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面前,她自然不能称其为师母。
刘玉华挑着话里的字眼,低声重复“面料公司”“设计主任”,然后抬头:“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她现在不画画了吗?”
在温萧听来,这也太奇怪了。
听起来像是失去了联系的朋友,可为什么不直接问联系方式,而要问一个陌生人,她过得如何?
温萧谨慎地说:“不如您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转交给她?”
刘玉华摇头:“暂时不用惊扰到她,我就是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既然她做面料设计,那有没有她设计的面料给我看看?”
温萧注意到,她用了“惊扰”这样的词。
在旁人看来,刘玉华可是堂堂央台手握实权的编导,一手操作的节目火得风生水起,往来都是社会名流。
而柳赛飞,不过是从欧洲回国之后,成为教授妻子,闲暇时作画打发时间的“退役画家”。
怎么看,两人社会地位都不在同一个水平。
温萧摇头:“她设计的面料还在打样中,但每一款都绝美,如果您了解她的画作,应该能相信我说的。”
柳赛飞的审美,是过硬的。
刘玉华:“我当然相信,这样吧,节后把你们各种花色的布料寄一份给我,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节目组后续的真丝布料需求,都交给你们,联系方式我给你。”
她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温萧被从天而降的订单砸得目瞪口呆,再三确认:“您是说,给《霓裳》节目组供货吗?”
昨天还在肖像如果哪一天能拿下春晚的广告标的,走向人生巅峰,今天就送来了当前最火选秀节目的供货商资格。
“我想问下,节目前后的演职人员表会不会带上供货商信息?”
她想复制和安然的合作,如果在电视的前后演职表里带上天堂真丝的信息,也不失为一种广告,
刘玉华眉头微蹙:“那当然,任何跟项目相关的人员都会出现在片头和片尾的字幕里。但供货商,按道理我们是不会放的,除非免费捐赠……”
免费?那是不可能的。
面料本就是to B的业务,重要的是对大客户的营销。
如果有品牌层面的宣传,当然好,即便没有也问题不大。
这个节目的评委中,有大型服装企业的负责人,制作和拍摄期间,相当于在顶流客户面前做整整一年的近距离广告。
但温萧哪里能让羊完好无损地走开?薅不下来也要硬薅几根下来好嘛。
她立刻换了种说法:“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的真丝布料可以按十分低于市场批发价一成的价格来供货,能不能在嘉宾和选手的桌上衣服上,露出我们真丝品牌的信息?如果布料品牌不适合出现的话,我们还有饰品和旗袍的品牌。”
向来见多识广的刘玉华,不禁也惊到了。
温萧继续营销:“您看,节目组可以降低采购成本,小铭牌什么的,在节目里出现也不难看,我们三个品牌跟节目都很搭!”
说着,她抓起宋巍刚刚送来的饰品袋子,递给刘玉华。
刘玉华的手已经比话还快地摆了出去:“不了不了,今天不聊这么具体的工作。”
她不是来谈生意的,目的已经达到,甚至比预想的更好。
只是,她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娇憨的小兔子给吸引了过去。
“这……你们做的?”
“对,我们设计的生肖系列,上周上架卖的,刚开始抢都抢不到。这套我得送给赛飞姐,等下回见面我送您一套。”
“我就不用了,这设计还算有点意思。行吧,关于怎么采购,能不能给你们摆铭牌,我们节后一并再谈,你提的这几个点,我都会好好考虑的……然后,先别在Séléna面前提起我吧。”
其实她并不确定,柳赛飞还记不记得她。
刘玉华拿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干脆利落地推开门。
温萧看着她跨上一辆辣红色骚气十足的摩托车,然后头盔一戴扬长而去。
天上掉馅饼了!
温萧褪下这层斯文的外壳,难掩兴奋,关了门后三步两步爬上了二楼。
“萧姑姑,年夜饭姑姑在做了,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杨家两套房子的外门洞开,杨致知的儿子杨豪杰正举着一个风车在楼道里跑窜。
温萧笑眯眯地摸他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塞给他:“乖,萧姑姑给你压岁钱,你偷偷藏起来别叫你妈知道。你爸跟爷爷呢?”
小家伙看到红包嘴都笑裂了:“爸爸在姑姑房间擦玻璃窗,爷爷和我妈都在帮姑姑做饭。”
杨格物掌勺没见菜出来,帮厨团队的规模倒是十分壮大。
温萧靠在厨房门口,欣赏杨格物指挥作业。
杨瑞成应该上百万保险的手,正抖抖霍霍地拿着菜刀切肉丝。
杨指导员挑刺:“爸,你这肉丝切得,啧啧啧,粗细不均匀,还记得怎么骂我们吗?‘这是平针,最容易平针,你给我每个针脚均匀点!’喏,对伐?轮到自己切肉丝,哈哈哈,一样抓瞎嘛!”
杨干事员敢怒不敢言:“小鬼头!光会嘴上说,你就只会照着菜谱指挥!你行你来啊!”
杨指导员画饼:“嫂子啊,你多放点糖呀,这扣肉就是要放这么多糖的,你看我抄的方子怎么写的你怎么放!这大过年的,多放点调料啊,别抠搜,你们俩的真丝厂马上就能挣到花不完的钱!”
吴干事员眉头紧皱:“好,向祖宗许愿挣大钱,最好填上掉馅饼砸我头上。”
温萧笑出声来:“嫂子,要是馅饼真的砸你头上怎么办?”
工厂的情况,吴琳是最清楚的了,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老弱病残。
吴方管理期间,除了技术和设备还算舍得花钱,其余一概糊弄。养了一厂子又懒又老的工人,厂房更是亟待装修。
天上要是真的掉馅饼下来,吴琳想了想:“就算让我叫吴方祖宗也不是不行!”
杨格物:“我嫂子简直是道德典范,要是我啊,就赶紧买一辆刚刚看到的红色摩托车,那颜色,那线条,帅!”
那是刘玉芳的摩托。
温萧笑着说:“那是给我们送馅饼的善财童子的车。”
听她这么说,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温萧不再卖关子,把刘玉华给的名片拿出来,又把她的采购需求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她是因为柳赛飞才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吴琳听完激动地都快哭了,扬声让杨致知过来,把名片珍惜地捧给他,语无伦次地把这劲爆的消息囫囵说给他听。
杨致知刚探出上半身擦完玻璃,脸和手都冻得麻麻的,险些没抓住那张薄薄的名片。
《霓裳》节目组的全年真丝布料供应!
参加的选手和评委那可都是行业顶尖人物啊,几人都想明白这中间的诱惑是多么巨大。
温萧:“致知哥,嫂子,今年过年你们辛苦些,早点回去把厂里打样的新品,再挑选一些好点的库存,每种各寄一份过去。对了,上次师母那十个花色,打样都打好了吗?”
杨致知:“哪有那么快,吴方那老头说必须精益求精,才打了一半的样,不过……”
他看了一眼温萧和自家老头,“他住在工厂里,说是帮忙看厂,但我猜,老头子应该没有家人可以一起团聚。”
那也就是说,他应该愿意加班把样打出来,毕竟这技术和厂房是他心血。
不对,换个说法。
他应该不介意,跟新任大股东夫妇,在农历新春佳节期间,为实现年度业绩目标共同奋斗,紧抓效率提升产能,利用竞争对手休养生息的时间,打时间差漂亮胜出。
温扒皮这么想。
杨致知夫妇也这么想。
他们互看一眼,转头对杨格物说:“甭管什么菜了,能吃的就行,我们明天就回D市,你在家带好杨豪杰,照顾好爸。”
杨格物捋起袖子:“早说嘛,我也不搞什么复杂的摆盘了,行了,都放着我来就行。”
杨家这顿年夜饭,注定朴素得不同寻常。
远在D是的吴方,正走在去亲戚家蹭饭的路上,突然打了个哆嗦,他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有人惦记我呢吗?”
**
S大家属院。
从钢铁厂大院回来,邵牧君感慨地说:“今年太开心了,去年这时候哪里敢想,第二年过年除了小途,还有儿媳陪我过年啊!再过几年等你们有了孩子,这个家就更热闹了。你们爸爸要是能看到,还不知道该多开心。”说到这里,她有些感伤。
如果不是因为要去M国,大年初一时途都会陪邵牧君去扫墓,怕他一个人在那边寂寞。
温萧原本不信这些,但自从自己重生以后,对这些未知事物充满了敬畏。
她想了想,说邵牧君说:“妈,等我们回来,正月十五我们再一起去看爸爸吧。”
“好好好。”邵牧君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然后马上擦掉,“瞧我,大过年的。”
温萧的心立刻软成一团,勾着她的肩,小声说:“妈,现在你多了我,以后还会多别的亲人的。”
不会让她再像上一世那样。
时途去了M国后一去不返,而邵牧君只能像候鸟一般两头飞。
留在国内孤零零,但去了他身边也是孤零零。
邵牧君被她说的话感动得眼睛更红了:“好,这个家有了你以后啊,才像家起来了。”
时途听到温萧的话,伸手过来搂她的腰,小声问:“孩子你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不急。”
她不需要因为别人的期待,打乱自己的节奏。
温萧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捏了捏他的手。
三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门口挂着一个牛皮信封,封口处很考究得用火漆封了印。
时途去下来,挑着眉笑着递给温萧:“温老板打开吧。”
邵牧君打开门,温萧一边走一边撕开了火漆封印,迫不及待抽出来,里面居然是才递上去没几天的工商注册材料。
已经盖了红印,注册已经生效。
温萧诧异极了:“不是最快也得一周吗?我以为得节后才能拿到的了。”
居然能赶在他们出差前拿到,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这肯定是有人努力之下,有意为之才办到的。
时途笑而不答,再次打开大行李箱检查,温萧坐在旁边意犹未尽地欣赏这两份登记材料。
老天爷好像在帮他们一样,突然有了订单,又用神奇的速度搞定了登记。
“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办到的?”温萧狐疑地问。
时途也没卖关子。
为了赶这两份申请,代价就是,他带着宋金语把工商系统积年的bug修了一遍。
他又狠狠享受了一番婚后女友眼睛里,像星星坠落一般深情的崇拜。
“这是什么?”他从箱子侧面掏出来一个红色丝绒袋子,打开发现是个足有二十多克重的金佛挂坠。
温萧铺好了床,扭头一看:“哦,老城厢老板送的,说是保平安的,我就放了进去。”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拿出来:“别带了,容易丢,这太土了,回头给咱们两个妈融了做两根手链吧。”
某些人,真让人讨厌。
温萧没放在心上,胡乱应声。
时途又拿出来一本本子,让温萧放好,她接过来一看,是写着她名字的股票认购证。
这个世界股市的出现怎么提前了这么久?
在她印象中,前世这时候应该还没有股市。
很多事情,就想蝴蝶效应一般,或许因为她的重生,发生了改变。
比如前一世的时途,是在这一年过年前去M国的,而这一世的时途,沉迷于老婆孩子(暂缺)热炕头,丝毫没有想要出国定居的念头。
她突然问:“时途,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你去M国做你最想做的科研项目,代价是得去M国生活,你会愿意吗?”
她想知道,是他压根没有想,还是因为她的原因,暂时搁置下来。
时途此时的眼神里有太多东西,好半天,他才说:“在哪里做科研都行,重要的是得跟你在一起。”
她心里陡然一松。
这块石头在她心头隐隐压了很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
总觉得即使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原来,竟是这样吗?
那他前世是为了什么再也没回来过,她好想知道。
时见她还在发呆,途过来抱起她:“你不是一直好奇我那些钱怎么来的吗?现在我们也有股市了,我教你怎么从股市赚钱。学费就不用付了,只需要……”
为人师表的时博士没有继续说,他只用行动表示没说出来的话,大抵是“肉偿”二字。
**
正月初一,飞机起飞 。
几千公里之外的M国,在温萧和时途乘坐的这架飞机起飞的这一天,那份逼着朱上心当天洗出来的照片,躺在了约翰的桌上。
除了照片,还有一对让他惊叹不已的一对龙凤形状的花扣。
一张纸片上,温萧用英文写着:所有的照片都表达不出实物百分之一的美,所以,我必须寄一对实物给你,才能让你体会到手工旗袍的魅力。
约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做时尚记者半年以来,他好像刚刚感受到,时尚的魅力。
这一天下午,他带着新拿到的照片和花扣,走进了朱丽安娜家的后院。
严汝韵一头银丝盘成发髻,小口小口就着刚出炉的曲奇,喝着祁门红茶。
像所有民国时期的金枝玉叶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她的仪态都无可挑剔。
当约翰拿出温萧寄过来的龙凤花扣时,严汝韵失态一般惊呼:“这不是杨家旗袍的花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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