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态,双手交叠在胸膛前,嬉顽神色。
沈舟颐扬起细碎的波澜,不悦,对她这无所谓的态度甚为寒心。
“你再笑一个?”
他捏起她的下颚,强迫她张开口,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引得戋戋发出很轻的痛呼声,喉咙都要被戳破……正当她以为他要做什么放纵之事时,他却只扬手将一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塞入她口中。
原来只是喂食。
戋戋擦擦额头冷汗,咀嚼樱桃。
“跟我没关系,我一直安分得很。”
甜丝丝的滋味蔓延,她不敢再笑,无辜地撇清自己。
“那,你到底想没想到阻止我入宫的办法?”
两人各怀心思,戋戋盼着他能智穷。
圣旨已送到贺府,关联至深且巨,这种情况下沈舟颐纵然是大罗神仙也得认命。
沈舟颐乜她,微微失落道:“没想到。”
实话实说。
戋戋哦了声,暗暗欢喜。
盘算着,光明正大地逃离他,指日可待。
“但没准可以略略拖延?”
沉思良久,沈舟颐试探着和她商量,“二夫人刚故去,妹妹身上的孝还没脱下,饶是皇家也不能让妹妹罔顾丧仪吧?”
戋戋嗤。
他平素也算有城府的,怎这般天真。
圣上此举摆明要把她送给晋惕,然后派晋惕上战场打仗,十万火急,别说是吴暖笙这养母死了,便是她自己死了,也得被抬到宫里去。
她不跟他置辩:“那哥哥就试试。”
沈舟颐晦然,信手解开她腰际的丝带,温暖的手掌揉她的抹腹。白日里翻滚到罗帐中被人瞧见实在不雅,便用这种方式暂遣胸怀。随着他力道的拿捏,戋戋的呼吸也开始一深一浅,缱绻而有节奏。
“有时候我真恨你这张脸,若你生得丑些,或许晋惕就不会这般阴魂不散了。”
他怨怼着她嘴角却沁笑,一下下剐她的脸,口是心非。毕竟这样一张桃花面,甜甜美美的五官,少有男人能把持得住。
“我若生得貌若无盐,或许你也不会这般阴魂不散。”
戋戋借用他的话回怼他,察觉男子眼中对她清晰的渴望,便故意缠双臂在他脖上,声音满是细腻,“……我会找个好人家婚配,踏踏实实相夫教子,没有你和晋惕,我一生都很安稳。”
沈舟颐眉梢轻挑,难以言喻的诱惑感,欲擒故纵:“你现在找人嫁也行呀。”
戋戋福至心灵:“真的么?”
“嗯——”他尾音长卷,大以为然,“想找个好人嫁容易至极,要不要哥哥明日就帮你安排几场相亲流水宴,亲自帮你把关选人?”
他一边说着放她嫁人,混杂悸动的深吻一边落在她唇齿间,承诺的话恍若在放屁。既许她另嫁人,还要亵玷于她。
戋戋被逼得无法,失声道:“哥哥饶命吧,刚才是我胡说的。”
他哼:“别呀。”
得寸进尺,抓住这点咎由不放,非要把她弄得浑身发痒。
“我真的不说了。”
戋戋脸上笑意消失,再这样下去她可就要受罪,颤颤捂住他的手,“哥哥要是不信,可以把我关起来,考验我有没有不轨之心。”
沈舟颐呵呵,“把你关起来?戋戋开什么玩笑。”圣旨送到贺府头上,他焉敢对她怎么样,当菩萨供着还差不多。
“好妹妹,你这道歉也忒虚伪。”
“看来在你心里,还是盼着弄场相亲流水宴,把哥哥甩到身后的。”
戋戋娇嗔着,咯咯巧笑。
她脸色微微涨红,抱住男子的腰。
沈舟颐垂首轻拈她鼻尖,戋戋好痒,眼看要打喷嚏,他食指和拇指却却掐住她双唇,不让她打出来。戋戋好难受,憋得煎熬,最后只好蹭在他怀中妥协道:“好啦好啦,戋戋明白哥哥的意思了。”
他问道:“你明白什么?”
戋戋犹豫片刻,嗫嚅着说:“我会到太后娘娘面前去求,说我娘亲刚刚逝去,家中还有祖母需要尽孝,白昼留在宫中,夜晚都会回家来……陪你。”
沈舟颐暧然笑,故意没听见她最后那一句低吟:“陪谁?”
戋戋蹙蹙秀眉,扭过头去腼腆。
手臂被沈舟颐轻轻扯住,他语重深长道:“方才听晋惕又要把你弄到宫里去,我本来很烦心。戋戋还真是个开心果,三言两句就能哄人畅快。从前你讨好老太君,也用这般手段吗?专挑人喜欢的说。”他手掌环绕至她颈后,亲密的语气显得那样自然。
戋戋单纯道:“没有,就只对哥哥用过,怕哥哥罚我。”
她语气娇嗲腻人,平时明明不这样说话的。沈舟颐被她取悦到了,方才圣旨带来的满腔憋屈和怒火化为爱意,尽数倾洒在戋戋身上……
虽然她和他已不是律例上的夫妻,却胜似夫妻。
没记起在何时,戋戋对他的态度转变,冷言冷语少了,甜蜜缠绵多了,或许是日积月累的亲近,终于石头要焐热。
·
翌日送罢戋戋入宫,邱济楚怕沈舟颐又像上次那样发疯,特意赶来安慰。
“如今你为太后左右的太医,若想见她,还是可以入宫的。”
沈舟颐神色如恒,闻邱济楚这画蛇添足的劝慰之语:“我看上去是这般急色之人?”
邱济楚结舌,难道不是么。
“拿得起放得下,自然更好。”
两个男人坐下来,闲扯会儿其他。邱济楚说其实圣上本来答应柔羌王子的求亲,戋戋本不用进宫的,然那柔羌王子临时推脱翻悔,非要跟圣上要什么北地高僧写的经书,两国才交战。
也真笑话,撰写《善人经》的了慧禅师已死去两百多年,尸骨都烂成尘土,上哪儿找他的墨迹去。
“那柔羌王子,因何对百年前的旧物感兴趣?”
“谁知道。”
“不过听说撰写佛经的高人,是北地有名的高僧,生平做下无数善事,曾大大有恩于柔羌百姓。阿骨木大概也想成全先辈的念想吧,他们柔羌的习俗总是奇奇怪怪的。”
沈舟颐问:“为何定然要原本,难道偌大的柔羌皇宫一个摹本都没有吗?”
邱济楚道:“柔羌族人崇敬那位高僧,能得到摹本也好。关键是,他们想知道《善人经》记载的内容,将来好跟那位高僧一样羽化成仙。”
沈舟颐哑然失笑。
“羽化成仙?”
邱济楚颇为神秘,“是的,没听说过吧,传说《善人经》是了慧禅师一生功德的记录,谁按经文中所言照做,谁就能在死后羽化成仙。”
沈舟颐各种复杂情绪糅在眼里,悲喜难辨。他沉吟片刻,喉咙涩然:“谁说了慧禅师羽化成仙了?”
“不是尸解升仙,禅师偌大一个活人为何死后尸骨无存?你想是没听说过北地的民间传说,传得可玄乎。”
邱济楚把世面上流传的关于了慧高僧的故事讲了讲,复又感叹道:“寥寥三千多字的《善人经》,谁要能拿到谁就捡到宝了,双蝉璧的价值如何能与之比拟。”
沈舟颐苍白的唇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心不在焉说:“三千字,也容易背吧。”
“你以为是背千家诗?原本都失佚了,纵然记忆力超群,又到哪去背。”
沈舟颐点点头,眼帘遮住悲喜,就此揭过话茬儿。
第57章 豺狼
这次入宫提前跟沈舟颐打过招呼, 斯人也有心理准备,便没发生什么意外。
戋戋跟沈舟颐说的是,她喜欢哥哥, 也爱哥哥, 奈何圣上非要把她赐给晋惕, 她半条妙法也无,盼星星盼月亮盼哥哥赶紧救她出苦海。
沈舟颐叫她暂时忍受委屈,容他时间尽快想办法。毕竟是暗戳戳和圣上对着干,他得慎重行事, 否则一个大意脑袋即搬家了。
戋戋善解人意地答应。
入宫,太后从前就对她这种小门小户诸多鄙夷,现在她身份曝光, 竟连小门小户都攀不上, 纯纯市井鄙妇之女……何等卑贱, 太后靠近她都嫌脏了眼, 便安排她仍住到偏僻的秋菊小院去,晨昏定省都免了, 只要远离寿康宫就好。
戋戋深谙,自己就是用来抚慰功臣的工具人,对太后的薄待倒也欣然接受。太后虽免她问安,但尊卑有别规矩不可废, 表面工夫还是要做足。
每日戋戋入宫、离宫都照例往寿康宫走一遭, 得太后娘娘轰赶后再行离去。
沈舟颐三天两头入宫侍奉太后, 白昼时分戋戋偶尔能与他打个照面。
两人在贺府自然相知有素, 乍然变换地点身份, 多添几分陌生的新鲜感。
太后娘娘曾敲打过沈舟颐, 叫他主动放弃戋戋, 因而沈舟颐每每在宫中偶遇戋戋只佯作不识,惜言如金,一副疏离淡漠的禁欲模样,浑然正人君子,哪能联想到他夜里炙热如火苗的吻痕。
宫门于戌时正中落锁,似沈舟颐这样的外男太医除非是值夜,否则为太后施医完毕就即刻要离宫。
戋戋得皇帝首肯暂居宫中,日暮离宫可以稍晚些,天擦黑坐马车赶半个时辰的路回贺府。也亏得临稽作为江南小城地域袖珍,否则这般日日颠簸非得把人累出个好歹来。
御膳房的食材矜贵单调,中看不中吃,沈舟颐隔三差五从外面的茶食店、杂燠店买些新鲜吃食,交予小太监暗中送戋戋。
她不在家,沈舟颐显然清闲不少,连烹技都学会,好几次的午膳都是他亲自下厨做的。他手巧,学什么都一点即透,膳食面点做得像模像样。
戋戋享用完毕后,回给他一个小纸条,写满:谢谢夫君。第二天他就会继续给她带。
若不计晚间她还要躺在床上任他糟蹋,戋戋都觉得雇沈舟颐当私人管家甚妙,买一送一,是庖厨也是郎中,吃饭看病全包。
在宫中虚度数日,核心主人公晋惕却迟迟未出现。
戋戋的身世如彻骨的冰,把晋惕一腔热忱浇得七零八碎。
戋戋深憾长叹。
想晋惕来找她又怎么样,她亦无语要对晋惕说,反惹沈舟颐的怨恨嫉妒。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莫如无情。
此情就此割绝,人人俱落得一身干净。
安乐公主莫名其妙被柔羌王子求娶,几日来精神崩溃,在太后面前苦苦哀求,坚决抵触嫁到北地去。
北地柔羌的风俗是:父终子及,兄终弟及,即一旦公主的丈夫溘逝,她极有可能被另外的异族男人继承。枉顾人伦,想想都令人作呕。
饶是阿骨木王子雄骏矫矫,英武剽悍,安乐公主也宁死不愿委身于他。
哭闹多日,徒然无果。
安乐作为公主,皇室子嗣,命运悉数捏在她父皇手中。嫁与不嫁,皆由圣旨所书。
现在就看南朝与柔羌的战事如何,以及那部传说遗失的典籍《善人经》能否被找到。亦或奇迹发生,有民间高人能把三千多字的经文背诵出来。
阿骨木和几位心腹暂时住在高丽馆中,地处闹市,逢宫宴才入宫。
戋戋与这位王子是老相识,想当初他把她当成俘虏赐给手下,任其欺辱,戋戋是拼命砸破那人脑壳才逃出来的,后来听沈舟颐说那人还死了。
如今相见正乃冤家路窄,王子定然怀恨在心,要为手下报仇,戋戋落在他手中焉有活数。故而几日来戋戋都幽居于秋菊小院闭塞的宫室中,连御花园也甚少走动。
然命数弄人,千躲万躲,还没能躲过去。
那日晋惕给她送来小信,约她到寿康宫后的小花园会面。两人曾于此幽会多次,宫规森严,也只有在那处会面才不算逾矩。
戋戋无奈,心想总要跟晋惕做个了结,便在约定的地方等候晋惕。晋惕没来,却与阿骨木王子不期而遇——彼时他正要和族人赴宫宴。
四目交汇的那刹,阿骨木怔了怔,伶俐的阿玛先喊出来:“尖尖姑娘?”
他们疏于汉字学习,对戋戋胡乱称呼。
戋戋懊恼,走之晚矣。
王子大跨步挡在她面前,冷毅的面庞棱角分明,锋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发音依旧生涩僵硬:“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她不只是一个寻常富商的女儿吗?
戋戋此举,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南朝细作,当初刻意接近王子,为套取某种情报或线索。
“这……”
戋戋头脑发热,百口莫辩。
她还是那样美,水如眼波横,山似眉峰聚,玉石般的牙齿,白皙的鹅蛋脸隐隐透出红润之色。
阿骨木王子扶扶额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被这美貌熏得神志不清。
但心跳,在咚咚咚,怦然。
阿玛替王子开口道:“尖尖姑娘,你也是皇宫的公主?”
戋戋叹然摇头。
阿玛道:“那你是妃子喽?”
戋戋再度摇头,摇得更厉害。
“我是侍读,前来侍奉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
“侍读?”
柔羌没这种女官,阿玛难以理解。
“就是丫鬟。”
戋戋叹然。
王子与阿玛互望一眼,浮动着狐疑。
戋戋目光盈盈,不似在扯谎。那窈窕的身段,娇莺初啭的嗓音,吹弹可破的皮肤,比之马背上粗犷的柔羌女子,每一寸都生在男人心尖上。
王子柔情顿起,永远记得她与他同乘一骑时,她仰在他怀中的感觉,宛若春风骤然吹软冻土,令他春心萌动。
王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对这样的诱惑不太能经受得住。想起她已有夫婿,王子莫名烦躁,挥挥手叫自己的族人先退下。
自从上次分别,阿骨木一直想跟这位特殊的南朝姑娘道歉。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致使她受到他手下的侮辱,贞洁险些被毁,他常常怀愧于心,每每思及寝食难安。
王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耻于混淆黑白,杀死塔泽的凶手他固然要揪出来碎尸万段,但无辜受辱的戋戋他也要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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