过去。”他的嗓音有些哑。
周宴深按了另一个楼层。
刚下手术,又要赶去看病人,虞乔盯着他的背影,他进电梯没一会儿便下去了,全程注意力没分一点给旁人。
自然也没注意到她。
虞乔随人流走出医院,一路开到文记云吞,这是一家几十年老字号了,装修多次翻新,如今店面比她高中的时候扩充了三四倍。
以前高中的时候,周六晚上不上晚自习,放学之后她和周宴深会一起来这里吃碗云吞,再去图书馆。
店里如今已经是扫码自主化点餐,虞乔靠窗坐下,点了三份虾仁蟹籽云吞打包,备注其中其中两份不要香菜和葱,多加紫菜。
她和周宴深都不爱吃香菜和葱,也算是他们两个人各方面相差巨大的情况下唯一的共同点。
春分已过,白昼渐渐拉长。已经过了六点,天边火烧云仍旧如火如虹,虞乔支着脸坐在窗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街对面有一家钢笔的专卖店,临街的透明窗后是原木的展示柜,一排排钢笔排列整齐,在顶灯的照耀下精致肃然。
虞乔看着看着,渐渐失神,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站在展示柜前的自己。
那是高考之后的暑假。
考完最后一场,她心情不错,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学校外乌泱泱全是等待着孩子的家长,虞乔独自从人流里挤出来,不想回家,便想着坐地铁来吃文记云吞。
她坐在跟现在同样的位置,注意到了同样的钢笔专卖店,吃完之后,她穿过马路,来到钢笔店的展示柜外,好奇地看着。
店员从里面出来,热络地说:“小姑娘,想买钢笔吗?”
虞乔犹豫着点点头:“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店员的笑容更甚,非常热情,“是自己用还是送人呀?想要什么款。”
“我……送人。”
“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虞乔有点不好意思。
“男生啊。”店员引她往里面的一个展示柜走,“这边都是适合男生的钢笔,你来看看喜欢哪款。”
那一整柜的钢笔都很好看,虞乔挑了半天,最终看中一支通体纯黑的金属钢笔,笔尖则是金色笔尖,拿在手里也很有分量。
很适合周宴深。
虞乔买下那支钢笔,用黑色的礼盒包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洗完澡趴在床上越看越觉得好看,想给周宴深发个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她去考试的时候没带手机,现下一打开才发现里面有好多来电和信息,最后一条是四小时之前周宴深发的:【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他们俩在一个考场,周宴深应该是一出考场就给她发信息等她了。
虞乔愣了一下,连忙打了一个电话回过去。
没响多久,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一接通,她急急忙忙地说:“周宴深,你还在学校门口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浅浅的呼吸声,然后是少年低低的声音,仿佛带了点儿委屈:“虞乔,我考完试就在门口等你了。”
“我没带手机……”她有点愧疚。
说着,虞乔又想起来问:“你考完试为什么不回家,等我干什么?”
周宴深顿了顿,没说话。
“嗯?”她有点儿疑惑。
他还是不说话,只有细微的电流声穿过两部手机。
“对不起啦~”虞乔拖长尾音,“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在门口等我,我是从门口走出来的,你不也没看到我吗?”
“不可能。”他一口否定,“我不可能看不到你,除非你在我出来之前就走了。”
“那应该就是很不巧错过了。”虞乔说。
接着她听见那头有哗啦啦翻书的声音,还有风穿过树叶罅隙的簌簌声。
安静几秒,他忽然喊她的名字,声音闷闷的:“虞乔。”
“嗯?”
“我想做你考完试第一个见到的人。”
所以才等着你。
心脏像被拨片轻轻拨了一下,虞乔一时怔住了。
“周宴深……”
她手指揪着被子上的线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我考完试去给你买礼物了。”
电话那头所有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瞬。
她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
“我现在就有空。”周宴深立刻说。
“啊……”虞乔懵懵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可是我刚洗完澡。”
周宴深安静几秒,仿佛才想起来现在的时间点。
“那你早点休息。”
“嗯。”虞乔低头,摸着钢笔盒子,很小很小的声音,“晚安。”
电话刚挂,门从外面被人踹了一脚,吓了她一跳,梁淮声音稚嫩却恶毒,大声哄着:“别他妈说话了,吵到我了。”
虞乔紧紧抿着唇,一声不敢吭。
高考过后第三天便是班级聚会,认认真真学习了三年,一朝解放,班里直接包下了一个ktv的大包间,点餐送进来。
他们班隶属于学校实验部,全是成绩最顶尖的一批人,其中不乏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由学校资助上学的,一进来看到如此豪华的装修纷纷犹豫了。
言佑打了个响指,直接在桌子上撬开了一瓶酒,笑嘻嘻的:“大家放心玩啊,今天周少爷请客,全场全包的。”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
言佑招呼完所有人,拎着一瓶饮料坐到虞乔旁边,殷勤地帮她开好,递到她手边:“乔姐,您喝。”
虞乔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干什么?”
言佑啧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像。”
“还有没有同学友爱了,”言佑说,“我这不是,想求你帮个忙吗?”
虞乔看着他一脸笑容,嫌弃地说:“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啦。”言佑打哈哈笑着,“你看周宴深这不是还没来吗,你提前去外头等他,然后告诉他一声今天他请客行不?”
“什么什么?”虞乔被整糊涂了,“我告诉他?”
言佑郑重地点点头。
“不是。”虞乔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忍不住被气笑了,“言佑你脑子没病吧,周宴深没说请客你擅作主张替他在这嚷嚷请客,你不怕他揍你吗?”
“怎么会?”言佑振振有词,“这点小钱值得他损害我们的兄弟情义吗?”
虞乔翻了个白眼。
“哎呀乔姐乔姐我的好姐姐。”言佑嬉皮笑脸的,“周宴深快到了,你就去替我跟他说一声嘛。”
“不去。”
“你不去我就血溅你面前。”
言佑边说边连推带拉的把虞乔推出包间,双手合十:“就当帮我这一次,乔姐你最好了,保证你高考科科满分直接状元。”
虞乔向来吃软不吃硬,受不过他的哀求,一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哎呀你够了够了我去还不行吗。”
“谢谢乔姐!”
虞乔没办法,只能往外走,顺便掏出手机编辑信息给周宴深问他到哪了。
他回复信息,是在周围的一家花店。
花店离这不远,不过几百米。虞乔索性走过去找他。
穿过花店门口如海般的花束,虞乔一眼看见里面正在挑花的周宴深。
六月盛夏,他穿着黑色的T恤,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肤白皙,有着独属于少年的肌理分明。
他挑得认真,侧脸映在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像巴洛克小提琴弹奏的曲子中最令人心动的一帧。
虞乔走过去时,他刚好挑好,开得热烈的一大束艾莎玫瑰,花瓣是乳白色的,边缘却是极漂亮的粉色,层层堆叠,如同少女旋转的裙摆。
“一共99支哦,”店家笑着问,“要写贺卡吗?”
周宴深点点头,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她,眼前一亮:“虞乔。”
虞乔上前:“你怎么买这么多花。”
他只是笑,歪头:“好看吗?”
她心里忽然有了什么预感:“好看。”
“那我写贺卡了。”他今晚笑得格外好看,动人心弦。
店家把贺卡和笔递到他面前,周宴深低头开始写。
她站在他旁边,看着那行字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祝虞乔毕业快乐,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简单的十几个字,他却写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
她的心跳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落笔,开始扑通扑通地加速,耳边仿佛清晰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他写完,她的心跳都没有降下来过。
周宴深把贺卡放进玫瑰中央,而后弯腰抱起那束巨大的玫瑰,回头问她:“走吗?”
虞乔回过神来,下意识点点头。
花店两道堆满了花,中间可供人通过的地方狭窄,周宴深走在前,她跟在后。
走出去,花瓣沐浴在月光下,牛奶一般的质感,愈显温柔。
他写了贺卡,却不开口说要把这花送她,她便也装傻充愣装作不知。
二人并肩安静往前走着,风时不时拂过花瓣,送来的却不是花香,而是她身旁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
虞乔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世间三恨,其中一恨便是海棠无香,可是这分明不是海棠,为什么玫瑰也会无香呢。
她想得沉迷,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快走到KTV门口了。
“虞乔。”一道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虞乔迷迷糊糊地回头,看见周宴深停下了脚步,怀里的花鲜艳怒放。
他朝她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在上面,”她下意识回答,“我没拿下来。”
说完,她便看见少年在月光下歪了歪头,眼里带着沉静的笑意,面上却轻轻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本来要把这束花当做回礼的。”
“可是现在你没有回礼了。”
“那怎么办,”她居然真的顺着他的思路在想,“我上去再给你不行吗?”
他摇了摇头:“不行。”
虞乔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撞进他微亮的眼睛里,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抿抿唇,故意说:“那不然你送给别人。”
“可是,”她说着又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贺卡,“这上面已经写上我的名字了。”
周宴深看着她,少女眼眸清亮,脸颊明艳,笑起来像林间白狐。
“你说得对。”他说。
虞乔笑意更深,手指从贺卡移到他摊开的掌心,轻轻按在他的食指指腹:“所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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