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梦是一段一段的,像是一些细碎的玻璃片,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夹杂着混乱与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时间,她好像坐在了书桌前,妈妈在一旁做着饭,问她道:“你作业做完了吗?今天老师表扬你呢没?”
“写完了,我今天数学得了优秀,语文老师也表扬了我,我还做了两张卷子,可以出去玩吗?”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力争让妈妈从她的回答里挑不出一点毛病。
妈妈皱起眉头说:“你还是自觉一点,把功课复习一下?或者看看明天老师要讲什么。多做点课外题。”
她从母亲的语气里体会到了一种烦躁感。
洛思微感觉自己分裂了开来,一个是十几岁的自己坐在桌前,一个是现在成年的自己在看着这一幕。
洛思微回想了起来,母亲的工作很忙,压力又大,后来那件作弊案发生以后,有一段时间,她的情绪开始不太稳定,有时候会对着镜子发呆,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发脾气,也会崩溃大哭。
可是在洛思微的记忆里,年幼时的妈妈是非常温柔的,她是一个漂亮和善的女人,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洛思微长得有些像她,所以从小就被人说是个美人胚子。
在当年,洛思微感觉的到,母亲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可她对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她只能谨小慎微地和母亲说话,不去打扰她。
现在她长大了,回忆起这一段记忆,洛思微又注意到了一些过去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刑警的直觉让她敏锐起来。母亲当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
高中时,她曾经怀疑,母亲在那段时间里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可能是因为这位男友的出现,导致了母亲性情大变。
当年她也曾经追寻过这条线,可是从母亲的电脑,笔记以及相关线索之中,她没有找到那样的一个男人。
再后来,她怀疑母亲的变化可能是一些心理疾病导致,就排除了这种预设。
可是现在,在半梦半醒之中,洛思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母亲的死和她的情绪变化,会不会有着某种她未知的联系呢呢?
梦还在继续着。
妈妈忙忙碌碌地在厨房里做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母亲的背影。妈妈的手不停,哒哒哒的声音像是在打着鸡蛋。
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很快把菜摆上了桌。她刚拿起筷子,母亲忽然给了她一个拥抱,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母亲的双手把她搂紧。
随后妈妈和她说:“洛洛你要懂事,要听话,不光要听妈妈的话,还要听姥爷姥姥的话,你要勇敢坚强,那样妈妈就放心了。”
妈妈说完了,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妈妈只有你了。”
洛思微想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母亲去世前的一周左右,那时候她以为母亲只是心情不好,现在回想起来,这番话就像是母亲的遗言。
她放学,路过了一个小公园,有一些年岁和她差不多的高中生,有人坐在秋千上,还有人骑在单车上,他们商量着等下要去哪里玩,而她却背着书包,坚定不移地往家走。
有朋友招呼她:“洛洛,来玩啊。”
她说:“不行,我要回家陪我妈。”
朋友愣住了,对她说:“你妈妈不是已经……”
忽然她忽然意识到,妈妈已经不在了。
那些孩子们耳语起来,后来来了几个大人,把孩子们带走了。
“她妈妈就是因为泄露了考题所以才跳楼的。”
“那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女儿,你们不要和她玩。”
她在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还给妈妈清白,查清楚泄露考题的事。
恍惚之间,她好像在夜色之中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学校,登上了教学楼旁边的那栋实验楼,她站在母亲曾经站过的地方。
风好大,从这里往下看,真的好高。
忽然有只手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洛思微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从楼上跌落了下去。
身体在空中翻滚,她感受到自己在急速下降,耳边都是风声。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害怕的,怕自己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像是母亲一样死去,后来她感觉出来不对了,这高度太高了,失重的感觉一直都在,她怎么也落不到地面。
周围越来越暗,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眼前却有无数的画面闪过。她好像是个高中生,又好像忽然长大了。她考上了大学,她工作了……
洛思微睁大了眼睛,努力在思考着对策。
终于,她落到了地上,没有想象之中的剧痛,她的双脚站在水里。
洛思微抬起头,发现眼前是个幽暗的满是尸骨的井底。
只有她一个人,脚下是厚厚的淤泥,她穿着防护服,一移动就会带动水声,地面上有尸体,头骨的眼睛是两个巨大的黑洞,有蜈蚣在里面爬来爬去。
她想起来了,现在她已经是市局里的刑侦队长,她是下井来打捞尸体的。
自己……是从梦境之中醒过来了吗?或者说,是挣脱了出来。
洛思微刚在这么想着。
下一秒,从那些黑暗之中忽然伸出了无数只已经化作了白骨的手,那些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身体,力量大得像是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那是井下的冤魂,他们已经困在这里许久,终于闻到了活人的气息,想要啃食她的血肉。
她坠入了一片黑暗,好像永远被关在了里面。
原来她并没有醒来,而像是穿入了第二层的梦境。
洛思微在心里默念着:“我会替你们查明真相的……”
终于,那些手松开了一些,他们放开了她,黑暗逐渐退散,她的手脚又能动了。
有一道光出现,她跟着光的方向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光明之地。
身上的防护服消失了,面罩也不再存在,她觉得很冷,有些呼吸困难,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没有预期的疼痛,地上有雪,厚厚的,就像是一张白色的大棉被。
她支起身体,发现场景变化了。
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她的头和胸口传来阵阵的剧痛,额头上的血顺着眉骨滴落下来,流出来的血一落到地上就被冻成了冰凌。
有一段时间,她的意识飘远了,再睁开,她趴在了一个人的背上,他的肩膀很宽,臂膀有力,她努力支起自己的头,也只能够看到那人的后脑。
那人背着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不快,步伐却很坚决。
她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有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洛思微,振作一点,你的亲人还在等着你……”
童年,青年,成年,时空好像交叠于这一瞬间。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努力地思考着。
随后她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有谁会等她。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然后喃喃说:“可是我没有亲人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妈妈在她高中时就去世了,后来姥姥姥爷也相继离世了,那个所谓的父亲,她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
正因为没有家可以去,所以这一年的过年,她才会留在学校里。
这天地这么大,再也没有人会爱她,牵挂她。
她是个聪明能干勇敢的女人,可在这濒死之际,却忽然揭起了她内心的脆弱。
身边的人都说她早熟而冷漠,可她却觉得自己是晚熟的那一个。
仿佛她只是打了个瞌睡,那些小朋友们就都偷偷长大了,留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冷静和冷漠,是包裹着自己的坚冰,她得把那个弱小的,可笑的自己藏起来,用精明和能干伪装自己,那样大家才有可能喜欢她……
长辈,师长,领导,这些人希望她卷起来,她就像是个不停转动,不知疲惫的陀螺,一直旋转下去。
大家爱着那个聪明勇敢能干能破案的洛思微,她就尽心尽力,去查明每一个案子。
可她知道,没有人走近过她,也没有人在乎真正的她。
那个人却像是知道了她的所想,开口安慰她:“我在乎你,我不希望你有事。”
她忽然注意到,红色的血滴从那个人的身上滴落。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像是红色的梅花。
她惊呼出声:“你受伤了?”她意识到,他伤得比她严重得多。洛思微挣扎着想要从他背上下来,可是那人却没有停步。
“你把我放下来吧。”洛思微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下,可能他们都会被困死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地里。
“你配合一点,我还能省点力气。”他喘息着说,“洛洛,我带你回家。”
家,听起来多么美好,家里有让她向往的温暖,她被点燃了勇气。
脑海之中响起了一首幼年时母亲经常哼唱的歌谣,那么温柔,那么好听。
她的意识逐渐朦胧,逐渐地,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些白色的雪在往下飘,很美,很安静……
就在这时,洛思微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就像是穿过了迷雾,驱散了黑暗。
洛思微忽然被那声音惊醒了,她的眼睛转动了几下,终于睁开,咳了几声支撑了起来。
没有什么母亲,大雪,她也没有受伤,眼前还是那个漆黑的井底。
这一次,她终于醒过来了。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弹指一瞬。
她找回了自己的知觉,洛思微想,她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她努力挣扎着站起身。
洛思微的眼前全是星点,已经完全看不到周围有什么了。她强打着精神,摸索着把安全绳挂在自己身上,两只手紧紧护住头,按照之前吴队长教给她的姿势,蜷起身体,随着牵拉逐渐上升……
十分钟前,井边。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时间也临近了中午。
井下长时间没有传来消息,郭正尧到旁边喊了几声,除了一些回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正在焦急着,一辆越野车停到了荒原边上,随后后车门打开,迟离从车上走下,迈步径直往这个方向走来。
“迟队……”郭正尧喊了一声。
“现在是什么情况?尸骨打捞得如何了?”迟离的会议一结束就急忙赶了过来。
楚时岁指了指排在地面上的尸骨:“进展还算顺利,已经打捞上来了两具遗骸。”
迟离的目光一扫,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问:“洛思微呢?”
郭正尧道:“洛队带着蓝安安正在下面打捞呢。”吴队长也走过来,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说明让女队员下井是无奈之举。
迟离皱眉:“我不是和她说了,我已经请求了省厅的支援,设备和人员下午就能到……”
霍存生恍然大悟:“啊……我说为什么洛队的手机放在那边一直响……”
倪湘听了这话急忙去翻找洛思微的手机,她们刚才穿着防护服下井,东西都是统一放在一起的,上面果然有几条未查看的信息。
迟离问:“她们下去几次了,每次下井多长时间?”
“第三次,这次下去了四十分钟。”为了尽快把尸骨打捞上来,她们在井下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听到这里,迟离皱眉:“胡来,她们不是专业的,井下的情况复杂,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作业?你们忘了上次理县地窖捞尸时牺牲了一名法医的事情了?”
霍存生在一旁小声道:“可是……洛队她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谁也劝不住她啊。”
洛思微有些固执,也确实能干。之前的两次成功升井让他们逐渐放松了警惕。却忽略了这种作业的难度和危险会随着时间和次数增加。
迟离当机立断:“你们试着和井下联系,让她们停止打捞。”
郭正尧闻言,走到井边晃了晃绳索,然后他有些忐忑道:“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没有看到,井下没有反应。”
倪湘还穿着防护服,站起来主动道:“我歇一会了,我下去看看。”
迟离道:“万一有人晕倒在下面很难被带上来,你的身体状况不好,不适合下去,你把防护服脱了,让现场最轻的专业人员下去。”
如果井下有危险,勘查就不是第一要务了,最关键的是要救人。
迟离刚说到这里,几根绳索同时从下方拽了几下。
郭正尧欣喜道:“有回应了!快把人拉上来!”
迟离感觉到井下应该是出了状况,果断道:“晃动的绳索一起往上拉。”
吊轮和机器转动,最先上来的是托篮,井下果然是出了事。几名警员手忙脚乱地把晕倒的蓝安安抱了上去,解开面罩查看她的状况。
现在井下只有洛思微一个人了。
警员们等着洛思微晃动绳索,可是井下却陷入了安静,仿佛下面已经再没有活人。那是漫长的几十秒,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郭正尧焦急道:“是不是要下井救人?”
迟离低头思考片刻,开口道:“先做准备,我们再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以后井下还是没有消息,就让人下去救援!”
贸然派人下去,可能会堵住上升的通道,反而给洛思微带来危险,他决定再给她一点自救的时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个人都觉得度日如年,漆黑的井下依然是毫无反应。
三分钟马上就要到了,迟离站在了井边,冲着下方喊了一声:“洛思微!”
郭正尧道:“迟队,我们做过实验……井下太深,这么喊井下是……”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安全绳微弱地晃了两次。
这像是神迹忽然降临,郭正尧激动得急忙回身,“有反应了!快启动装置!”
队员们用力转动齿轮,随着一阵吱嘎声,绳索带着洛思微逐渐升空,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郭正尧想要去拉洛思微,迟离先了一步伸手把洛思微拉起,随后把她瘫软的身体打横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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