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恩师教他思辨之术时, 只怕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会将其用在与市井商户讲价之上吧。
何春桃心下恍然,难怪都说唯有读书高, 书读好了, 连讲价都比别人厉害。
她当即坚定了让小安多跟他学读书的心思, 等小安以后出息了当了大官,兴许她也能捞个诰命当当呢。
何春桃光是想想那场景,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甚至美得乐出声来。
谢霁庭见她突然就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但看到她笑得开心, 他便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一旁小安左看看右看看,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回到食肆, 何春桃让谢霁庭帮忙, 把她买的大包小包提到后院,然后一个个拆开开始整理。
谢霁庭见小安一回来便去逗狗玩儿了,屋里只有他和春桃两人, 便从袖中拿出那根桃花金簪, 递了过去。
何春桃知道他给大家都买了东西, 看到簪子便随手接过来, 问了句:“送我的?”
谢霁庭点点头。
何春桃看了看手中这支桃花簪,虽然很有分量,但样式很是雅致,确实像是他会挑的东西。
“还是鎏金的,太破费了。”她客气了一句。
谢霁庭默了下,没忍住道:“不是鎏金的。”
“什么?不是鎏金的?那难道是纯金的?”何春桃有些震惊,见他当真点了点头,忙问:“你那一百两银票花得还剩多少了?”
“没剩多少了。”谢霁庭老实答,光是买这根金簪就花了大半,又给小安馨如他们买了东西,便不剩多少了。
何春桃一听险些就准备抄家伙,但想到他不过是她店里的伙计,她打不得,才按捺下来,骂了句:“你好不容易赚到点银子,不知道省着点花吗?也太败家了些!”
谢霁庭看了眼桌上的大包小包,没有说话。
何春桃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见桌上堆满了自己买的东西,一时有些心虚,论起败家,她好像也不遑多让。
何春桃于是默默地收起那根金簪,既是大家都有的,不收白不收。
想了想,她从包袱里翻出一盒猪油膏递给他:“这个你拿回去擦手,免得回头手生了冻疮制笔都制不了了。”
谢霁庭万万没想到还能收到回礼,当即道了谢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到怀里收好。
不一会儿巧秀过来了,她本来对他们去县城逛街没带她充满怨念,但收到来自两人的双份礼物后,瞬间眉开眼笑起来。
“对了春桃姐,集市上有个西域回来的商人,说是路上耽搁了现在才回来,因为辎重太多想低价甩卖些货物好早些回家去。好多人都去买了呢。”巧秀说。
何春桃一听到‘低价甩卖’这四个字,又是从西域回来的商人,瞬间坐不住了,忙让谢霁庭留下来看店,自己则和巧秀一起匆匆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一看,见果然很多人围住了一个摊位,她踮起脚尖看了看,见摊位上有好些珠宝奇珍,还有好些用琉璃瓶装的蔷薇水。
一排排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摆在那儿,里面装着枚红色的蔷薇水,午后阳光一照,漂亮极了。
听那满脸胡髯的商人介绍说,蔷薇水一滴便能香一室,且能持香半月之久。
何春桃瞬间心动了,又见那商人打开一瓶滴了一滴在手上,果然,芳香四溢。
“诸位,这样一瓶蔷薇水,运回京城,至少能卖十金。可惜,董某回来的路上遇到沙暴,瓶身多少有些磨损,董某又急着回家,只能折价卖了。诸位既然捧场,今日这一瓶蔷薇水,不要十金,也不要十两银子,只需二两银子!二两银子您就能把蔷薇水带回家,用上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上的蔷薇水,这么好的机会只此一次,错过这次再无下次……”
这番煽动性的话一出,人群顿时轰动起来,争先恐后地要买上一瓶蔷薇水。
何春桃在巧秀的帮助下挤了进去,才好不容易抢到一瓶。
她将蔷薇水揣在袖子里,做贼似的跑回食肆,见谢霁庭守在店里,便忍不住向他炫耀:“猜猜我买到什么了?我居然只花了二两银子,就买到了一瓶蔷薇水!”
说着从袖中拿出那瓶蔷薇水,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往腕上滴了一滴,然后把手腕往他面前一递,兴奋地问:“是不是很香?”
谢霁庭看着她递到他鼻下的这截如霜皓腕,馨香扑鼻的那一霎那,他想的竟是,他只消轻轻一动,便能不经意地吻上去。
何春桃见他没吭声,以为他没闻到,便又把手腕贴近了些,谁知贴得太近,竟触到了他的唇。
一瞬间,两人都滞在了原地。
谢霁庭甚至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一时没忍住吻了上去。但他分明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动。
何春桃察觉到腕上柔软温热的触感,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连忙收回手,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截手腕。
正尴尬间,却听他出声道:“很香。”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是吧,蔷薇水确实很香的。”何春桃笑了笑掩饰尴尬。
不,不是蔷薇水香,是她自带的香,香肌玉体,也不过如此了。谢霁庭心道。
何春桃见他没说话,便自顾自又说了一句:“可惜只抢到了一瓶。”
谢霁庭这才回过神来,见她准备将那瓶蔷薇水收起来,忙走过去,从她手中抢了过来。
何春桃手中一空,见是被他抢了,还拧开瓶盖往手背上滴了一滴,顿时不满道:“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蔷薇水?你要是实在喜欢,就自己去买一瓶,抢我的作甚?”
谢霁庭没有立时反驳,而是先闻了闻手背,才道:“这不是蔷薇水。”
“什么?这怎么可能不是蔷薇水?这个这么香,还是用琉璃瓶装的,又是从西域回来的商人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有假?”何春桃不肯相信。
“这瓶蔷薇水虽香,但香气不够纯正,持香应当也没有真正的蔷薇水那么久,顶多三两天就散了。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淮扬那边的小作坊自产的假蔷薇水,而非从西域运回来的真品。”谢霁庭耐心解释道。
何春桃抢回蔷薇水,直接对着瓶口闻了闻,却也闻不出究竟来。但他从前是英国公世子,肯定闻过蔷薇水真品,他既然说这是假的,应该就是假的。
“好个奸商,说是瓶子磨损又急着回家才低价甩卖,我竟然就信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何春桃气愤道。
谢霁庭拦住她:“你就这么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这蔷薇水是假的。你说它香气不纯正,他反倒会说你不识货。”
“那难道要等过两天香气散了之后再去找他吗?到时候恐怕他早就跑路了!”何春桃心急道。
“今日买这蔷薇水的人多吗?”谢霁庭问。
“很多。大几十瓶蔷薇水,一下子就被抢光了。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这么一瓶。”何春桃越想越生气,本来以为是自己占了大便宜,没想到反而是被奸商给骗了。这年头奸商的套路是越来越多了。
谢霁庭沉吟了下,道:“我有一计,既可以讨回大家被骗的银子,又可以给那奸商一个教训。”
何春桃眼睛一亮:“是什么?快说说!”
谢霁庭附到她耳边,将计划一一说了。
何春桃越听越兴奋,一拍桌子道:“好,就这么定了。”
不一会儿,巧秀看完热闹回来,说是那董姓商人卖完蔷薇水后没走,而是去客栈住下了。
何春桃一听便猜到,这奸商是还没骗够钱,想明天再骗一天。
当晚,何春桃把同样买了蔷薇水的李红杏、甄老板、孟星彤等人召集到食肆,还找来了刘老头等人,密谋一番后才散开。
翌日,董富贵从客栈醒来,吃完早饭让人抬了两箱货物,准备再去集市上摆半天摊。
途径食肆时,却听见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冲着食肆里一个年轻的妇人喊何婆婆。
他立时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那老头:“老人家,您怎么管一个年轻妇人叫婆婆?难道她辈分比你长上许多?”
刘老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老人家这是何意?”董富贵实在不解。
“别看何婆婆长得年轻,可她不但辈分比我长两辈儿,年纪也比我大几十岁,她今年啊,都一百零一岁喽。”刘老头解释。
“这怎么可能?就算再驻颜有术,也不可能一百零一岁还这么年轻吧?”董富贵很是不信。
刘老头见他不信,便只摇了摇头没再解释。
这时,对面红尘酒馆李红杏走出来,朝刘老头喊了一句:“小刘啊,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办了没?别是给忘了吧?”
“李婆婆交待的事儿,我哪儿敢忘呢?就快办好了,就快办好了。”刘老头低头哈腰道。
“回回都说就快办好了,诚心敷衍我老婆子是不是?”李红杏叉着腰不悦道。
一旁醋铺甄老板插话道:“小刘啊,你也是的,李婶交待你的事儿你都不赶紧办,小心她回头不把神水给你,看你怎么熬过花甲关!”
刘老头擦了擦冷汗,赔笑道:“甄婶,不是我不赶紧办,实在是李婆婆交待的事有些麻烦,我已经尽力在办了,明天,我保证明天之前一定办好。”
“这还差不多!”李红杏哼声道。
“李婆婆,那神水……”刘老头小心翼翼地问。
“放心吧,等你到了那一关,少不了你的。”李红杏说完扭腰进去了。
一旁董富贵已经彻底迷糊了,这镇上的辈分怎么全然反过来了?老年人叫中年人婶婶,中年人又叫年轻人婶婶?还有那什么神水,什么花甲关又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拉着刘老头仔细问了起来,问完才知,这镇上有一种神水,人到了花甲之年,只消喝下神水,就会渐渐返老还童,所以才会出现年纪越轻辈分越大的情况,因为这些看似年轻之人,实在年纪更大些。
董富贵一时既震惊又惊喜,震惊的是世上当真有这种神水吗?惊喜的是如果真有这种神水,他就等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这可比卖假蔷薇水赚钱多了。
正在这时,食肆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走出来,而里面那位何婆婆立时紧张地跟了上来,语气极为担心道:“祖宗,您可慢点,小心摔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小辈,老是管我作甚?”小安睨着眼睛不耐烦道。
“我哪儿敢管祖宗您啊,我就是担心您。”何春桃小心翼翼地解释。
董富贵见了此景,才明白那小男孩就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他心里立时信了大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而是继续去到集市摆摊,并觑机跟来买蔷薇水的客人打探了下。
这一打探,才知神水竟然是真的,这雁归镇其实是真正的长寿镇。且镇上的神水,只有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两家有,别人若想要,只能去找李婆婆与何婆婆讨要。
他不知道,今日他摊前的客人,都是何春桃事先安排好的。
董富贵于是匆匆收了摊,分别去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讨要神水,谁知李何二位婆婆坚称,这神水只能留给镇上的人用。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近一万两银票,才各从酒馆和食肆讨得十瓶神水。
这一瓶神水,他转手就能卖至少十万两。统共二十瓶,他就能卖至少两百万两。这下可发大财了。
因着李何二位婆婆的嘱咐,说是这神水要到用时才能打开,否则开封没多久便会失去神效,董富贵直到离开雁归镇都没想过要打开验一验。
等赶了近一个月路,快到京城了,他才按捺不住,打开了一瓶,准备自己先喝了试试。
谁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就是无色无味的水,他倒进嘴里,竟还有一丝甜,像是从井里打的水。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上当了!
他董富贵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
想要去报官,可他自己就是骗子,还是他骗了雁归镇的人在先。
想要回雁归镇找人算账,可那雁归镇上的人能联合起来骗他一个,想来个个都是狠角色,他一旦回去,怕是反倒落了狼窝。
想来想去,竟然只能认了栽!
早在董富贵离开雁归镇的当天,何春桃和李红杏便把从他手上赚来的一万两银票兑开,分发给了镇上的人,包括被骗买蔷薇水的和一起演戏骗董富贵的,便是没参与的,也多少分了一些,可以说是人人有份了。
连小安也分了三十个铜板当零花钱,毕竟他这次扮演了最重要的‘祖宗’的角色,功劳实在不小!
镇上众人一时喜气洋洋,巴不得再多来几个这样的奸商,好狠狠坑他们一笔!
至于想出这个主意的谢霁庭,一连多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镇上居民的热情相待。此前的种种流言,更是一散而空。甚至谁若是再敢说他闲话,都会被人制止,毕竟,大家都指着他再带大家发一次财。
焦屠户原本就视谢霁庭如神人,这下更是唯他之命是从了。
韩胖子则是扼腕长叹,要是还能写随录,他一定要把这桩事写进去,多好的素材啊。
刘老头狠赚了一笔,看谢霁庭顺眼许多,不但喝酒时叫上他,还常邀他一起下棋。
老周倒是不在乎这么点银子,但对谢霁庭又有了新的认识。
韩峻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那奸商若是敢回来作乱,还要问问他手下的数千兵将答不答应!
何春桃每天都要抱着银匣子数一遍,每数一遍看谢霁庭便更顺眼一点。毕竟他不光帮她赚了银子,还让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董富贵在千里之外发现被骗时,雁归镇也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下雪了路不好走,食肆生意便也冷清许多。
这日傍晚,因着没有客人上门,何春桃便坐在前厅,百无聊赖地烤着火。火盆另一端,谢霁庭一边看书,一边指点小安写字,大黄则蹲在小安脚边摇着尾巴。
门外落雪纷纷,街道上空无一人,很是寂静,以至于酒馆李红杏的笑叱声,巫公巫婆隔着院子的对骂声,隔壁油铺偶尔响起的怪声,铁匠铺叮叮乓乓的敲打声……都隔着鹅毛大雪隐隐约约飘进了她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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