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桃见小安就这么把她给卖了,又见小萍朝她投过来略带鄙夷的眼神,似是在嘲讽她的无知,一时尴尬地笑了笑:“那啥,我去看下陈老大夫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落荒而逃似地进了屋。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见陈老大夫已经帮谢霁庭包扎完,正在写药方,便去床边看了谢霁庭一眼,却正好看到他睁开眼睛。
见他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也还算清明,便松了口气,回头喊了陈老大夫一声:“陈老大夫,他醒了。”
陈老大夫闻言走过来看了看,问了几句话,见谢霁庭一一答了,便点头道:“精神还不错,也没伤到骨头,年轻人恢复力强,养些日子便好了。”
“陈老大夫,可有法子让我明日就能起身?我明日还要去军营服杂役。”谢霁庭问。
今日虽暂时震退了裘晟,但等他回过神来,难保不会再来。他必须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确保裘晟不会再对春桃和馨如造成任何威胁。
昨日韩副将才提起军营要重新清查一遍,今天他就被派遣到泽州去办差。很显然,有人不想让他清查。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裘晟。裘晟在军营外横行霸道,在军营内,定然也少不了贪墨军饷。
他必须尽快拿到裘晟贪墨军饷的证据,因为,裘晟一定会赶在韩副将回来之前篡改账目、销毁证据。
何春桃不知他心中打算,闻言难免有些生气,他都这样了还想着要去军营服杂役?身体撑不撑得住另说,要是再遇上裘晟,可就未必还有今天的好运气了。
陈老大夫沉吟了下,道:“有是有,不过得用些猛药,以你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
“陈老大夫放心,我能承受住。”谢霁庭道。
陈老大夫见他坚持,只好改了药方,添了几味猛药。
当着陈老大夫的面,何春桃不好多问,待送了陈老大夫离开,才回屋问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明天就去军营?”
“逃役是重罪,不能不去。”谢霁庭说。
“可以先告假,等韩将军回来了……”
“韩将军没有理由帮我。”谢霁庭打断道。
何春桃一时无话可说,韩将军确实没有理由帮他,她也不能一直拿他的事去麻烦韩将军。
见他眼神黑沉沉的,似是在酝酿着什么,显然是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劝,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他问了句:“掌柜的可知隔壁油铺的茅叔是何来历?”
何春桃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茅叔,但还是答道:“什么来历不知道,只知道他左耳是聋的,跟他说话最好对着他的右耳说。”
“那有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独臂大汉,掌柜的可知是谁?”谢霁庭又问。
“你说的是铁匠铺的骆铁匠吧,他原先好像当过兵,因着断了右臂不能再上战场,就在镇上开了间铁匠铺糊口。”何春桃答。
一条胳膊如何打铁?谢霁庭微微拧眉,又问:“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掌柜的见过吗?”
“镇上白了头发的老婆婆有好几个,你说的是哪个?”何春桃反问。
“那个老婆婆佝偻着腰,身上穿着彩裙,还戴了许多银饰。”谢霁庭描述道。
“那是点心铺子的上官婆婆,她跟我一样,男人上了战场尸骨无存,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如今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很是艰苦。”何春桃叹了口气道。
“那有个……”
何春桃见他一问就没完没了了,当即没好气地打断道:“你有完没完?这镇上的都是些苦命人,你跟个八婆似的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谢霁庭:“……”
那会儿他看见她被裘晟欺辱,心里着急,一心只想着怎么从裘晟手里把她救出来,因而忽略了许多其他东西。
这会儿细细回想,才觉出许多不对劲之处。
当时,他仿佛看见独臂大汉袖中有刀光闪现,那寒光绝非寻常刀剑能发出的。
他看见茅叔袖中滑出半截黑色铁管,那形制,分明是一把手铳,朝廷对火器管得极严,怎么会有手铳流至民间?想到隔壁油铺偶尔会发出一些异样的声响,他不免有些不好的猜想。
还有那位上官婆婆,裘晟离开时,她故意朝他咳嗽了两下,似是别有用意。
除此之外,当时人群里还有许多人都有些异常的举动。焦屠户和老周等人便罢了,竟连疯妇,都朝裘晟龇牙咧嘴低声嘶吼着,像是一头潜藏已久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将裘晟撕咬殆尽。
他原以为这个小镇只是普通的边关小镇,现在看来,这个小镇相当不简单,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但看春桃的样子,似是丝毫没察觉镇上这些人的异样之处。
昨天他不过问了句李红杏是打哪儿来就被她怀疑是想打李红杏的主意,今天多问了几句,更是被她骂做八婆。
谢霁庭只好闭上嘴,不再多问。
何春桃于是拿着药方去医馆抓了药,回来后把药熬上,便开了大门准备营业。
小门小户的,便是今日出了那档子事,也不能随意歇业,不然这么些人靠谁来养?
因着谢霁庭受了伤,谢馨如坚持要代替他帮忙跑堂,小姑娘经过今日之事后变得沉默许多,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何春桃不敢再刺激她,只好应了,心里却想着要给她谋个好出路,至少要学一门手艺傍身。
午后,谢馨如把熬好的药端到房间,喂大哥喝药。
一碗药喝完,谢馨如正要把碗拿出去,就听大哥训斥道:“今日那种情形,你为何要出来?你这样冲出来,非但帮不上忙,还会赔上你自己。谢家如今只剩我们兄妹三人,我记得我说过,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以保存自身为首。今日便罢了,以后不许再做这种毫无意义之事!”
谢馨如被训得低下头,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抬头反问了一句:“那大哥又为何要冲出来?”
谢霁庭怔了下,他没想到一向听话的三妹也会跟他犟嘴。
“大哥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春桃姐。我和大哥一样,我在地窖里担心春桃姐,便跑出来看看。看到大哥挨打,一时情急便冲了出来。大哥想救春桃姐,我也想救大哥。”谢馨如为自己辩解。
谢霁庭默了下,他当时确实是一世情急,来不及多想便冲了上去。哪怕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去搬救兵,去想别的法子救她,但他还是没忍住冲了上去。
在她的事情上,他似乎总是不能保持冷静,甚至屡次失控。
但他对她的心思,不能轻易与人诉说,哪怕是馨如。
于是,他开口道:“这不一样,何掌柜对我们有恩,我若坐视不管,怕是会良心不安。”
门外,何春桃本来想送两颗蜜饯进来,正好听到兄妹俩的谈话,便没有进去,却也没有立即离开,因为,她也想知道他当时为何要冲上来。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微松一口气。既是为了报恩,那她还能留他暂住一晚养伤。若是旁的什么,她才不管他身上的伤好不好挪动,立时便要将他赶出去,任由他自生自灭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何春桃没进去打扰他们兄妹说话, 转身回了厨房,谁知,没过一会儿,谢馨如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惊慌道:“春桃姐, 你快去看看, 我大哥他……”
何春桃见她急得要哭了, 还以为谢霁庭要不好了,连忙快步去到西屋, 还在门口就听见谢霁庭痛苦低哼的声音。
她进屋一看,见他满头是汗, 额上青筋暴起, 苍白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殷红色, 他紧紧咬着牙关,似是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谢馨如跟着跑了过来, 焦急地问:“春桃姐, 我大哥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去请陈老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 他这是药性发作了,只能靠他自己扛。”何春桃说完去寻了块干净的帕子, 让谢霁庭塞到嘴里咬着, 免得待会儿痛得受不住把舌头给咬断了。
除了这个,何春桃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他自己坚持要用猛药, 便只能靠他自己生扛, 扛得过去是他命大, 抗不过去也是他自找的。
见他痛得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她不忍再看,只留了馨如看着,自己则回厨房继续忙活。
忙活完,正要摘掉围裙歇息会儿,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姑娘,食肆打烊了,您要是想用膳,只能晚上再来了。”何春桃提醒道。
“我、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人的。”扈珍儿摆了摆手道。
“哦?姑娘想找谁?”何春桃问。
“我来找谢大哥,我听说他受了重伤,就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扈珍儿担心道。
“姑娘是?”何春桃有些惊讶,谢霁庭刚流放过来没多久,居然会有人来看他?
“我是双坪村的,叫扈珍儿,跟谢大哥一个村儿。”扈珍儿答。
何春桃恍然,原来是从双坪村来的,姓扈,大约是扈才宝的妹妹。这谢霁庭,如今一穷二白的,竟也能招到一朵桃花,迷得人小姑娘大老远地从村里跑过来看他。
“原来是珍儿姑娘,小谢刚喝完药,姑娘先在前厅坐一下,我去看看他睡着没。”何春桃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谢霁庭着想,他现在那副狰狞模样,万一把人家姑娘吓到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回西屋看了一眼,见谢霁庭果真痛晕过去了,只好回到前厅,向扈珍儿说明情况,让她改天再来。
谁知扈珍儿听了非但不肯走,反倒质疑道:“谢大哥当真睡着了?还是你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看他?”
何春桃挑了挑眉,反问她:“我为什么要拦着你不让你见他?”
“还能为什么?你跟谢大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才逼着谢大哥卖身给你么?要不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病,谢大哥怎么可能跟你一个寡妇搅在一起?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谢大哥现在不过是一时落魄,等他以后飞黄腾达了……”扈珍儿说到这儿停顿下来,似是有所顾忌。
“等他飞黄腾达了会如何?”何春桃饶有兴致地问。
扈珍儿被她一激,立时气愤道:“等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会将现在所受的耻辱全都加倍还回去!”
“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不应该给他请大夫抓药,应该立马把他扔出去,让他冻死在街头,也省得他以后飞黄腾达了,反倒来报复我。”何春桃故意道。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你都把他那样了,竟然还想把他扔在街头冻死,谢大哥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这个老女人在一起!”扈珍儿气急道。
何春桃心下微恼,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怎么也谈不上老吧?就因为她成过亲,就成了她嘴里的老女人了?
若是换个人骂她老女人,她定要好好骂回去。偏偏这扈珍儿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心为谢霁庭打抱不平,才说出那番话来,她实在不好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但这不代表她就得白白挨骂,何春桃于是故意问:“你倒是说说,我把他哪样了?”
“你、你把他哪样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扈珍儿红着脸道。
“哦,你说的是那档子事啊。”何春桃笑了笑,继续道:“你还别说,别看他长得文弱,在床榻之上却还算威猛,比他那个不中用的弟弟是强多了,要不然我也不能出那么多银子给他请大夫治病不是。”
扈珍儿一时瞪大眼睛,脸憋到通红才冒出一句:“你、你简直恬不知耻!”说完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何春桃仿佛听到了一颗少女心瞬间破碎的声音,她心里顿时舒坦了,小丫头片子,跟她斗,她还嫩了点!
恰巧这时李红杏进店,揶揄了一句:“谢大探花郎是有多威猛,才让你这般满意?”
何春桃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话被李红杏给听见了,顿时脸色一红,解释道:“不过是随口一说,气气那小姑娘罢了。”
“哦?那小姑娘怎么你了?”李红杏好奇地问。
“她骂我老女人,我只把她气走,已经很客气了。”何春桃哼声道。
“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谁要是敢这么骂我,我非打得她破相不可!”李红杏说完,又问:“那探花郎现在怎么样了?”
“刚用了猛药痛晕过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抗过去。”何春桃答。
“怎么就用上猛药了?”李红杏不解。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算了,不说他了。还没感谢你那会儿出言相助,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何春桃感激道。
“嗐,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要谢,就谢你家那位探花郎。他这次为了救你,可是差点赔上一条命。你以后对他好点,别总是对他呼来喝去的。就算他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这次也该弥补上了。”李红杏劝解道。
何春桃默了下,他把她发卖出京这件事,她其实早在离京时就放下了,也没打算去恨他,毕竟是她自己做错事在先。
后来赵大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她才恨上了他,哪怕大原的死跟他并没有直接关系,她也还是恨他。
今日他为她挨了顿军棍,她和他之间看似扯平了,可事关赵大原,她心里便过不了这个坎。
“知道了,我以后会善待他的,大不了我给他加些工钱便是。”何春桃说。
李红杏听她这话显然是还有心结,便没有多劝,只道:“裘晟那个畜生,等回头我去将军府送酒,一定把他今日的行径跟穆大将军好好说说。”
“千万别,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想法子解决的。”何春桃连忙制止。
一来这件事即便告诉穆大将军,穆大将军也未必会管;二来裘晟此人心眼极小,若是被他知道李红杏当真在穆大将军面前告了他一状,难保不会报复李红杏。
李红杏虽不知她有什么打算,却也知道,等韩峻回来势必会帮她报复回去,比她向穆大将军告状要有用得多,便点头应了。
傍晚,谢霁庭醒了过来,可疼痛却并未减少,见他疼得嘴唇发白,连身体都开始打颤,何春桃怕他真的熬不过去,想了想道:“那会儿有个年轻小姑娘来探望你,被我给气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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