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口,林月贤脸色微变。
他的罪,如今明面上看只有一条,便是绑架官眷家属,罪不致死,但沈长林却如此慎重,听那口气,情况不妙。
其实,从被抓入天牢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到采月郡主这个蠢女人要治他于死地,她定将所有事情全部说了。
林月贤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如画的眉眼沉溺在阴影之下。
顺着线索挖下去,他犯的那些罪同谋反,即便不株连九族,个人的死罪是难免的,所以,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但采月郡主不仁,也休怪他无义。
“朝廷不正却银两吗?我知道你一直想动那些世家,只是苦于没有由头,上次你救了几个被庄主打伤的庄民,想动穆家,但穆家只是一条小鱼,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鱼,便是誉亲王母亲,陈皇贵妃母家和山和郡主,我暗中收集了很多证据,都可以告诉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敞亮,只是这个人是自己老友时,那种感觉便非常的复杂。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在天牢中相见,实在是他不想看见的。
“月贤,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但我要你与你说实话,若真是滔天大罪,我也不可保你性命。”
“我知道,我死罪难免,只求你一件事情。”
“何事?”
林月贤透过小窗户,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已全黑,只有一点点月光露进来,林月贤就望着那一点点银色的月光,开口道:“求你帮我照顾好白柒柒母女,给他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远离京城,护她们一生周全。”
在如今这这个时代,白柒柒身为女子,虽有银钱傍身,却不能保自己平安,或许还会因为钱财而惹祸上身。
林月贤现在可暗中保护她们可以,但他死之后呢?
身怀巨富的白柒柒和他的女儿,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随时有可能被人吃干抹净,但如果沈长林施以援手,她们就可以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
“我唯一所求,便只有这个。”
自始至终,林月贤都认为,他对白柒柒谈不上爱,更多的只是怜悯,或说同病相怜。
对于女儿,林月贤自觉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愿女儿平安长大,今后遇得一良人,自在快乐过一世就好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月贤说这话,就像遗言一般。
沈长林艰难的吞咽口水,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悲观,还没到绝境。”
林月贤露出一抹苦笑:“着人去取纸笔来,我将所有线索现在就写给你。”
从这日开始,沈长林便按林月贤和采月郡主提供的线索分开开始调查。
一边查世家,一边查那日真相。
坊间之人对这些事情不甚解,只知采月郡主及郡马被押入天牢。
有的人甚至借此歌颂,说他们夫妻二人情深意重、互敬互爱,这才心甘情愿的一起在天牢中互相陪伴,实际上犯事的只有一人。
那些说书的唱戏的更是借此写成了剧本,采月郡主夫妻二人的爱情故事一时风靡华京城。
沈长林偶尔听到过,报以苦笑。
世人以为他们情深,殊不知早已同床异梦,世间有多少事情都是如此,他人看不到真相,局中人真实感受如何,只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这一日雷鹏来报。
雷鹏去海清县接沈长林的时候还颇为不屑,看不上这个所谓的状元郎,心想若他有真本领,先帝就不会将他贬去海清县,经过这一段日子相处,他对沈长林彻底改观,办事情也都尽心尽力了。
雷鹏这段日子便是按郡主给的线索,调查真相,询问那一日的马夫,侍卫,丫鬟等等,渐渐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原委,誉亲王景郡王有弑君谋反的嫌疑,而林月贤也难逃干系。
同时顺藤摸瓜,将林月贤以前蛊惑萧贵嫔路上劫杀太子,也就是新帝的事情挖了出来。
萧贵嫔已在冷宫之中,前不久染病身,五皇子被封为永王,已赴封地,他身边常用的奶妈和侍卫还在宫中,通过审问,又有意外收获,便是当年引先帝震怒的孕鹿事件,也是林月贤一手策划的。
证据摆在眼前,林月贤敢做敢当,什么都承认了。很快,他就被判了死刑。
只因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无可赦的死犯人都等来年秋才执行。
山和长公主亦属罪无可赦的,而采月郡主则被判流放,已遣送出京城。
林家人得林月贤死刑,想托关系见他一面。
这段时间里,林家人出了不少力,想要保住林月贤,但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想见就让他们见吧。”沈长林对下面的人说道。
可是林月贤却不愿见家人。
不知是他心里的心结没有放下,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罪过连累家人。
一个月后,沈玉寿从南方归来,带回了更加详细的数据。
第一批修筑水利的工钱大概需要三百万两,而陈穆以及山和郡主倒台,所抄没的家产足够填补这个空缺。
同时,沈玉寿和叶京安的婚事也如期举行。
钱氏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咬牙买了一所宅子。
宴席上同仁除贺新人外,都开沈长林的玩笑,问他可否好事将近,沈长林笑而未语。
为了让小兄有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沈长林替他挡了不少酒,一不下心就喝多了,他醉醺醺的从小门出去,想要透透气。
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沈长林并不在意。
突然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后腰。
“站住!”
听着声音是个女子,有些耳熟,许是饮酒多了人迟钝,沈长林一时没想起此人是谁,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以他的身手,后面这女子与他过毫无胜算。
沈长林甚至伸了个懒腰:“阁下可有事?”
“我求你救一个人。”
那女子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这是白柒柒!
沈长林转过身来,只见白柒柒一身素衣,她收起匕首,蓦然跪下:“您曾救过我一命,小女子无可报答,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情,我的夫君今在天牢,已被判了死刑,我知道您和我丈夫曾是故交,他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如今也有悔过之心,请您想法子救他一命,我们夫妻二人从此远离京城,绝不出现在您的眼前,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坏事。”
白柒柒是个善于打算的人,她的人生目标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更富贵,更自由,从某种意义上说,缠上林月贤后,她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
沈长林没想到白柒柒会冒险回华京,还用这法子来求他,实在意外。
“我无能为力。”沈长林道。
白柒柒却还不放弃:“我如今住在郊区的一间小屋里,请以恩公随我一去,我那儿有重要的东西,恩公见后在考虑不迟。”
沈长林叹了口气:“走吧。”
白柒柒居住的这小院十分的破旧:“请恩公饮茶。”
沈长林喝多了酒,如今酒劲上涌,正口干舌燥的厉害,便连引了几杯。
孤男寡女,若非特殊情况不应该独处一室,沈长林不想再久待,便问到什么东西拿来与我看看。
白柒柒突然又是扑通一下跪在他的面前,沈长林揉了揉眉心。
“白小姐,请你站起来。”
白柒柒死死的咬着唇,泪珠吧嗒吧嗒的落下,她取出一个小瓶子,上面写着百毒散。
沈长林皱眉:“你这是何意?”
“这是我从西域购买的剧毒之物,服用之人若在一个月内不服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亡,我并不想害你,也不想将仇报,但我迫不得已,求求你救一救林月贤吧。”
沈长宁运气感受身体的情况,隐隐感觉身体内有一股乱窜的邪气,可见白柒柒说的话不假,是他大意中毒了。
沈长林方才还对白柒柒有了一丝怜悯,现在只剩下厌恶。
沈长林头也不回的走出房子,白柒柒瘫软在地:“我不想恩将仇报,我只想救出月贤……”
翌日清晨,沈长林出现在瑞康医馆前面,他来的早,到的时候医馆还没有开门。
“你怎么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可真是稀客呢。”
陆清栩从家里来,马车刚行到医馆门口,一眼便见到了在医馆前徘徊的沈长林。
这些日子忙,沈长林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医馆了。
他摸了摸脸,感觉自己像那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渣男。
“我中毒了。”
“什么?”陆清栩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瞧你这气色,不像中毒呀。”
“是慢性毒。”沈长林说。
陆清栩这才判断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你快进来,我帮你把脉。”
把脉途,沈长林将那毒药的名字、发病期限和症状全部说来。
陆清栩越听越心惊,她听说过这种西域奇毒,非特定的解药不可解。
“那是没救了?”沈长林看上去倒淡定。
反而是陆清栩看上去比他更加的着急:“你这个乌鸦嘴,快闭嘴吧!”
陆清栩如今继承了其姑母□□成的医术,在大乾朝大小算个神医,若她都救不了,那真如白柒柒所言,只有她可以救命,难道要回去求白柒柒?
他是绝不会那么做的!
陆清栩给沈长林开了一些解毒药让他先吃着,自己去匆匆去请姑母过来。
陆清栩的姑母如今已很少为人诊病,主要是研制药方和各类成药。
“沈大人中毒有几日了?”诊脉后,陆家姑母问道。
“昨日夜里大概子时。”沈长林答,
“幸好还不到六个时辰,此毒可解。”
听见姑母这样说,陆清栩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沈长林也觉得捡回了一条命。
“西域那批做毒的人,阴险歹毒,药性十分刁钻,几乎无解,不过他们也贪财,因此这药在卖的时候掺了水分,本是一瓶的毒药,掺水之后便可做成两份卖出手,药性也随之淡了。不过也幸好是遇见了我,否则沈大任你可小命不保了。”陆家姑母有些骄傲的说道。
陆清栩赶紧奉承:“还是姑母厉害,清栩还是差远了。”
“你天资很好,再过几年就能青出于蓝。”
沈长林也急忙拱手对陆家姑母道:“来日若有机会,沈某定当相报。”
陆家姑母笑了笑,刚才陆清栩急成那个样子,他看在眼中,那可不是单纯的医者为患者担心,是包含了一个情字。
她是一个已经不相信情爱的人,可陆清栩还年轻,瞧这位沈公子亦是一表人才,几次接触下来,陆家姑母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你以后只要对清栩好,就是对我的报答。”
“嗯?”沈长林还只当自己听错了。
这又是一个不开窍的,或者是一个犹豫的
陆家姑母一边写药方,一边淡淡的说:“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获得幸福,你若原地不动,别人走了九十九步,她见你迟迟没有动作,终究有一日会退回去。”
沈长林听了,默然无话。
这毒药虽然刁钻,但中毒之后不会影响病人的行动和思考,只是解毒要很多特殊的药引子。
现在所能凑出的只有大半药材,熬出来每日按时服用可以压制毒发作,需要尽快寻到全部药引才能完全解毒。
“沈哥,不好了!陆小姐今日采药,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曹二跟着去南方走了一遭后,如今又回到了沈长林身边,人沉稳了不少,他急匆匆的进来禀报了这个消息。
“怎么回事?”沈长林一边往院外走一边追问。
“说是为了找给您解毒的药引子,那药就长在峭壁上,陆姑娘着急便亲自去,谁知一脚踏空就这样了。”
沈长林急忙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陆小姐呢?陆小姐情况如何?”一进门他便高声问道。
正好陆清瀚从内院走出,面色有些不好,望了沈长林一眼:“你自己进去看看便知道了,不要大呼小叫,吓着人。”
沈长林令发觉自己失态,拱了拱手:“是长林想的不周到。”
“哥,你说的什么话,你才别吓着人好不好?”
这是陆清栩的声音。
听这声沈长林便知她无大碍,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陆清瀚哼哼两声:“你就会护着他。”
看妹妹这没出息的样子,他就觉得很心烦,匆匆往外面去了。,
沈长林进了屋,见陆清栩躺在床上,一条腿包扎着,敷着草药,脸上还有一些擦伤,想是没有大问题,但这脚扭了,还有女儿家关键的脸也擦成这个样子,他感觉到十分的内疚。
“陆姑娘,都是我的错。”
陆清栩笑了笑:“我这是医者仁心嘛,长林,你实在不必这样,弄得我都不自在了。”
沈长林脑中回荡着陆家姑母的那句话,一个人向你走了九十九步,而你一直原地未动,她就会退回去的。
“你等一等,陆姑娘,我去去就回!”沈长林突然站起来往外跑去,
陆清栩一时间没有听清楚:“是去忙公务吗?”
话音未落,沈长林已经跑出了院外。
“不是,你等我,我待会救回来!”
陆清栩的丫鬟嘀咕道,这位公子真的好不解风情。
陆清栩看了丫鬟一眼:“说什么呢?陆公子他是一个好人。”
丫鬟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好人难道会吊着姑娘好几年不表明心意么,明明有好些家里长辈开朗,生的好,家世又好的对自家姑娘有意,可就是为了沈长林这么个木头人,姑娘可是看都没看呢,
丫鬟满肚子委屈,可看姑娘这样子却是心甘情愿的,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你去准备饭菜吧,多备写,如今他中着毒,要多吃一些才有气力和毒性对抗。”眼见快到饭点了,陆清栩吩咐道。
丫鬟又有些气鼓鼓的了:“沈公子都出去一个时辰还不见回来,想来不会回来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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