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孕育所有生命,是温柔的母亲。可是大自然带来的灾难,无论是雪崩、地震、海啸……都是无比残忍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动静,渺小如蝼蚁的人类都会遭受灭顶的伤害。
我答:“两者都有吧……”
他笑:“没错,就像这座大山,表面由雪中森林和荒漠覆盖,每年不知有多少生灵在寒冷中死去。可是,死去的生灵又来到了大山内部,在四季如春的这里,被孕育出新的生命。”
“既创造,又毁灭。”我喃喃自语,“从生,到死,再生、再死,生死在这里循环。”
“嗯。”
我似懂非懂,有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我大概是被生命的这种韧性,被自然的温柔和残酷触动了。而这样的无面也让我感到新鲜,他不是戏谑残忍的,也不是纯真如孩童的,而是成熟又睿智的,如山中老者。
我问:“这座山就像有了生命,有筋脉、血液、果实……它也像人类那样,拥有心脏吗?”
“有啊,内核便是心脏。”
!!
我问:“内核在哪里呢?嗯,比如说,这座大山的内核。”
他望着那棵无比高大的大树:“在地下,树根的中央。它和人类的心脏一样,通过收缩、弹跳,给所有器官提供血液和能量。”
“如果大山失去了内核,会死吗?”
罕见的,他答:“不知道。”
他继续道:“但我想,如果大山失去了内核,这个地方将不复存在。”
我把他送给我的那朵雪莲栽种在岸边,本来快要枯萎了,栽种之后,明显精神了起来。
他找了个树洞,说晚上我们在里面挤着睡。
我:“这里大树比较多,我们一人一个树洞也可以啊。而且这里也不冷,我睡在草坪上也挺好的。”
他一脸坦然:“你作为人类,在这里太危险了,只有躺在鬼的身边,让鬼覆盖你的气息,你才安全。”
“这样啊。”我便没有拒绝。
夜晚,我们躺在树洞里。只要意识到躺在我身边的不是阿槿,是无面,只要想要无面的那句告白,我就有些尴尬,我背对无面侧躺着,想要赶紧睡着。
“快,看外面。”无面轻轻拍了拍我。
我揉了揉眼睛,看向树洞外面。
哇……
一颗颗荧光从花朵、从水面、从树梢蒸腾而上,排着队涌入空中。
它们像在空中游戏,呈现出各种形状,鹿角、五角星、花朵……
密密麻麻的荧光仿佛天上的星星,而我和无面,正躺在繁星之中。
“是魂魄吗?”我问。
“是山的精灵。每一颗露水,都是一个精灵。它们在夜晚长成、狂欢,在白天酣眠。由它们滋润的果实,会长得格外好。”
我想,在这里看到的美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太美了。”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的感受,只觉得语言跟我看到的一切相比,显得太过匮乏。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轻声道谢。
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他的呼吸。
他离我很近,眼中闪耀着细碎的光芒,呼吸温热。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的呼吸为什么有温度了?”
“不只是呼吸。”
说着,他捉住我的手,按压在他的胸膛上。
我接触到的,不再是冰冷的一片,而是炽热的,我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腾跳。
我想收回手,他却不放。他解释道:“其实还是冷的,只是我让你感觉到了温度,这是种错觉。”
“为、为什么?”
“因为你怕冷。”
在这一刹那,我被他眼中的赤诚震撼了。
“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你继续了解我,但我担心你会害怕。”他喃喃道。
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触角从他的袖口伸出,飞快地在我身下编织了一张小床,十分柔软。
他让我躺上去,而他趴在床边看我。
我发现,自从他告白以后,他就变得非常直球,无论是行动还是表情还是语言,直球得让我难以招架。
我不去看他的眼睛,背对他入睡,可是根本睡不着,大脑一片混乱。
鬼对人类抱有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他的一丁点喜欢,是多少?他是捕猎者,我是猎物,一个人会爱上自己的食物吗?他的温柔和体贴,是否只是暂时的娱乐和玩笑,一个只有几十年生命的人类,对于能活几千年的鬼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明明,了解他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越了解他,我便越觉得他……
时而单纯可爱,温柔善良,时而睿智成熟,残忍却又慈悲。
如果他,失去了内核,会如何?
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
无面知道,他让堂棉混乱了,他让堂棉睡不着觉,对于这个发现,他很满意。他知道,堂棉一直在想着有关他的事。
——她总算,体会到了那么一点,他的感受了。
他的眼神像画笔,从她的肩部往下,缓缓描摹她凹下去的腰部线条,勾勒她饱满的臀部曲线,他用指尖勾起她的长发细细嗅闻,仿佛在嗅闻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他想,如果堂棉知道,其实关于“必须在一个树洞睡觉”的说法,纯粹是他骗她的……如果堂棉知道,其实这里的魂之树对于人类而言……根本就没毒的话,她会生气吗?
第12章
无面说,他觉得“无面”这两个字不好听,因为谐音是“无、棉”,注定与我无缘。我听着他的抱怨就笑了:“那要不,叫有面?”他又说不好听,那嘴撅得高高的,可以挂尿壶了。
“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嘛。”他眼巴巴地看着我,要求道。
这恶鬼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自己的名字,确实挺可怜的。不过,我手机早没电了,也没网,取名字还真有些费劲儿。
我看了他一会儿,想着,他作为雪山上的鬼,名字里面带“雪”字比较好。
那么跟雪字相关的,有什么诗句呢……
以前背过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杜甫写过“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还有元好问写的经典名句“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用石头在沙地里写出我想到的这些诗句,把重点字眼圈出来。
千山、江雪、千秋雪、暮雪。
首先排除江雪,这里有山,有雪,有湖,没有江。
千秋雪,指终年不化的积雪;暮雪,指夜晚的雪。
我想着该问问无面他自己喜欢哪个词。
刚抬头,就发现他正在专注地盯着我,那双眼中的情愫都快溢出来了,吓了我一跳。
“干嘛这么看我……”
“我喜欢看你为我的事情认真的样子。”他的脸蛋红红的。
“……那你自己也认真回答我,你喜欢哪个词?”
无面指了指后者“暮雪”,其实我也喜欢这个词。
如果说他就像雪一样终年不化,也有些太可怜了。夜晚的雪,在月光中闪耀着荧光,很有他的感觉。
然而,当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暮雪”时,我的心咯噔一声,暮雪,墓穴。
如果是前几天给他取名字,我可能恶意会选这个词,可是现在,我实在不忍心。
“谐音不太好,还是换一换。”
我看了看剩下的词,道:“千、山、雪,如何?千山雪,所有的山上都覆盖着白雪,一看到这几个字,就能联想到壮丽的雪景,而且还挺好听的,怎么样?”
无面专注地望着我,缓缓地,默念这个名字。
哪怕在白天,也感觉到他的皮肤亮晶晶的,比平时还要亮。
“棉棉,叫我的名字。”他道。
“千山雪。”我道。
他翘起嘴角,眼睛亮亮的:“再叫一次。”
“千~山~雪~”我取的名字,他这么喜欢,我也开心。
突然,他一把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呼吸炽热:“棉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刚才听你叫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获得了新生。”
“哇,这么夸张的吗?”
千山雪有了名字,心情大好。而我越发觉得给他取的这个名字,有点像“千层雪”,嗯,叫他名字的时候,明明我挺愿意想象壮丽美景的,但我实际上想象的是……又甜又香的香草巧克力冰淇凌。为了避免馋嘴,我便叫他前两个字“千山”。
我和千山离开了四季如春的大山内部,继续赶路。
我问千山还要走多长时间,千山说,快了,如果不眠不休,十五个小时吧。
哇,还要这么久的吗。
每天赶路,浑身都腰酸背痛,爬得越高,越缺氧,走得越慢。以我这龟速,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我背你?”他提议。
于是我挂在他的后背上,他走起来很轻盈,完全不累的样子。
还以为靠他的话,恐怕马上就能穿过这片树林,但事实上,似乎一直走不到尽头。
“这片树林也太大了吧。”我抱怨。
“就这样一直背着你,也挺好的。”他笑。
我怀疑这只鬼在绕路,但我没有证据。
饿了,我靠着大树休息,千山去捕猎。
不多时,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警觉起来。
我的手摸进包里,寻找匕首。
就在此时,眼前闪过一道阴影,下一刻,我整个人都被扑在雪地上!
这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黑色的眼睛、尖锐的獠牙、狰狞的表情!
“休想哄骗大人!”它低声嘶吼。
大人?指千山吧。
它是千山的朋友,还是小弟?不管怎样,它没有一来就杀了我,还有机会辩解,不要被它的气势吓到了!
“我没有哄骗千山,不要胡说八道。”我道。
“千山?你竟敢给大人取名字?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手段么?呵呵。”它恶狠狠地贴近我,用爪子勒住我的脖子,“我跟踪了你们一路,你用尽全力勾引他,诱惑他,把大人迷得团团转,甚至让他带你去了禁地——你到底图什么?你的同伙是谁?”
它勒得太紧,我想说也说不出口。我挣扎着,感觉肺都要炸了。
天哪,有像它这样的吗——明明想逼供,结果话没问出来把人给杀了……
我总算摸到了匕首,一刀插进它的胸脯,它嘶叫着,刀却开始融化,被它吞进血肉!
我总算能够喘几口气,可是这家伙彻底发飙了,它张口咬上我的脖子!
突然,我感觉浑身一震。
巨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显然,狐狸也感觉到了,它的攻击戛然而止。
然后这个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10/36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