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繁华的商场之中,所有的灯照常亮着, 却变得异常安静。
地面上到处是散落的杂物, 还有一些人们慌乱逃跑时留下的物品。
在装置附近, 已经拉起了黄黑色的警戒带,两名穿着厚重防爆服的警察走近了中庭,开始进行排爆。
他们穿着最笨拙的衣服,却要做着最精细的工作, 生与死似乎就在一瞬之间。
迟离抿唇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切, 他刚才疏散完人群,猛然回头, 已经失去了洛思微的身影。这样的时刻, 没有紧急缘由, 她不会自己离开把他留在这里。迟离拨出了电话, 洛思微的手机开始是占线状态,后来变为了关机。
迟离用最快的速度理清了缘由,预警是发到洛思微的手机上的, 刚才嘈杂的环境中, 洛思微是自己走出去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拆弹人员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黑色匣子放入了一个防爆桶内。
负责拆弹的警员松了口气,回身冲着迟离打了个手势。
商场的危机解除了,可或许今晚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迟离回身再次拨打了洛思微的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
他当机立断迅速联系了陈局:“商场这边的危机暂时解除,不过这可能是声东击西,林霜亭的目标是洛思微,现在她已经被他带走。”他顿了一下道,“我们的行动可能会提前。”
陈局的回复道:“我这里会联系各个部门,进入紧急状态,会给你最高的权限,制定营救方案……”
迟离挂了电话转身,正准备赶回市局,他走到门口,就看到苏夜南踉跄着跑了过来:“你是迟队吗?洛洛被他……被他们带走了。”
迟离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他侧头看向苏夜南,神色如常,只是眼角染上了一抹红:“你跟我去市局,把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一切细节都告诉我。”
苏夜南慌忙道:“好……”
在车上,苏夜南把今晚她被劫持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直到她说到最后,有些吞吞吐吐道:“那个男的……让我对你说……”
“他说什么?”迟离问她。
苏夜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遗漏了信息:“他说……‘就算能救所有人,他也救不了她。’”
迟离低头思考了片刻,眉头舒展开来:“我知道了。”
这是林霜亭得意洋洋的炫耀,可同时也让迟离明白了他的目的,他要完成多年前的计划。这也说明,林霜亭已经被他们逼到了穷途末路。
迟离侧头对苏夜南道:“对不起,等下要给你录下口供,今晚你可能要在市局了,我会给你做好安排。”
苏夜南慌忙道:“我会配合你们工作的。”她对迟离道,“你……你一定要把洛洛救下来。我希望她能够平安……”
“我会的。”迟离目视前方道:“他们当初没能成功,现在也不会成功。”
深夜,洛思微悠悠醒来,她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床上。
床并不坚硬,反而十分柔软。天花板上亮着灯,这里似乎是个水泥做成的方匣子,没有窗口,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难以言喻是什么。
洛思微有片刻的失神,脑子里是混沌不清,可能是麻药的原因,她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手脚也绵软无力。
然后她看到了坐在床前的林霜亭,眼前的人还像是之前在看守所工作时一般,他戴着眼镜,穿着一件白色的医生工作服。看上去洁白干净,一丝不苟。
“你醒了?”林霜亭向洛思微伸出手,像是侍卫在等待睡美人公主的醒来。
洛思微没有扶他,自己努力坐了起来,她打量着周围:“这就是你的基地?”
“对,所有的墙都是特别加厚的,屏蔽了信号。这里就像是迷宫,普通的人根本不会发现入口。就算进来了,没有指引,也会走到岔路,很多路的尽头都是绝路。”他说到这里,望向洛思微,“所以,你不用指望有人能来救你。”
洛思微的目光看向他,林霜亭的声音很温柔,可她听起来却觉得彻骨冰寒。
林霜亭道:“你别害怕,我不会那么快就把你做成蜡像。在这之前,我会和你聊聊天,带着你参观这里,你有什么执念,什么遗言也都可以告诉我。”
洛思微问:“你对其他的受害人,也是这样的吗?”
林霜亭轻轻点头:“因为……我不希望我的蜡像面容惊恐,我希望她们能够平和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只有这样,才能够成为最美丽的艺术品。”
他向洛思微发出邀请:“走吧,我带着你,去参观我的画室,那里也是我的陈列室。”
洛思微的头还有点懵,她从床上起来,穿上鞋子,跟着林霜亭往前走。
他们出了房间,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林霜亭的背影在灯光下拖出了长长的影。
洛思微忽然想起了他们之前在看守所见面时,林霜亭也曾经引着她穿过走廊。那时候他的心中一定有着面对猎物的欣喜,可她没能察觉,眼前的男人太善于伪装了。
“到了,就是这里。”林霜亭立在一扇门前,当着洛思微的面推开了厚重的门。
屋子里是暗着的,同样没有窗口,只有走廊里的灯透过房门照射进来。
洛思微看到了里面有人,坐着的人。那是一间空旷的画室,摆着几个空的座椅,和一个大大的画架。
林霜亭按亮了灯的开光,房间亮起,洛思微才看清楚,里面坐了好几个女人。
她认出来,那是一座座的蜡像,是由活生生的受害者注入防腐液体,血肉凝结制成的。
看着眼前的一幕,洛思微有瞬间遍体生寒,亲眼所见要比看着照片更为震撼。
她们年轻,美丽,衣冠整齐地坐在那里,可其实她们早就死了,她们的生命被扼杀于魔鬼之手。
屋子里的那种味道是防腐剂和腐烂的味道,让人闻着就感觉到憋闷恶心。
洛思微难以描述自己看到这震撼的一幕是种什么感觉,她有片刻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是同时她又想要看清那些女人的面容,想要收集证据,想要揭开最后的谜团,想要把林霜亭绳之于法。
身体就这么矛盾着,她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踉跄了几步走入了画室的深处,立在尸群之中。
林霜亭也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坐在了画架前的空椅子上。
洛思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屋子里的尸体是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摆放。
那些女人,或者说是蜡像安静地坐在林霜亭的身后,就像是在看着他画画。
洛思微认出,其中有个女人非常眼熟,那是柳云熙。她们之间有些相像,这个蜡像似乎被装扮过,看起来就更像了,她仿佛是在照镜子,看到死去的自己……
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和恶心。
洛思微有瞬间感觉自己的胃被一只手翻了过来,她忍不住俯下身干呕着,可她没吃晚饭,什么也吐不出来。
“好看吧?”林霜亭道,他斯文的面孔上绽放出了笑容,仿佛在欣赏精美的艺术品:“你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会把你打扮得美美的,甚至有了你,这些垃圾,我都可以扔掉了。”
“疯子……”洛思微浑身颤抖,开口骂道,可她所掌握的最恶毒的词语,都不足以用来咒骂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难以理解,怎么有人会做出这么变态的事,还在沾沾自喜。她难以想象那些女人在死前经历过什么,无辜的她们为什么要被这样残忍对待……
洛思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稳定心神,她不去看那些蜡像尸体,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林霜亭的对面。
她现在第一是要保持体力,麻药的效力还没完全散去,不是动手的时候。
第二她要拖延,只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她就会更加安全。
第三,她要搞清楚林霜亭的目的,从他这里得到最后的信息。
想到这里,洛思微开口问:“我十分好奇,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我查过你的资料,可是我总觉得对你还不够了解。”
林霜亭看了看手机:“还有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市局指挥大厅里,所有人严阵以待。
迟离让倪湘去和苏夜南整理口供,然后他走入了指挥室。
“沈清,你到附近了吗?通知商超的安保人员,调取今晚和前一周的所有监控视频。”
“老于,你把目前排查的所有文件发给我,我们要提前准备营救行动。”
“郭正尧,联系特警,今晚需要特警队随时准备出发。”
“无人机开始搜索沿河区域。”
刘然问:“要注意有灯的地方吗?”
迟离摇头:“不,不会有灯,光亮会引起注意,我们反而要注意全黑的地方。”
霍存生神情严肃地起身道:“迟队,我想启用线人,开通热线征收信息……”
迟离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好,洛思微被带走是在东澜市中心,应该会有人看到她和可疑车辆。”他顿了一下,想起了洛思微在车上时和他说的话,“还有,搜集近些年女性失踪案件的相关线索,等下发出公告。”
霍存生道:“好。”
现在已经不是顾及是否会打草惊蛇的时候了,他们必须搜集到尽可能多的线索,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
迟离问:“唐玺,之前我们重点怀疑区域的电量计算表给我看一下,进度怎样了?”
唐玺起身:“所有的数据都整理完成,但是这一次,数据和几年以前不一样,我们没有发现电量特别异常的区域。”
迟离低头沉思了片刻:“我当初见过那里的设备,进行低温冷冻,制作蜡像,保存尸体,人住在里面,都需要大量的用电,他们可能分散了电量,打散接入到周围三到四家工厂,你们注意一下微涨幅和平均涨幅。”
唐玺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会计算各个疑似区域的平均电值。”
随着夜渐深,一辆辆警车开出了警局,警笛鸣响,划破夜空,驶向了黑暗之中。
“你应该已经知道,当年我母亲死在电梯里的事。”林霜亭的脸色平静,仿佛不是在提起自己母亲的死亡,而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知道,你后来考上了三中,而那时,我母亲在管理画室。”洛思微道。
林霜亭轻轻点了一下头:“你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总是会给我开着画室,安静地等我画完再关上。有时候我会买一些面包,就在画室边吃边画。我记得,她递给过我一个橘子,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橘子。那是我记忆中,不多的温暖之一。”
“在陶老师的鼓励下,我虽然不是美术生,还是报考了美术考试。可是我明明画得比那些学生们好,却没有被录取。然后,我听到燕烨然在电话里眉开眼笑地接受家长的谢意。”林霜亭轻轻呵了一声,他仰起头,露出了笑意,可那笑容让人害怕。
林霜亭顿了一下,抬起头对洛思微道:“我这个人,命不太好,幼年时丧母,后来丧父,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轻而易举得到过,往往是拼尽了全力,还是一无所得。”
洛思微问:“后来……你去拜了命理师为师?”
林霜亭道:“我最初是想要去报仇才接近他们的。我想,那帮人杀了我妈,我要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可是当我真正去做了周景望的徒弟以后,我才知道,准确的说,不光是他们杀了我的母亲。”
洛思微疑惑了:“为什么?”
林霜亭道:“因为我和母亲,只是最底层的普通人,他们也只是想要杀死普通人,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杀死一个人,就像是用手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那些碾死蚂蚁的人,无论碾死哪一只,看在他们的眼里,都是没有区别的。而蚂蚁会死,只是因为它们是蚂蚁而已。”
这是一段有点绕的话,洛思微的大脑还受到麻药的影响,她回想了一遍才大概理解了林霜亭的意思。
“这就是周景望教给你的?”洛思微想起了霍存生和她说的,再次碰到少年余轻尘时,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
“周景望教给了我什么是命,什么是运。”林霜亭开口道。
他想到自己去拜仇人为师,周景望当时认出了他,他皱眉说:“你的母亲是那个清洁工?”
他从那个皱眉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拜师可能会失败,他直接下跪磕头,然后开口说:“我母亲不信你,所以她死了,我相信你。师傅你能够逢凶化吉,求师傅收留,保我平安。”
听了些话,周景望哈哈笑了,收下了他。
在一次,只有他们两人在时,周景望当着他的面,碾死了一只蚂蚁,他给他讲了蚂蚁的理论,然后周景望擦了擦手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想做蚂蚁,那就可以有其他的选择,甚至,你也可以去做碾死蚂蚁的人。”
那时候的周景望还没想到,自己是养虎为患,他的学生会青出于蓝,把他取而代之。
画室里,林霜亭继续说:“……我学会了周景望的本事,在他们被警方追查时推波助澜,师父死了,我也算是报了仇。”
然后他道:“但是,我认为命理师的理论是正确的,商人逐利,官家弄权。我没有很好的出身,没有过人的实力,我所有的,只是我的聪明才智与犯罪的天分。所以,我会向当权者进行献祭,以出谋划策来换来我的财富与地位。”
“我在三中时,是计划的开始,我逐渐拉拢华氏兄弟,利用慕悦心,从作弊案开始,我破开了一条和那些权贵结识的路。然后就是蜡像师的案子,我一点一点丰满羽翼……”
洛思微看着林霜亭的脸,他的双目之中有无边的恶意,深不见底。
林霜亭的薄唇轻启:“我在过去,也曾经是一个正直的人。我嫉恶如仇,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会发生那些事。我在夜晚闭上双眼,就会想起我母亲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我感觉不到快乐,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感情,只有失望。这里充满了暴力,戾气,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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